20.畫舫

隔日,雙晶還未請沈俏去洗漱,沈俏有了醒意。

微微晨色溜進了半開着的窗戶,屋中一點點地亮了起來。

沈俏眯了眯眼睛,緩了一會兒才睜開眼。

她醒來只覺臉上有些油膩,蹙了蹙眉,嘆了一口氣,起身,自己去打了一盆涼水來。

一是爲了洗淨臉龐,二便是將一大早上混沌的頭腦給清醒一番。

待一切梳洗完畢,屋中已是亮堂堂的了。

沈俏心想,這些天她睡的時長倒是越來越少了,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醒來之後便又不想再睡了。

真是怪異!

卻又想到昨日晏昭落荒而逃的樣子,嘴角勾了一下便又收斂了。

她還以爲晏昭是個什麼都敢的人,卻沒料想昨日就那麼嚇他一番,便倉皇而逃。

這下子,怕是他這陣子再也不敢提及什麼夫家了!

她不禁揉了揉頭,將耳邊碎髮別到耳後,徑直走到梳妝檯前,對着銅鏡,執起梳篦,綰了一個隨雲髻,又着手插了一根金鑲珠石蝴蝶簪,耳垂墜了一個鑲銀玉墜。

是高貴卻又不失優雅的。

她看着鏡中人,剛要點絳脣,忽地似想起了什麼,突然之間便又拔下發間簪。

青絲轉瞬又如瀑傾下。

緊接着,她又陸陸續續地將剛剛所裝飾的全部摘下,站起,朝着牀側的衣櫃走去。

打開衣櫃。

一眼看去,櫃中大多是襖裙之類。

沈俏頓了一下,擡手朝着其中摸索着,不一會兒,手驀地一頓,抓緊。

將它拽了出來。

一個陳舊的包袱。

解開包袱上的細繩,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件青色長衫,卻是男裝樣式。

她早先就有收藏男式衣袍的心思,但又怕被父親發現,便只藏了一件,卻沒想到這時倒是派上用場了。

沈俏將它從中拽了出來,騰空舉起,擡眼上下看了看,心中暗自比劃着,差不多是合身的。

男子所着的衣袍果然是極容易穿的。

沈俏往身上一披,繫了腰帶,便好了。

原本她是不想做打扮的,可昨日與秦峰說了那麼一通話之後,秦峰便要求她這幾日同他一起探討策論。

本來她就夠心煩的了。可她這表哥還硬生生的說府中不適合,得換個地方。

這換的地方就在長湖的畫舫中。

她一手拿過帷帽戴在頭上,便出了屋門,一眼便瞧見了站在屋前、還打着呵欠的雙晶。

看這個樣子,估摸着是剛想進來服侍她的。

雙晶本未注意,擡頭一瞧,見着是姑娘嚇了一跳,亦有些木訥,就像是還未清醒過來。

她怎麼醒的比姑娘還遲?

沈俏淡淡一笑,“雙晶,莫不是還沒睡醒?回去再歇一會兒。”

秦峰與她相約的地點是在長湖的西側。

從長街口往左一拐,拐進一條小徑,再直走百米便到了所約之地。

風自湖中央刮來,沿着帽紗的下襬,吹在臉上涼涼的,卻不難受。

沈俏下意識地便將帷帽摘下握在手中。

“表妹。”

秦峰一到這兒便看到了湖邊站着的人。

他心中驚詫。

沈俏穿着一襲男式青色長衫,頭上插了一支簡易的木簪。明明是再樸素不過的款式,卻愣是穿出了氣質天成。

長衫裹着她的雙腿,腰間垂着的流蘇飄飄。看似瘦削的很,卻竟有了與這長湖融爲一體的感覺。

待發現沈俏詢問的眼神後,他才發現自己似乎失態了,忙沉聲道:“畫舫就在那一頭,表妹跟我過來便是。”

沈俏嗯了一聲,瞥了一眼那處。

那邊的岸確實是比這兒要寬廣的,便跟着秦峰過了去。

到了近前,沈俏才發現那畫舫相較之於她之前看過的來說是極華麗的。

雖然舫的構架不大,約莫頂多只能乘四五個人的樣子,但處處的刻制卻是驚豔人心的,圖紋樣式皆是上乘。

沈俏擡手用食指輕輕拭了一下,木製並不粗糙刺手,倒是有些舒服的。

舫前是供人進出的闕口,整體來看它是閣樓式的二層艙體,頂上是類似磚瓦的灰色石條。

沈俏想,若是將這舫做的再大一些,怕是也就只有天家至高的那位所有的了。

她注意到,在舫的一處角落,隱隱約約可見幾行清秀的小字:山水溪流、草木爲宜。

末尾是單字:秦。

“這個舫可是你自己找木匠構造的?”

秦峰聽聞,頷首,“是的。”

“倒是有心了。”

秦峰迴味着這句話,愣是又低頭細細地看了她一眼。

沈俏如今的模樣縱然已不再扎雙環髻,即便是男子裝束,卻還是個小姑娘的樣子。

小姑娘身量小,比他矮了足足一個頭。

可是這話,哪裡是一個小姑娘該說的話?

卻見着沈俏仍舊盯着那幾行小字,便又加了一句,“這是家父所刻。家父字從祖母,所以看起來有些小家子氣了。我原本也並非有意讓父親刻。”

沈俏不以爲然,“你父親倒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若談山水溪流、草木,草木自然是不及前者的,前者場景寬闊,有天地遼遠之勢。而草木顯然是小景。”

秦峰聽聞,臉色明顯有些不愉,“父親一向如此,所以母親也日日會責怪他不成氣候。”

“錯了,小景若是匯聚,也會有恢弘之氣。茫茫草原,不就是你所不屑的一株株草所構成的嗎?以小見大,纔是最爲珍貴的啊!”

秦峰這次倒是沒有回她。

沈俏看了他一眼,腳步微移,先行上了畫舫。

卻見着秦峰還杵在岸邊,說:“走吧,我們上畫舫再談。”

……

沈俏覺得這日過得甚是好笑,明明自己是一個不懂朝堂的人,卻因着上一世的記憶,愣是將當今她都不是很熟悉的局勢、境況悉數同秦峰說了一遍。

秦峰還在一旁表示分外贊同,到最後,連看她的眼神都變味了。

她現在都記得那個眼神,好像她是一個什麼怪物一樣。

或許,是因爲他的面貌有些猙獰,人家其實不過只是一個看世外高人的樣子?

但是不管怎樣,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最後是連推帶拒的,讓秦峰自己先行回府了。

她倒是不急。

沈俏現下已出了畫舫,隨意地在湖邊走着。

她在湖邊的一處草堆停下,將帷帽擱置在一旁,撩了一下衣襬,沒顧其他,一股腦地坐了下來,頭腦放空,凝視着湖面。

湖面平平,沒有任何波動。

驀地,那平靜的水面忽然泛起了水花,漸漸地漾起了一圈圈的波紋。

有人朝湖面扔了一塊碎石。

她回眸,便瞧見一人穩穩當當地站在那兒,身形筆直,宛如松柏。

似是迴應,沈俏說:“原來王公子也有這樣的閒情雅緻。”

王歲竹愣了一會兒,走到她的身後,拱了拱手,“原來真是沈姑娘。方纔我還以爲是我看錯了!”

沈俏看着他那動作,笑道:“出門在外,哪兒來那麼多繁文縟節?王公子未免太過謹慎了!”。

“習慣使然。姑娘見笑了!”

沈俏默然,扭過頭,看着湖面,心想,果然是先生家的。

什麼都已成了習慣。

“姑娘爲何做此打扮?”

沈俏聽聞,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裝束,悠悠地說:“同男子見面,若是做女兒打扮,豈不是遭人閒話?”

“男子?”王歲竹的話語中明顯的帶上了一層說不清的驚詫。

沈俏也不故作姿態,卻也不想解釋,只嗯了一聲。

那廂的王歲竹已然說不出話來的。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非常親密的人,不然是不會偷偷摸摸出來見面的,甚至還選在了這麼幽僻的一個地方。

沈俏看着王歲竹的神色,心中便知曉了大概,但也沒管他,不經意地問了一句,“王公子怎麼沒像別人一樣去溪園林中暢玩?”

王歲竹下意識地便回了一句,“近日朝堂略有些波動,我被……”

忽而頓了一下,看向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都是一些朝堂之事,姑娘還是莫問了!”

沈俏頷首,便也沒再繼續問下去。

她低頭思忖着,右手食指不自覺地按壓着拇指。

片刻方問:“晉王殿下跟你是不是關係不錯?”

“是。”王歲竹眉頭一擰,不明白爲何沈俏突然問這麼一個問題,但倒也應了。

“那你能跟我聊聊他嗎?”

一片靜默。

身後忽地傳來“簌簌”的聲音。

似足踏。

“你有什麼想問的直接問本王便好。何必拐彎抹角地問着恪敬兄?”

沈俏一驚,卻見那人如沐春風般從身後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