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岸南比我更震驚,他幾乎喊出了華哥兩個字,語氣時完全的不可思議,蔣華東定定的望着我,他薄脣緊抿,拳頭握得死死的,那眼神內的祈求和不捨,彷彿在要我理解原諒他。
也許他認爲,帶走的那一個,就是在詔告他是真的在意,反而於那個人的處境更加危險。
也許,他覺得程敏爲了他爲了我已經做了這麼多,她沒有我聰明,沒有我更機智,她只是一個單純到骨子裡一點心思都沒有的女孩,將她留下,她一定會發瘋。
我們都欠她很多,我不能讓蔣華東一個人償還。
留下的,還有更大用處,顧升可以用我來交換他想從蔣華東手中得到的,人如果有用處,就不會危險,怕的是她沒有用,反而還被人虎視眈眈。
蔣華東朝着我一步步走過來,他的皮鞋每一次踩在地上發出的清脆聲響,都好像敲擊在我心上,又疼又酸又癢,我真怕我控制不住,會撲進他懷裡,滿滿怨念的哭着問他,爲什麼把我丟下,爲什麼跟在你身邊,你說會保護我會疼愛我,卻總是讓我一次次置身危險無動於衷,我其實也很希望,天下人都知道你蔣華東在意薛宛,動我就像動你的命,可我又怕我會害你遭人唾棄,害你落上不忠妻子忘恩負義的罵名。
他蹲在我面前,程敏哭着撲入他懷中,他輕輕拍着她脊背,手指在她打結乾枯的頭髮上撫摸着,他的目光卻直直望向我,我清楚看到他在無聲的說,“等我。”
顧升看着蔣華東抱起程敏,與此同時裴岸南非常擔憂的看了看我,我朝他搖頭,動作幾乎輕到微不可察,他蹙着眉頭,咬了咬牙,最終還是跟着蔣華東走到倉庫門口。
“確定把她留下嗎。”
蔣華東頓住步子,沒有回頭,“顧升,有言在先,我等你消息,但你不許動她,雖然她沒有我懷中的更讓我難以割捨,但至少,也是我的女人,你或者你手下人動了她,就是在我地盤上打我的臉,我就算豁出去我身家性命,也要把我的面子討回來,你也看到了,條子都對我畢恭畢敬,你以爲你惹了我還回得了港城嗎。”
蔣華東說完後,側頭看了身邊跟隨的裴岸南一眼,裴岸南將倉庫的大門推開,一絲柔和的月光朦朧傾灑,將這狼藉的倉庫內變得水汪汪般溫情,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們離開,最終湮沒在凝重的夜色下。
顧升坐在那裡不知想了什麼,忽然低低的笑了出聲,他看着我說,“這把戲,騙薛茜妤還行,可騙不了我。”
我心裡咯噔一下,謹慎的盯着他,“什麼騙。”
“蔣華東的做事風格,我曾專門研究過,雖然這麼多年他發跡了,人也比從前精明更多,但我還是瞭解,他越是在意什麼,越是表達得不清不楚,他最擅長誤導人的思維,在別人順着他的指引走錯路的同時,他爭取了大量時間解決問題,這樣一來,他還是最後贏家,可對待我用這一招,是沒有用的,因爲我和他知彼知己。他賭注的僅僅是帶你們來這裡的那個人,會上當而已,而他認爲我不會對你如何。”
最後這句話潛臺詞太深,我下意識的捂住自己腰部的褲子,眼神打量過那些從地上爬起來身上全部帶着傷的手下,“你…們要對我怎樣。”
“想怎樣就怎樣。”
他說完饒有興味的將他灰色的外衣套上,沒有係扣子,就那樣敞懷,無比瀟灑的朝我走過來,一把將我拉起,我跌撞在他胸口,他悶哼出聲,胸前瞬間浸透不少血紅,我還是驚嚇的捂住嘴巴,他手下看了一眼,“升哥,我送您回公寓,咱港城帶了醫生,我叫他來給您看看傷勢。”
顧升嗯了一聲,“將她一起帶回去。”
男人看了看我,“不必吧,哥,我讓手下開車給她丟到碼頭倉庫去,給口吃的和水,我將門鎖上,沒人能帶走。”
顧升狠狠看了他一眼,“我他媽說怎樣就怎樣!你他媽再廢話我廢了你的蛋!”
男人嚇得點點頭,下意識的用手捂住褲襠,我原本還覺得心裡難受,五味陳雜的,聽到顧升這樣喜感的話,和那男人的動作,忽然覺
得很好笑,我咯咯的笑出聲,那男人看着我呆了呆,顧升眯着眼睛打量我一會兒,沒有說話,帶着我出了倉庫上了一輛車。
顧升和我坐在後面,那手下開車,其餘人坐上了後方的一輛貨車,朝着崎嶇的山路開下去,一路顛簸了許久,纔看到市區的人煙。
我本來以爲,他這樣的人,會和蔣華東一樣,爲了防止遭到道上人的追殺,會將住宅安置在郊外或者人煙稀少的風景區半山腰。環境清雅空氣新鮮,而且遇到的熟人不多,沒想到顧升在上海這邊的落腳地,竟然是市中心最繁華的一棟大廈,這裡素有寸土寸金之稱,大部分是7080後收入頗豐但到不了揮金如土的大富豪那個位置的公司高管或者銀行金領,一年有着六七位數的薪酬,轎車代步,獨身的職業白骨精。
不知何時,身後那輛載滿手下的車已經不再跟着我們,我和顧升從車內下來時,發現早已沒了蹤影,入目街道霓虹璀璨,流光動人,我們進入電梯,按了二十一層,然後一路向上,大約在幾分鐘後停下。
這一層只有兩個獨立單元,看結構一套三室一套兩室,走出電梯,在左側的那扇門口,站立一個男人,他手上提着印有紅十字的藥箱,見到顧升後,非常恭敬的喊了一聲“顧先生。”
顧升點點頭,掏出房卡插進去,提示燈亮了一下,然後他擰開門鎖,吧嗒一聲,房門打開,我們進入後,有人將燈打開,我站在玄關位置四處打量,這是一套兩室,整體黑白色調,像給人弔唁一樣,壓抑得要命,窗簾拉着,這裡好像兇殺案現場一樣,涼得人脊背都發麻。
顧升走向沙發,大大咧咧的坐下,雙腿搭在茶几上,他大約是很痛,雙目緊閉,臉色也異常慘白。
醫生走過去,打開藥箱,將一個黑色小瓶遞給隨我們上來的那名手下,“將裡面的丸藥沸水煮半分鐘,黑色變爲白後,拿出來,就着牛奶服下。這是英國皇室纔有的藥,我從香港跟隨顧先生來特意帶了一瓶,對於補血有奇效。”
手下接過後走進廚房,半分鐘後出來,拿着兩枚白色藥丸,端着多半杯牛奶,遞給顧升,他二話不說接過喝下,然後半睜着眼睛,醫生又拿出聽診器,將他的襯衣脫下,用白色的浴巾裹住,把聽筒伸進,隨意的動着,臉色平靜,“無妨,沒有傷及五臟,先補血,明天我讓骨科的大夫來看,在家中進行治療。”
“不用,我骨頭沒事,我自己有數,只是失血問題,我和他都沒有對彼此下太狠的手,否則以我們的身手,招呼下來,誰也走不出那倉庫。”
醫生拿出紗布和藥水,用手指剛試探着觸碰了一下他的胸口位置,顧升便悶哼出來,我蹙了蹙眉,推開他,“我來。我是女人,力氣本身就小,心也細,不至於弄疼。”
我從醫生手中接過棉籤,輕輕在他傷口四周按壓着,清洗着那些血咖,醫生在旁邊說,“您要注意不要沾水,不要吃辛辣刺激食物,最好是好好修養,避免打鬥,身子是您自己的,千萬不要仗着年輕體魄好,就這樣揮霍。”
顧升並沒有理他,我的餘光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終在我臉上,不知探究着什麼,我捋了捋擋在臉頰掃得很癢的髮絲,他忽然開口說,“你不怕我嗎。”
我擡頭看他一眼,“爲什麼要怕你。”
他挑了挑眉毛,“我是壞人,比蔣華東還要壞,他至少還念及恩情,我可是沒心沒肺的人,我可以反咬任何人一口,包括爲我付出生命的人,我一樣可以舍下不顧,你不怕嗎。”
我低下頭重新去處理傷口,都弄好後,醫生跪在地上爲他包紮,我對他說,“我並不害怕你,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否則早就傷了,不會將我帶回公寓,你現在傷成這個德行,你夜裡睡覺我就可以一刀捅進你心臟內,我有什麼好怕你的?況且我認爲你很講道義,從你和蔣華東打架雖然刀刀狠毒,卻最終都沒有傷及彼此性命,你就應該是和他一樣非常誠信的人,我是你手中的籌碼,你會好好對待我,用來和他交換東西。”
顧升擰着眉頭,“我不喜歡太聰明的女人。”
“我也不需要你喜歡。我們本就是彼此無關緊要的人。要不是蔣華東,你不會認識我,我更見不到你,對於在生命裡沒有任何意義卻還想着害我的過客,我從不耽誤多餘時
間去博得他的喜歡。”
他微微一愣,醫生沉默着將紗布纏好,直起身拿起醫藥箱,對仍舊望着我出神的顧升說,“顧先生,我先走了,您有事給我打私人電話。我半個小時內就趕到。”
那手下問他,“你住在哪裡。”
“縛瑾的格林豪泰酒店。”
手下點點頭,朝門口比劃一個請的手勢,醫生和顧升道了別,便直接離開了公寓。
那名手下站在那裡不動,似乎要留下一起,顧升輕輕動了動自己的傷口處,然後對那男人說,“這裡只有兩個房間,沒有你住的地方。”
手下看了看我,“可是讓您和她單獨在一起,我不放心。”
顧升有些不耐煩,“出不了事,我就算殘疾了,十個八個也不是我的對手,何況一個女人,你走吧,明早也不用過來,等我電話。”
那男人爲難的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非常聽話的走了。
門關上後,公寓內陷入死氣沉沉的靜默中,我對躺在沙發上的顧升說,“蔣華東身上的傷,都是你打的,你應該清楚,他的情況怎樣,我只想了解,他是否安好。”
顧升笑了笑,“應該和我差不多,都沒有致命的傷,以他的情況看,休息幾天而已。其實我很好奇,你親眼看着我把他傷成那個樣子,還來幫我包紮。”
我看着他考究的眼神,其實很想說,我只是覺得你講道義不會傷害一個幫你清理傷口的女人,所以我才幫你,我總要在你身邊想個法子明哲保身,嘴上對着幹,動作卻不能太狠,否則惹惱了他,他會做什麼,我也不能保證。
但看到他此時蒼白的臉色,這麼現實的狠話我也說不出口,我只沉默着看他一眼,轉身進了一個房間。
這一夜相安無事,我沒有手機,無法聯繫外界,而蔣華東現在勢必也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查到我們在這裡住,也不能貿然帶人來救我,畢竟顧升距離我更近,他隨時都能對我下手,我只能等,等顧升提出要求,要拿我交換,蔣華東答應了,我才能平安離開。
而在此之前,我一點都不能觸怒他,看顧升的樣子,似乎不怎麼爲難女人。
我睡得渾渾噩噩,一會兒便做夢醒來,翻幾個身再淺淺睡去,以致於早晨醒來時,頭痛欲裂,渾身都痠疼。
我小心翼翼的推開臥室門,發現並沒有人,顧升不知何時自己回了另一個房間,沙發上有點血漬,襯衣也不見了。
我摸索着去了衛生間,生活用品都是一次性的,連杯子都是紙質,我忽然覺得他們這種人其實特別能吃苦,哪怕再有錢,也很能湊合,好像隨時準備逃亡一樣。
在蔣華東的別墅內,我也很少看到特別繁複的擺設,包括傢俱,都很簡單,要不是裝潢過於奢華,我真以爲是個逃犯住的。
我洗漱後走出去,感覺到有人影晃動,顧升正站在客廳的陽臺上逗鸚鵡,他身上穿了一身灰色的運動服,隱約能從露出的手腕處看到他還纏着紗布,整個人有些支起來的詭異的臃腫。
昨晚來時,我並沒有發現這套公寓內還有其他活物,此刻我纔看到那鸚鵡長得這樣漂亮,黃綠色的毛髮清爽乾淨,頭頂戴着一個鑽石的小金冠,紅色的嘴巴細長,正精神抖擻得站在鳥籠架子上,顧升往它嘴邊逗弄着一枚葵瓜子仁兒,它幾次要吃,都沒有吃到,忽然啞着嗓子喊,“壞蛋,你這個壞蛋。”
它說的竟然這麼清楚,我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顧升聽到笑聲回頭看我,那鸚鵡瞅準時機一口吃下瓜子仁,然後不知對誰喊着,“謝謝,謝謝。”
顧升撣了撣手指,將小匙內的的瓜子仁都倒在籠內的小碗中,硬物撲棱着翅膀喊着,“你好,你好。”
我走過去,站在顧升旁邊,“你喜歡養鳥啊。”
他嗯了一聲,專注看着那吃食兒的鸚鵡,“不喜歡別的鳥,只是喜歡鸚鵡,因爲它會學人說話,但是它附和出來的,都是真心,而不像手下人,有時候他們附和你只是爲了得到什麼,並非發自內心,所以相比較人,我更喜歡和鸚鵡溝通。”
他說完側頭看了看我,眼內含着笑意,“它會說很多話,最新學會的,是我昨夜凌晨剛教會它的,比如——”他壓下身體,在我耳畔說,“你很有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