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夏天晝夜溫差對比明顯。白天氣溫非常高,太陽高高掛在空中灼燒着大地,讓人穿着薄薄絲衫都覺得喘不過氣來。
到了夜間,草原上白天所凝聚的熱氣不會聚在地表,而是快速地被吸進沙地裡,太陽一下山,空氣中的溫度很快下降,熱氣非常迅速的散去。
給人感覺剛過着酷暑還未經過秋天,就毫無徵兆地瞬間來到了嚴寒。
草原生活的人都會備件棉袍,到了晚上用。夜晚繁星佈滿天空,明月高懸。給人種愜意感,同時也充滿了衆多不確定的危險。
有經驗的商隊哪怕主顧和商戶所需商品再急也不會冒夜前行。
但也不乏個例。
亥時,距離廣榮恆商臺一百里遠的腹地。
潤順商號的一隻五十人的隊伍選擇在此安營紮寨。
這隻隊伍白天怕熱行駛緩慢,以至於本該此時到達商臺歇腳的他們卻距離商臺甚遠,不得已只能在此過夜。
隊伍中有四十人是潤順商號僱傭鏢局的武者。十幾個鏢師和二十多個趟子手。他們仗着自己會武,有刀,有弓。對草原過夜不當回事。
幾名夥計收集柴禾,生起兩堆火,在上面架起兩口大鍋。
一口熱着大米粥,潔白的米粒裡面混着煮爛的碎肉。
另一口鍋裡乳白色的大棒骨咕嘟嘟地沸着,腥羶的肉香飄得四處都是,讓人聞起來垂涎欲滴。
一名十七歲左右,滿頭捲毛的年輕小夥計好像有些等不及,用火鉤子撥弄着柴火,鼓起嘴對着火堆用力一吹,細細的火星啪啦啪啦紛紛亂亂地四處飄散。
他想讓火燒的更旺些,旁邊一個上了年紀,手拿大勺的大廚,開口道:“我先嚐嘗。”
用勺儈起一小塊肉骨頭,抓住一邊,剛一上手就猛地縮回,接着吹吹,然後再次拿起骨頭,小心翼翼咬了口,肉在嘴裡還是發燙,吸溜吸溜雖然燙嘴但並不捨得吐掉,嚼了幾下嚥進肚子。
旁邊小卷毛咕咚,咽口口水,問道:“熟沒熟。”
“辣椒不夠,再放點,這麼冷的夜晚去去寒。”大廚砸吧着嘴。
“我說老杜,飯好沒好?大傢伙可都餓着呢。荒郊野外吃飽就行,沒那麼多講究。”一個圓臉,中等個頭的人催促。
大廚笑着:“是,掌櫃的,馬上就好。”
五十人分圍兩堆火旁。
商號掌櫃,夥計和鏢師坐一堆。另外一堆圍坐趟子手。
每人手裡一大碗肉粥,一塊大棒骨,車上放着饢餅不限量隨便吃。
掌櫃的旁邊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道:“掌櫃,光有肉沒有酒。我楚某人吃的可是沒味啊。”
掌櫃撇嘴似笑非笑:“楚鏢頭,按理你們走鏢之人,打尖住店都不能喝酒。看咱們合作多年份上,這一路上給你破了多少回例了,自己算算。”
楚鏢頭使勁咬了口饢餅,不在爭辯。
掌櫃看出對方不高興,若是平時喝點就喝了,可是當下身處大漠戈壁小心爲妙,笑着:“各位兄弟,明早到了商臺交清貨物。晚上我做東下飯莊子不醉不歸。”
幾十人聽了齊聲喊好。
掌櫃對着小卷毛:“憨格,知道你草原舞蹈,歌曲樣樣在行。給大傢伙來首草原歌曲。”
這個叫憨格的捲毛是庫特汗國人,剛被潤順商號僱傭沒多久,來了被派到商隊走貨。
被火堆映紅臉龐的憨格靦腆地笑了笑,揮揮雙手錶示拒絕。
掌櫃笑罵幾句。
一個鏢師道:“草原漢子怎麼跟娘們似的。”
憨格來氣,改變適才的靦腆,回罵:“你纔是娘們。”
鏢師哈哈大笑,並不理會他,繼續道:“明天到了商臺,我要找個庫特女人,好好放鬆放鬆。”
有幾人發出陣陣淫笑,相繼道:“庫特女人就是風騷。是不是憨格?”
“他還小懂個屁啊。”
憨格聽的對方侮辱族女,攥起拳頭,恨不得馬上衝向對方,將其暴揍。
掌櫃看出苗頭遞給憨格一塊饢餅,連使眼色。
憨格卻視而不見,反倒大聲念起草原詩歌
“遼闊的草之間到處生長着五顏六色的花朵。
微風吹過,掀起了碧波金浪。
草與天空相接處,牛羊相互追逐,像天空飄落在地的白雲。
牧民歡快地唱起牧歌,歌聲四處飄散。
美麗的女子爲客人敬上馬奶子酒。
讓人感到草原女人的熱情和淳樸。
啊!這就是我熱愛的庫特人。
我熱愛的庫特草原。”
憨格唸完後補充庫特國女人不是你們說的風騷諂媚,而是好客。
他念的詩歌是草原一位著名遊唱詩人所著,表達了自己對這片土地的熱愛以及草原人的熱情,詩歌在庫特汗國廣爲流傳。
這時商隊幾匹年紀較大的騾馬鼻子使勁噴氣,蹄子來回跺踏,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掌櫃:“老杜,去看看怎麼回事?”
老杜挨個馬匹撫摸安撫,回來說道:“靜下來了。估計剛纔有什麼野獸經過,受點驚嚇。”
“會不會是狼魅?”憨格哆嗦着,“我聽老輩人講狼魅專門夜晚偷襲村莊或過往商隊,旅客。兇殘血腥,所過之處人畜不留。
最愛吃活物內臟,先將動物咬殘不能動彈,然後從肛門掏出腸子,再一點點把五臟六腑掏空吃掉,最可怕的是獵物眼睜睜看着對方吃空自己卻束手無策,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憨格說的讓人覺着他親眼見過狼魅吃人。
掌櫃聽的渾身打冷顫,雙手抓着衣襟,緊了緊袍子,向前挪了挪屁股,更靠近火堆一些,責怪道:“別說了,怪噁心的。”
剛纔罵憨格娘們的鏢師聽後哈哈大笑,漫罵着:“小兔崽子,嚇唬人玩。告訴你老子什麼都不怕。我們楚鏢頭刀法精湛,死在他手下的土匪,馬賊沒十個也得八個,什麼狼魅狗魅的,來一個宰一個。”
楚鏢頭聽到誇讚對此很是受用,臉露笑容撿起柴禾扔進火堆。
啪啦,啪啦,火星子竄起老高,將四周照的一片通明。
“什麼人?”趟子手藉着火光看到了什麼,語氣帶有深深驚懼。
衆人順他目光尋去,見百米遠,一隊七八人的黑衣騎兵靜靜站在那裡。
商隊五十個人連一點聲音都未聽見,難道剛纔馬匹躁動時他們已然到此,誰也不知對方來了多久。若不是那把柴禾將火添旺,恐怕還看不到這隊人。
商隊馬匹好像感覺到了危險逼近,苦於被拴着只能來回小範圍,不安地挪動步伐,
憨格藉着火堆隱約看出那些黑色戰馬比商隊馬匹高出兩個頭不止。鼻孔呼呼冒着白氣。
黑衣人好似披着鎧甲,帶着頭盔,盔前的面甲將整個面部覆蓋,詭異而魁梧。
火光暗了下來,隨之黑衣騎兵也暗下身影,不由讓人寒冷又恐懼。
“你們是誰?”掌櫃大着膽子喊了一句,“我們是潤順商號,還有興盛鏢局楚鏢頭。”他告知對方我們有鏢局護衛,別輕舉妄動。
對方無人回答,反倒是黑馬們不安打着響鼻,顯得躁動。
要不是黑馬擺動馬頭,商隊人會以爲對方是石刻的雕塑。
“抄傢伙。”楚鏢頭果斷下達命令。
鏢師,趟子手拿起各自兵器。楚鏢頭跟班將他的鋼刀,硬木弓遞過。
他把刀別在腰間,彎弓搭箭瞄準對方,發出最後警告:“你們到底什麼人,再不回答我不客氣啦!”
黑衣騎兵依舊沉默。
楚鏢頭從小練習弓馬刀劍,成年走鏢,過着刀頭舔血日子。大小戰鬥數十次之多,慢慢帶領鏢局闖出些名聲。
自詡武功在江湖也算有一號,不少掌門,賊頭都買他的面子。
楚鏢頭對這些黑衣人無理舉動惱羞成怒,不再廢話, 右臂用力,勁傳腕間,弓弦被猛地拉開,堅韌的牛筋弓弦承受巨大的力量,弦上的羽箭微微顫抖。
他本意只射對方肩膀給個警告,右手的中食二指一鬆。
唰!羽箭如電般射出,直衝距離最近黑衣騎兵。
就在楚鏢頭以爲能射倒對方時,黑衣武士彷彿就是道影子。
這一箭出乎他的意料射空了。
楚鏢頭詫異,此刻黑衣騎兵行動了。
他們同時從坐騎旁迅速拿出個物件對着商隊衆人。
楚鏢頭藉着淡淡星光,看清黑衣人手中事物,暗叫不好,是連弩機。大喊:“大家……”話沒喊完。
嗡嗡嗡!弩弦急速振動。
嗖嗖嗖!
容不得任何反應,商隊的人就成了活靶子。
一時間,火堆四周充斥着金屬插入肉體的悶響聲和人的慘叫聲。
偶爾傳出,叮鐺,鐵器相碰。那是身手較好,反應靈敏的鏢師用兵器擋飛弩箭的聲音。
憨格只覺左臂,小腹劇痛同時身體被股大力帶動着向後跌出。倒地時,發現身邊已有好幾人倒下,掌櫃額頭中箭。
老杜張着大嘴倒在血泊中,發出的驚呼不及閉口,便被射倒。
另外幾名夥計,趟子手渾身血淋淋,身上插着四五隻弩箭。
很快黑衣人第一輪弩箭射完。
五十多人的商隊,十幾人被撂倒。剩下的人中箭位置不至要命,可完好無損的幾乎沒幾人。
就連武功最好的楚鏢頭肩頭也受了傷,他扔下手中硬弓,拔出鋼刀,“他媽的跟你們拼了。”大吼着振作士氣。
黑衣騎兵四散開來,八騎形成半弧陣型。
緊跟着,噌啷聲,八人手中閃過清冷地弧光。
楚鏢頭看的清楚那是纖薄修長有着彎彎弧度的馬刀。
連弩機只有唐軍才配備的裝備,馬刀庫特汗國騎兵標準配置。
他們的盔甲卻見也不曾見過,楚鏢頭努力猜測這些人身份卻毫無頭緒,管不了這麼多了,適才措不及防損失慘重,現下有了準備,對方不到十騎。己方人數佔優還有勝的可能。
鐵蹄猛地震響起來,黑衣騎兵的陣勢橫掃上來,發起了衝鋒。
楚鏢頭舉起鋼刀對着前面一黑騎大叫着衝了上去,剩下的人,傷不算重的跟着衝了上去,腿上有傷的,站在原地擺好姿勢迎着對手。
當中有幾名膽小鏢師慌里慌張朝着商隊馬匹跑去,想騎馬逃走。
楚鏢頭猛揮鋼刀斬向來人。
黑騎武士離鞍一躍,楚鏢頭的刀就斬空了,不等他揮刀再砍,眼前一道亮光,下一刻淡淡血痕迅速擴展,鮮血狂暴噴出。
楚鏢頭右手提着刀,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頸部,鮮血從指間滲出,他怒目圓睜盯着黑衣騎兵自己緩緩倒下,直到死亡的這一刻他依然沒看清對方如何出招。
幾名鏢師看到鏢頭已死,無心再戰逃命要緊,轉身便跑。
這名黑衣武士對着逃跑的人甩出手中馬刀。
馬刀旋轉着飛出發着錚錚呼哨聲。他雙手食中二指相對,嘴裡嘟囔念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詞語。
馬刀就像長了眼睛似的,緊隨逃跑幾人身後。
嗤的兩聲輕響,兩名鏢師的頭和身軀毫無氣息地分開。
跟着馬刀轉了個詭異弧線,朝着另一人飛去。
噗,他腰間被馬刀齊着削落,鮮血像撥出去的水灑落在草地上。
趴在地上的憨格大着膽子偷偷望去,鮮血飛濺到處都是,幾名黑衣騎兵對四散而逃的商隊衆人,像是餓狼進到羊羣般的屠殺。
他們帶馬飛奔,手起刀落,鏢師們一個接着一個倒下,不是被開膛破肚便是分成幾節。
偶爾有鏢師能過得幾招,但轉瞬即逝,片刻成了刀下冤魂。
黑衣騎兵像是風中的鬼魅,讓人無從捕捉。
憨格渾身都在發顫,滿眼都是濃腥的紅色,雙耳都是悽慘的叫聲。心底涌起股惡寒,像是塊尖冰貼在胸前,又冷又扎。將臉使勁貼在草地上,任由泥土沾滿嘴裡鼻孔。
他努力使自己鎮定,不然下場會跟倒在地上的同伴相似。
不一會殺戮停止。
剛纔還活生生地幾十人,現在就只是屍體。
商隊馬匹大部分受驚,奮力掙開繮繩朝黑暗中跑去。沒掙開繮繩的木訥地待在原地。
黑衣騎兵四散分開,發現沒有死透的隨手補上一刀。
憨格耳邊馬蹄踏動,時不時伴有咔咔聲,心知黑衣騎兵縱馬在屍體中碾踏,在心裡不停告誡自己,鎮定鎮定。
咔嚓!小腿感到鑽心的劇痛,他還是要緊牙忍住不出聲,雙眼一閉昏死過去。
黑馬巨大地蹄子將憨格小腿骨踩斷。黑衣騎兵檢查一圈,互相點點頭,策馬飛奔離去。
一個時辰後廣榮恆商臺着起了熊熊大火。
天色矇矇亮,憨格慢慢睜開雙眼,掙扎着爬了一圈,五十人的商隊當下只有他還活着。
“啊!”憨格將胸中壓抑的悲憤大喊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