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當放則放

羅扇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止上了白大少爺一個當——外面那鋪子原本是他裝傻的時候說什麼男子漢大丈夫要自立要奮鬥不能靠父親兄弟養着才攛掇着她和他一起做起來的,如今倒好,他早恢復了正常,憑他的財力實力和能力遲早能東山再起成爲商界神話,這麼指甲蓋兒大一點的小鋪子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的東西,眼下繼續經營與否已經沒了任何意義,可對於她羅扇來說這鋪子卻幾乎像是她的親骨肉一般絕難割捨,畢竟這是她親自跑下來的,一手策劃、成立、完善起來的,平日裡我們親手做個手工、畫個畫兒、寫篇整齊的鋼筆字還不可能說扔就扔、說糟蹋就糟蹋呢,更何況這個讓羅扇費盡了心力吃遍了苦頭受夠了氣才成功做成的鋪子,這裡頭凝結的是羅扇全部的心血、期望和雖不遠大卻十分真摯的夢想,讓她如何肯輕易放手?

——所以,白沐雲那個大壞蛋一定就是想用這個來套住老孃的!羅扇憤憤地一拍桌子一摔筆,把那廂倚在榻上看書的大叔哥嚇了一跳,向着這邊瞟了一眼,沒吱聲,繼續看自己的書——這情況自從這丫頭被白沐雲那小子強迫着每天寫“羅氏枕夢居回憶錄”開始就幾乎天天出現,不是看她對着自己寫了一半的紙傻笑流哈喇子就是像現在這樣摔摔打打面如屎色。

大叔哥不得不再一次佩服白家大小子那份心計,做生意用人什麼的就不說了,沒想到這小子泡妞追女人竟然也是一套接一套一環包一環,嚴嚴密密地織了個大繭把羅小丫頭層層地包卷在裡面無從逃脫。

這世上不是沒有癡情好男人,可再癡情的男人們生活的全部也不可能都是自己心儀的女子,總有一部分的心思放在事業和家庭上,而這個男人卻不是,他不必去管自己的家庭,因爲這個家庭早就讓他寒了心,雖然他唯一還算有點顧念的只有他的親爹,這個親爹也是正值壯年無需他操心;他更不會在乎什麼事業,因爲他早就嘗過立於至高點俯視羣侖的滋味,男人想要建功立業無非就是要證明自己的能力,而他已經證明過了,那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不必操心家庭,不必撲於事業,白沐雲的一切心思和精力就全都投在了這個叫做羅扇的小丫頭身上,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她已經知道了的還是不知道的,所有的目的都是爲了她,她的生活就是他的生活,她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但他並不盲目,他從一恢復神智就明確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自己應該怎麼做,每一步,每一個計劃,全都圍繞着她來制定,他不會盲目遷就她,在努力去契合她的同時,他也在想盡辦法讓她來適應他。

天長地久不是說說就能得到,情感是需要全身心地投入維護和經營的,而白沐雲這個男人,以前的他在商業經營上勤奮努力執着勇敢,現在的他在感情經營上也同樣認真積極虔誠用心,他不吝惜付出一切,哪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花開一季能燦爛耀眼地綻放一回也算沒有白白開過了。

大叔哥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沒什麼資格再日夜斷腸地去思念如是了,因爲和白沐雲一比起來,他曾爲如是所付出的實在是不值一提,他連她的性命都無法保全,還有什麼臉面對着冥冥中的她訴說懷戀之情?他又憑什麼認爲如是應該爲此而憐他惜他感念他?

這麼一想,大叔哥竟覺可以將這纏綿於心頭數年的鬱結解開一些些了,不由自我打趣地想着要不要向白沐雲那小子學習學習追女孩子的手段以便將來學以致用,正胡亂走着神,就聽見外頭有人敲院門,於是丟開書趿了鞋子出房去看,半晌回來,臉色便有些沉。

羅扇那廂還在抓耳撓腮地想“回憶錄”的內容,一時想起大叔哥茶壺裡該續水了,起身走過來,見他倚在牀上閉着眼睛休息,輕手輕腳地拿起炕桌上的茶壺,纔要轉身,忽地被他伸手握住了胳膊,睜開眼睛望住她,笑着道:“丫頭,我有些事不得不辦,只怕要離開白府一段日子,你是願跟着我一起走呢,還是留在這裡?”

羅扇心裡一慌,把壺放下,扯住大叔哥的手:“您要去哪兒?還回來麼?”

“當然回來,”大叔哥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只是走的時間要長些,許要一個月或者更長,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兒,小云也不可能天天過來陪你,尤其是晚上他必須得回綠院去以免有人傳出閒話,到時候這枕夢居里就剩下你一個人,你可害怕?”

羅扇想了想,道:“不害怕,您既然有很重要的事要辦自然不能帶着我,礙手礙腳的耽誤時間,您放心,您走了之後我一步也不邁出枕夢居,直到您回來,您痛快利索地辦完事早點回程就是了,我保證完好無損地做了好吃的等着給您接風,可好?”

大叔哥笑着坐起身來在羅扇腦瓜兒頂上撫了撫:“既如此我就儘量快去快回,你好生在這兒待着,倘若有什麼突發狀況解決不了,又趕着小云不在,記得千萬別硬撐,什麼也別管地先跑出府去再說,出了府之後你去街上找雲錦莊旗下的鋪子,隨便哪一家都行,進去後把這個東西給掌櫃的看,”說着從懷裡掏出個雲形的白玉墜子塞進羅扇的手裡,觸手一團冰涼,竟似是天山寒玉之類的寶器,“掌櫃的見了這東西便會聽憑你的吩咐,你讓他幫你找個隱秘的所在先安頓下來,吃穿用度花銷一律只管找他要,務必不能輕舉妄動,一定要等小云找到你或是我趕回來再出門,聽明白了麼?”

羅扇把這玉墜子妥妥地收了,笑道:“瞅您這架勢就好像我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似的,哪兒有那麼多人惦記着我啊?!您就放心去辦事罷,我都記下了,保證安然無恙地等您回。”

大叔哥只覺得怎麼叮囑都不放心,卻想着說來說去也就這麼幾句話,因而不再多言,起身要去支會白大少爺,羅扇便留在房裡替他收拾行李,各色薄厚衣衫、梳子簪子汗巾子、荷包手帕腰帶鞋,甚至於各種應急藥物、紗布、刀剪……連點心都用油紙包好了塞進了包袱裡。

大叔哥一回來,看到堆了滿榻的大包小包頓時哭笑不得:“你這丫頭當我是要搬家呢?那掃牀笤帚怎麼也給往裡帶?!”

“您老這一路過去難免要住店,那店裡頭的牀褥都不乾淨,萬一前面的客人不小心落根針了釘子了在牀上再扎着您老人家,多做些準備出門在外才方便。”羅扇一邊唸叨着一邊把一隻小小的銅香爐往包袱裡塞。

大叔哥走過去從後面握住羅扇的肩膀向左一轉,推着摁在旁邊的椅子上,好笑不已地一手叉了腰歪頭看着榻上成山的包袱:“我老人家就那麼倒黴會偏趕上牀上被人落了針和釘子麼?那麼大顆釘子我看不着?還有,你這香爐又是幹什麼的?還嫌我行李不夠沉?”

“客棧房間被各種人住,萬一前腳剛走一個渾身臭哄哄的傢伙,您老後腳住進去不薰得慌麼,所以帶個香爐到時候可以……”羅扇訥訥地道。

“在你眼中我其實是個倒黴蛋兒罷,閨女?”大叔哥邊笑着搖頭邊坐到榻邊拆包袱,“我此行一人一馬晝夜兼程,帶這麼多東西不方便行路,況且我一個大老爺們兒也沒那麼嬌氣,風餐露宿的時候又不是沒有過,放下你那顆小心,照顧好自己就是照顧我了。”

最終大叔哥只帶了一個小包袱,裡面只三四件用來替換的衣衫和幾件生活必需品,次日一大早就出門上了路,羅扇自始至終也沒問大叔哥究竟要去辦什麼事,知道就算問了大叔哥也未必肯告訴她,怕她亂替他操心,所以也就安安省省地送走了人,而後將門一閂,自回房裡繼續寫她的《枕夢居回憶錄》。

到下午的時候,白大少爺來了,帶着風塵僕僕之色,似是才從外面趕回來,原來是這幾天他一直都隨着白大老爺待在外地,所以昨天大叔哥去找他辭行也未找着,只好託人捎了信給他,一路馬不停蹄地往回趕,直到這個時候纔到家,一進府門就奔着枕夢居來了,身上的衣衫早已汗溼,臉也被日頭曬得泛着紅。

羅扇趕緊給他倒了涼涼的果汁喝,又沾溼了巾子給他擦汗,正要去燒洗澡水,被白大少爺拉住商量:“義父此去只怕要許久方回,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不放心,不然隨我去綠院可好?跟在我身邊兒我也好時時看顧你。”

“你也有正事要做,我就不隨着了,在這裡很安全啊,有大老爺的命令在,誰敢亂來?”羅扇笑道,“再說,跟着你我一點自由都沒有,還不如自己待在這兒,想幹啥就幹啥,多自在!”

“可我不放心。”白大少爺鼓了鼓腮,倒像是又變回了瘋瘋傻傻的時候,少了幾分強勢,多了幾分可愛。

“那,要不你帶我出去,我在外面找個隱蔽的地方住?”羅扇建議。

“那我就更不放心了,”白大少爺曲指在羅扇的額頭上輕彈了一下,“在府裡頭好歹知道危險可能會從哪裡來,在府外面處處都是人,只要是人就會製造危險,到時候我趕去護你都趕不及!你還是給我老老實實地在府裡待着罷,實在不行我就每晚過來陪你,只不過要拉上我爹當幌子,否則易引起有心人的懷疑,白天了我不能陪你,你務必給我好生在院裡待着,絕不許踏出院門半步,誰來也不給開門——包括我爹!聽清了麼?”

“聽清了,”羅扇憋着笑點頭,“屆時大老爺怪罪下來你可得給我頂着。”

“那是自然,”白大少爺囑咐清楚了,這才一鬆勁兒靠在了椅背上,臉上浮了些疲憊之色,“我在這兒睡會兒,吃晚飯的時候叫醒我。”

羅扇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趕了一晚上的路?從哪兒回來的?”

白大少爺閉着眼睛有氣無力地哼笑:“說了你也不知道是哪兒,還問什麼?!去,幫我鋪牀,再耽擱就睡着了。”

羅扇趕緊奔了牀去,手腳利索地一頓收拾,再回到桌邊看時白大少爺已經窩在椅子裡睡過去了,狠着心推醒他,他只不肯動,只好連哄帶拽地硬是挖起來趕上牀去脫得只剩下貼身的褻褲一頭栽倒在枕頭上睡死了。

羅扇給他在肚子上蓋了條薄薄的紗制的被子,將他脫下的滿是汗味兒的衣服卷巴卷巴拿到院子裡去洗淨晾好,又取了套乾淨的放到枕邊預備着,因距晚飯的時候還早,就索性在牀邊椅子上坐了,一手捧書一手執扇,邊看邊輕輕給白大少爺扇着,農曆四月末的天氣已經很有些熱了,羅扇坐着不動還時時冒汗呢,何況他一路頂着日頭趕回來。

白大少爺睡得很沉,直到日落時分也沒有要轉醒的跡象,羅扇放下書和扇子,輕手輕腳地離了正房臥室去做晚飯,夏天天熱通常不做太過繁瑣油膩的菜式,且羅扇見白大少爺回來時是又熱又累,恐他一會兒醒了也不見得有什麼胃口,便只做了幾樣簡單清口的。

把蒸熟晾涼的糯米飯用杵子搗爛,然後平鋪進塗了層熟油的方形食品模子裡壓平,在糯米上鋪一層調好的豆沙,再在豆沙上撒一層炒熟的核桃芝麻花生碎,最後再鋪上一層糯米壓瓷實,將模子倒扣在案板上,脫模後即成了糯米涼糕,用塗抹了熟油的刀切成菱形塊,撒上拌了蜂蜜的糖桂花,便是桂花蜂蜜涼糕了。

再用幾筐平日收集來的竹林裡的落葉燒了用來烤竹筍。筍本身含有草酸,平日用它來做菜爲了去除這個味道一般都要先焯水,然後再拿來炒菜,筍的自然鮮味兒卻也因此而消減了不少。竹筍的外表包着一層嚴密的筍殼,用這種烘烤的辦法卻可以利用這層筍殼留住竹筍本身所有的鮮味兒同時也能去除草酸的澀味,且火炙和竹身的香氣又都能滲入經烘焙而變得鬆散的筍肉中,燒烤好後剝去筍殼,將筍肉撕成細條小段裝盤,其味道清鮮甘甜,或可調出各種口味的鮮汁澆淋其上調拌均勻,汁味兒完全滲入筍中,筍的鮮香卻可絲毫不減,是絕好味道的一味清供,古人把這種做法叫做“傍林鮮”。

另洗了十幾個新鮮菱角,放鹽和薑片用水煮熟剝了,雪白如玉地推了一盤子,最後一道湯也很簡單,把蔓菁和蘆菔也就是蘿蔔切成細絲,用清冽的井水熬煮,湯色清白,古人贊曰:“醍醐甘露未易及此”,可見味道是極鮮美的。

將晚飯用托盤端進正房堂屋,布好碗筷,羅扇洗了手便進臥室去叫白大少爺起牀,先把燈點亮,然後湊到牀邊,見人還睡着,紗被已經被掀在了一邊,露出修長精壯的身子來,額上胸膛上都布着一層細細的汗。

羅扇忍不住拿眼在人家身上溜了那麼一圈兒,順便用精芒閃爍的目光關照了一些重點部位,然後才紅着一張老臉轉身去取了幹且軟的大巾子來給白大少爺擦汗,一手擦着一手拿過旁邊的扇子輕輕給他扇着風,帶看着汗意差不多下去了,這才輕聲開口叫他:“爺,起來罷,吃晚飯了,吃了歇一會兒再睡。”

接連喚了幾聲才見白大少爺睫毛一抖睜開眼睛,黑汪汪的眸子略顯朦朧地望着她燈光下分明的眉眼,半晌伸出熱氣騰騰的手將她的手握住,用因才睡醒而顯得有些沙啞的聲音慵懶倦怠地道:“好累……一時起不來了……幫我捏捏。”

“捏哪兒?”羅扇把手裡的巾子和扇子放到一邊認真地問。

“小腿肚子,酸得要抽筋了。”白大少爺指了指自己的腿。

羅扇果然坐到牀邊去先給他捏靠着牀外面那根結實緊繃的小腿,耳裡聽着他低一聲淺一聲地指揮:“左邊……對,用點力……嗯嗯,往上些……對……再往上些……別捏那兒,癢。再往上……對……輕些……嗯……往上……”

羅扇一邊捏着,那對大眼珠子一邊忍不住總往某重點部位飄,白大少爺的褻褲是真絲質地的,薄薄軟軟的一層貼在身上,導致各種曲線極盡妖嬈地呈現在羅某人的眼底,那叫一個血脈賁張,那叫一個神搖魂盪,那叫一個浪裡白條,那叫一個你下我上……

“又在意淫我。”白大少爺坐起身,伸手捂在了羅扇的眼睛上,掌心下的白玉小臉兒登時羞了個通紅,小白牙一呲惱羞成怒了:“胡說什麼呢你!人家好心好意幫你舒散筋骨!以後再也不管——唔——”

羅扇被捂着眼睛,黑暗裡只覺得兩片溫潤的脣霸道卻不失溫柔地貼上了自己的脣,本能地向後躲閃,卻早被另一隻大手先一步托住了後腦勺將她箍住,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這麼輕輕密密地四脣相貼,羅扇緊繃着身子,腦裡心裡亂作一團。

她清楚他對她的好,《枕夢居回憶錄》裡每一篇都無比真實生動地記錄着,她也明白自己早已被他感動,且並不反感他的主動追求與精心設計,她知道自己已比這世上絕大多數的女人都幸福,該知足時就該知足了,可……

可心底深處卻總有一種力量在緊緊地抓着她,讓她無法徹底敞開心扉去接納他。羅扇暗罵自己不識好歹,並且爲此找出了一個還算過得去的解釋:許是自己從前對生活的要求太低了,以至於突然間面對如此巨大的幸福反而不知所措。

她自欺欺人地假裝自己並不曾去注意心底裡因爲這個吻而飛快地掠過去的記憶碎片,慢慢地嘗試着放鬆身體回報面前這個男人爲她所做的一切,一陣夾着濃濃雨氣的潮熱的風驟然撞開窗扇闖了進來,吹滅了几案上的燈,吹亂了牀畔的紗帳,吹散了似有似無、曾經青澀迷亂的心思,她靜靜地告訴自己:放下吧,珍惜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