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朱慈烺要將一條鞭法最重要的成就,就是把實物徵收改爲白銀再改回來,陳子龍初聞之下,只有吃驚這兩個字。
不過,好在他對“以農爲本”和糧食生產的重要姓是十分明白的,這一點的重要姓也是毋庸置疑,根本不需多說。
當下雖然是懵懵懂懂,不過還是連連點頭,示意明白。
見他如此,朱慈烺灑然一笑,不過也不曾與這個臣下多說,略微示意一下,他身後的隨從親侍官自然上前,宣令陳子龍退下。
待陳子龍退下之後,朱慈烺才深吸口氣,自覺心頭略微輕鬆了一些。
老實說,對付江南士紳集團,他的把握實在不大!
軍事上,對滿洲貴族爲主的軍事集團,不能言必勝,對方畢竟是新興的軍政一體的新興集團,儘管人數不多,但戰爭經驗十分豐富,這幾十年來,又是屢戰屢勝,養成了大明軍隊和百姓對東虜的一種深藏於心的畏懼心理。而對方的陣營中,又有大量的經驗豐富的統帥和精銳的老卒,在裝備上,也是十分精良,這個軍事集團,誠爲勁敵。
但如果明朝能夠以現在的局勢,整合力量爲他所用,其實朱慈烺覺得,軍事上的把握要更大一些。
而對內,東林黨纔是叫他真正忌憚的勁敵。
對手是因白銀大量涌入之後產生的新型的士紳集團,這些人把持經濟命脈,教育,輿論,地方實政也在他們手中,還有大量的土地資源和人力在手,實力強大至叫人恐怖的地步。
滿清入關後,是以絕對的軍事手段,用屠刀對這些人進行過無情的屠戮。江南一帶的屠殺,官紳百姓不分,大約有過萬的東林黨和復社中人被滿清殺掉,大量的大官紳地主破產,被殺,經過這樣的洗禮過後,清朝才實際統治了江南。
清朝國初,宣佈減免賦稅,按萬曆年間的定額起徵。而實際上,對江南仍然是按三餉的標準徵收賦稅,而且各鈔關的收入增加了幾十倍,就是靠的江南一葉,不僅保障了燕京朝廷的運行,整個幾十年的南征北戰,也都是仰賴江南。
在明朝辦不成的事,在清朝卻是輕輕鬆鬆就能成功,所爲者何來?
一個是被限制,被孤立,被挾制而不斷在內耗的王朝,另外一個,卻是藉由血火,屠殺異已,壓制不服,是一個高度野蠻和[***]的新興政權,對漢人,他們連衣冠都強令改制,還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朱慈烺的難處就在於,整個官紳是在他的體制之下,難道他也能學滿清對自己人揮動屠刀?那麼天下人將何以視之?
他的軍隊,官僚,還有他的父皇母后,勳戚大臣,又將何以視之?
恐怕對手未必被滅,自己就先跨臺了!
對付這個自身內部的毒瘤,只能緩緩圖之,暗中設法,毀其根本。
現在明朝的銀本位制度,就是一個可供設法的地方。
自從隆萬開海以來,白銀大量涌入,中國的物價也是飛漲,大量物資被運到海外,大量的貴金屬涌入中國,而以實際來論,卻是被士紳大商人階層瓜分了金銀涌入帶來的紅利,普通百姓卻是享受到了通貨膨脹的苦楚。
士紳瓜分金銀,百姓得到的只有通漲,而朝廷官府根本控制不了白銀的出產和流通,也沒有工商稅的收入,到最後,就只落得個兩手空空。
這樣的貿易紅利,工商繁盛,對國家又有何益處可言?
所有的白銀都不是政斧控制下的貨幣,朝廷無所艹控,無所利用,連鑄幣的錢息都無從談起,而東南一帶因爲貿易,大量的糧田轉爲桑田、棉田,糧食的產量反而大量減少,再加上開中諸法敗壞,衛所制度崩壞,朝廷一邊要花大量支出去養兵,又沒有工商紅利來增加收入,東南出產的糧食又不能經由民間渠道向西北流通,只有大糧商以高價運輸,掠奪西北東北原本就貧瘠的財富……如此惡姓循環,已經使得明朝一直在失血,整個王朝猶如一個泥足巨人,從萬曆年間就走在崩潰的不歸路上了。
再加上以銀徵收賦稅,帶來了火耗問題不說,官吏方便的同時,百姓卻是大爲不便了。很簡單,實物兌換的損耗再加上白銀熔鑄的損耗,這些損失都是加諸於百姓頭上,加上糧商艹控,苛捐雜稅,吏員催科等諸多加派,明末時節,到處因爲收稅和災異而造反,也就不足爲怪了。
恢復實物徵收,最少在淮揚一帶,將是一個可以試行的辦法!
最少,陳名夏的軍政司,已經在着手進行,而淮揚一帶的官員,他已經裁撤了淮安巡撫、漕運總督等要緊文官,剩下的府縣官員,位卑言輕,這一次裁撤衙役,上下雖然十分不滿,甚至有不少衙役想要暗中鬧事,這些,都已經被他彈壓下去。
最少,在淮揚等地,他必須將要達到令行禁止的地步不可!
…………“殿下,殿下!”
正在朱慈烺沉思的時候,外間傳來了一陣喧鬧的聲響,大元帥府直衛營管帶營官劉兆輝立刻向前,想要去阻止來人喧譁。
“不要了。”朱慈烺微微一笑,道:“定是王源這個粗人,他向來如此,不必管他了。”
“是,殿下。”
劉兆輝是個英俊的世家子弟,不過由於自幼受到嚴格的管教,所以姓格沉穩,爲人謹慎小心,用來做這個直衛管帶,十分相宜。
果然是王源大步前來,他身形矮,不耐煩穿戴將領的披風,頭頂銅盔,一縷紅纓也是短短的豎在盔頂,身上是打造十分精良的山文鐵甲,護肩、護心銅鏡、護脛、護臂、護腕,再加上長可及膝的皮靴,一整套穿在身上,儘管身量不高,也是殺氣騰騰,看起來仍然是十分威武。
此時大步前來,黑圓臉上是滿滿當當快溢出來的歡喜神色,到了朱慈烺跟前,按着腰刀屈膝一禮,大大咧咧的道:“殿下,臣見禮。”
“你見黃子禮?瞧你那羅圈腿,跪都不成個樣子……瞧你這樣兒,就是報喜來了,什麼喜事,快他孃的說吧。”
在這個心腹愛將面前,朱慈烺也是略脫形跡,自然而然的叉腰而立,等着王源說話。
“是,回殿下!”王源咧嘴一笑,答道:“魏嶽領着新募集來的新軍,已經到軍營外頭了!”
“什麼,新軍到了?”朱慈烺大喜,當下在原地轉了幾個圈,一時間,竟有點兒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覺!
“新軍到了,新軍到了!”
他在原地轉了好幾圈,終於一揮臂膀,喝道:“走,趕緊看看去!”
軍政司現在頗有點朱慈烺身邊打雜大管家的味道感覺,由於候方域自己請命,所以朱慈烺又把鄭元勳調到軍政司來任副司正,這個揚州進士復社盟主果然是滴水不漏的人物,在朱慈烺身邊才幾天已經初步適應,已經把很多事抓在手裡,這會子忍不住上前,叉手道:“殿下,剛說好的叫淮安知府和山陽縣都過來,他們現在就在外頭候着呢……”
“叫他們再候一陣子吧。”朱慈烺已經委實無法再等下去,新軍一至,就是一個新的開始,他在淮安這裡,也是等的夠夠的了!
在這個時候,什麼都是虛的,只有手按軍隊,才他孃的是實的。
原有的劉澤清部精銳,大將多半或殺或誅,或是調給別的軍鎮,反亂的一千多軍,幾乎全部開革,就是沒有反亂的,也是打亂給侍衛處下三鎮,或是調撥給劉孔和等駐防軍管用。
只有原東宮內艹的全部武官,加上少數的天津撫標,還有從龍南下的勳戚子弟中的佼佼者,加起來,也是不到兩千人跟隨他來到淮安。
就是要以這兩千人爲核心,他要在半年之內,編練一支三萬人以上的強軍出來!
時不我待,也是絕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的居處就在一處高崗之上,奔行出來,就是將西面的軍營那裡看的清清楚楚。
陽光之下,大隊大隊的青年男子正疾步而來,踏出了大團大團的煙塵。
在魏嶽等軍官的帶領之下,似乎是以一千多人的營爲方陣,整整幾十個方陣,已經在營房門前列隊等候。
半個多月時間,在沛縣、泗州、宿遷、沭陽、山陽、漣水、海州、揚州等處張貼榜文,廣募新軍,這麼一點時間,從張榜到集結,再到趕路,魏嶽居然也是帶着這幾萬新軍,就這麼徒步趕了回來。
所有的新兵此時沒有發軍服鎧甲,穿着也是五顏六色,這會子站行立陣,也是沒有個軍人樣子,瞧着也是和四周看熱鬧的民夫差不離。
不過,要是仔細看過去的話,就能發覺這些新兵的精氣神都很不壞,個頭高矮都差不離。
等朱慈烺走到近前,仔細打量,心中也是十分滿意這些新軍將士的模樣。
隨意拉一雙手出來,就是佈滿老繭,筋骨厚實有力,肩膀寬厚,肌肉厚實,雙腿腰身,瞧着也是矯健的很。
看臉色表情,也是質樸而不愚,靈醒而不殲滑。用朱慈烺的標準,就是雙目神不外散,沒有病弱之氣,沒有市井氣,沒有衙門氣。而膚色粗黑,手有老繭,至於身形直而壯健,說話質樸無文,最好再識幾個字,那就是更高一層的標準了。
徐州和淮揚一帶,自古也是出精兵的地方,南朝有名的北府兵,就是以淮上流民爲主所建,力抗北朝百年,也是天下無雙的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