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的話,帳中的諸將也有不少人駭然變色。
秦軍雖勇,但遇到強敵也不是沒頭腦就硬上的。崇禎十三年孫傳庭奉命勤王,率秦軍趕到時,大規模的戰事已經結束,秦軍主力也沒有敢和清軍硬打,也是禮貌送其出境了。
後來展現秦軍風采的是松山一役,那是真正的精銳中的精銳,眼前帳中諸將,卻是差了一些。耳聽得山東鎮將領所說的話,臉上變色,也不希奇。
“慫包軟蛋。”
曹慶一進帳就高昂着頭,此時聽着不悅,便是一炮筒子打了出來。
他這麼一說,自是人人側目,不少人對這個穿着漂亮軍服的高大漢子橫眉立目,換了別人,可能會退讓,曹慶卻是瞪眼回敬過去,一點兒也不退讓。
就在此時,帳後的帷幕一掀,兩個穿着紅袍的官員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見帳中劍拔弩張的模樣,兩人都是一徵。
走在前頭的便是太保督師孫傳庭,後頭的,便是山東總督朱大典了。
“你們這是做什麼?”孫傳庭殊爲不悅,面帶薄怒,向着衆人道:“大敵當前,自己人先鬧起來麼?”
這麼一說,衆人都低下頭,張全斌瞪了曹慶一眼,後者這才也俯身低頭,以示對督師太保的敬意。
“嗯,你們聽好了,”孫傳庭抿着嘴脣,向着衆人道:“前陣失利,朱大人已經飛章奏太子,一則請繼援兵,二來,自請處分,山東鎮諸將有什麼罪責,總督大人也是一肩扛下來了。所以,自以往後,不必說什麼打敗仗的話,事起突然,諸將做戰當然不利,不過也談不上處置或是置以軍法,所以,這一層不必再談!”
幾句話,帳中諸將就都是精神一振。
打仗當然會有順境逆境,有敗也有勝。明軍以前就是許勝不許敗,不論事實如何,反正要諱敗爲勝,甚至打了大敗仗後,殺良冒功這種事也乾的出來。
今次上頭兩個文官大帥,不管是什麼原因,先自陳其過,不諉過於下,這一層就是叫人特別的服氣。
當下山東鎮諸將一起跪下,適才說話的那個將領一臉慚愧之色,只抱拳道:“太保大人,總督大人不必把咱們的罪過攬在自己身上,總歸是末將等做戰不力,其實這一仗事先籌劃詳細,甲胃兵器兩全,軍需也足,仗打成這樣,再把罪責歸在上頭,末將等是何人,豈不全無人心?”
“末將等死罪!”
“罷了,你們都起來!”
看着跪在地上黑壓壓的將領們,孫傳庭心中卻是十分清楚。此役確實是誰也不怪,哨探不如人,這是事實,清軍突襲就佔了主動,山東鎮以八千戰兵沒有被全殲,老實說已經算是十分僥倖。
兵力不如人,戰備不如人,將領經驗也不如人,這個仗,不敗纔怪。
明軍佈置,其實沒有大錯,對方就是以自己之長,擊明軍之敵,一役下來,剛剛孫傳庭和朱大典計算損失,兩人的心情都是十分沉重。
山東鎮的戰兵有五千三百多人回來,尚有三千人音信全無,非死就被俘虜。民夫死傷也在四五千人左右,剛剛巡查新立的山東鎮諸營,士兵已經喪膽,士氣全無,九成以上的士兵是空手跑回來的,甲胃兵器全部丟光,只有朱大典的中軍營還保持着一點建制和甲仗武器,別的營,連戰馬都幾乎丟光了。
幸運的是軍需囤積多半是在孫傳庭這裡,要是把太子辛苦送過來的糧食軍資都丟光了,朱大典現在也只有自殺這一條路可走了。
若是換了一個主帥,勢必奪氣,甚至沮喪到想撤軍的地步。孫傳庭好歹是在逆境中打了多少年了,從南原之戰的順境再到柿園之敗,一路打過來,敗仗也打的多了……反正也就是這麼回事。
所以關鍵時刻,反而是他沉的住氣一些。
既然並未氣沮,就得想辦法把這個盤給翻回來。
“眼下的關鍵,是要挫敵鋒銳,孫傳庭看向衆人,目光迥然有神,道:“今曰奴騎不敢撞平虜軍堅陣,足見對方主將並非莽夫,那麼,想挫敵鋒銳,非得我們主動出擊不可。若不然,敵視我爲無物,我將士氣沮,到時候,德州被克,我三軍無士氣,這一仗就敗定了!”
“太保說的對,”高傑心腹部將,也是他的外甥李本深上前一步,鐵甲鏘鏘的響聲中,他深施一揖,道:“末將願率部下以爲前鋒。”
高傑所部的精銳騎兵被帶到了德州城中,事起突然,騎軍全入德州,然後趙應元出城救援朱大典,高傑就被隔絕於後,和大營這邊失去了聯絡。
現在這麼一點時間,就算德州人少,也不及鞏固城防,以高傑多年領軍的經驗和士卒歸心的戰鬥力,清軍想一鼓登城也是在發夢。但時間久了,就很難講了。
李本深此時出頭請戰,這是絲毫不用懷疑的事,不僅是他,高傑所部,也都是躍躍欲試的模樣。
但孫傳庭還不打算用他們來打前鋒充當主力,他另有想法。
在他看來,自己部下除了中軍標營,精銳就是高傑所部了,現在已經一分爲二,實力變弱,而對面清軍之強已經十分明顯,朱大典敗的不冤枉!
這個時候,再吃一兩次敗仗,當敵鋒銳可就沒有人了。這個仗,要小心些打。主動進擊,是給敵人壓力,使其不能專意德州,否則,德州一下,就算有力與清軍相恃,也是毫無戰略意義,徒勞無功了。
當下按一按手,對李本深等高傑部將道:“明曰出戰是非打不可,但敵銳氣正盛,我軍必須要先頂住,然後再以精兵反擊,纔有戰勝的可能。現在所幸車炮營有火炮,明天出戰,以火器壓制奴騎,加以剋制,再以強兵當敵鋒銳,兩翼再出擊壓制,這纔有打勝的可能。就算不能完勝,最少能挫敵銳氣,不使奴騎過於囂張!”
今曰山東鎮雖敗,但徐州鎮實力猶在,戰兵數字與清軍相當,而又有火器之利,未嘗不可一戰。
如果避而不敢戰,那麼清軍銳氣更盛,壓着明軍不能動彈,再底下被清軍分割而制,就只能等着戰敗或撤退了。
孫傳庭帶着大軍雄心勃勃的上來,自然不可能會忍受這樣的結果。
帳中諸將也全部是經驗豐富的宿將,孫傳庭將現在的戰略意圖一說出來,衆人自然而然的就看向了平虜軍衆將。
論實力,三營戰兵五千餘人,論裝備,全軍第一,論士氣訓練,衆人也看在眼裡。只是經驗不足,所以在衆人的判斷下,是要比高傑所部要差了那麼一點。
現在要用兵,就只能是用這三營兵了。
孫傳庭也是直截了當,看向三個標統,問道:“我的話,你們明白沒有?明曰與奴交戰,你們能出隊麼?”
到得此時,任是誰也不能說出避戰的話來,否則軍法從事也不冤枉。況且,平虜軍也早就躍躍欲試了。
“請太保放心。”三人中以張全斌最穩重,也最得衆心,當下就由他回答:“明曰就以平虜軍爲主出戰,本軍出戰,佔則必勝。”
“那就好,你們這麼有信心,就由平虜軍和我的中軍一起從中間往前壓,務必要打好。那個車炮營,也歸你們統一指揮,我知道他們有不少火炮,大軍之中,你們用火炮最好,就交給你們了。”
聽聞此言,張全斌等人自然大喜,有車炮營的火力支持,感覺又多了幾分把握。
雖則對張全斌的“必勝”簡直沒有絲毫信心,畢竟這三營兵除了軍官之外,幾乎全部是新兵,以全部的新兵出戰,能稍挫清軍銳氣就算了不得的成果了。
要是能擋住清軍主陣,支持兩翼的進擊,那就是了不起的成就。
“那麼各營都下去準備,明早起更各營起身,先吃早飯,然後全軍壓上,與奴決戰!”
孫傳庭雷厲風行,作戰計劃是早就擬好了,此時一一分派調配,層次分明,各營的位置和任務都十分明確,只要能打出真正的水平,就不能勝,也不會如山東鎮那樣慘敗。
聽得這個太保調配兵馬,衆將,包括朱大典在內,纔是對這個太保真正的心悅臣服。
人就是如此,耳朵聽來的再厲害的威名,總沒有親眼見到和感受到的那麼鮮明和叫人信服。各營佈置調派,其中的功夫不足爲外人道,而孫傳庭能在朱大典敗後迅速做出反映,並且運作的十分清楚明白,這已經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事了。
一想到明天開打,衆將都是十分興奮,也很有不少人感覺猶疑,畢竟友軍剛剛慘敗過,清軍雖止步於平虜軍的陣地之前,但真正出營野戰,平虜軍的表現會如何,目前也只能存疑。
而面對衆人的眼光,張全斌等人卻是十分坦然。
這麼長久時間的受訓,吃的多少辛苦,在艹場上灑過多少汗水和訓練時受過多少傷,這些事只有平虜軍的自己人才能明白。
任何一個所謂的平虜軍新兵,完全能在別的軍鎮當一個老兵勁卒來看了。
當下也不必多說,領命之後,便是隨同衆將昂然而出,只是幾個標統在臨別之時,才互相笑笑,那種興奮躍然之意,根本也就無需多說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