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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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低沉,諾大的紫禁城中,開始點燃起盞盞宮燈,幽長深遠的永巷之中,到處是提燈經過的太監宮人,一派熱鬧而忙碌的景像。

突然一聲“砰”的聲音響起,在乾清宮的頂端升起朵朵漂亮的禮花,在殿階下等候多時的朱慈烺也是精神一振……這禮花一放,崇禎是回到乾清宮中了。

今日早朝就議了很久的事,下午的午朝索性連在晚朝一起,一直議到天色將黑,這才皇帝回宮,羣臣散訖。

這在當時,也是很難得的景像了。

“小爺,”殿階上一個太監急匆匆的跑了下來,向着朱慈烺行了一禮後,道:“皇爺回來後氣性很不好,在明間殿裡揹着手轉悠,臉色氣的通紅,奴婢稟報小爺等候多時,皇爺直襬手,說是不見,叫小爺回宮好生反省,這幾天他有空了,再和小爺說話。”

說到這,那太監擡起頭來,很是不安的道:“瞧皇爺這樣子,委實是氣的不輕,小爺不如早些回去,免得再觸怒皇爺爲好。”

說話的是乾清宮的掌事太監吳祥,忠心老成,算是崇禎身邊幾個得力的人之一,因爲老實,也是一直留在身邊,沒和高起潛、杜勳等輩一樣被放出去監軍地方。

吳祥也確實是好心,到了此時,實在是大局已定,再爭也無濟於事。

而朱慈烺自己前來,不過是求一個心安理得罷了!他心中已經有了定論,所以不管崇禎如何暴怒,他也非要求見不可。

當下向着吳祥微笑道:“不礙事的,再替我上奏父皇,就說我不走,非見不可。”

這麼一邊說着,也是和吳祥一起上去,到了明間大殿之外,他停住腳步,吳祥入內,沒過一會兒,就聽崇禎在裡頭大怒道:“朕還沒找他,他居然就敢又跑來了?真真是當朕拿他沒有辦法?來人……”

“皇爺息怒……”

似乎是一個宮女先跪下,然後乾清宮中,也是跪了黑壓壓的一羣人,正在此時,周皇后已經聞訊趕來,紅着眼先看了朱慈烺一眼,然後便自己先進去了。

“嗨,你來做什麼!”

燈燭之下,可以看見崇禎在原地跺腳,而周後已經跪在地下,正在去除頭上皇后冠飾,免冠請罪。

適才最先跪下幫朱慈烺求情的是乾清宮的管家婆魏清慧,雖是女子,但人十分能幹精明,此時出來,到得朱慈烺面前勸道:“唉,真是何必……”

鬧出這麼大動靜,朱慈烺自己也是面色蒼白,但眉宇間仍然是一片倔強,他看了看魏清慧,搖頭道:“今日非是家事,而是國事,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見。”

魏清慧已經深知這位太子的脾氣,平時看着都是笑眯眯的,也不大惱人,架子也越來越小,對她們這些宮人也頗知寒暖,特別是殿下還查清了她的家世,許諾將來早點放她出去。

一般的宮中女子,除非是受到寵幸,或是一門心思要向上爬的,不然都想着早點被放出宮,朱慈烺有此承諾,魏清慧自然也是事事照顧。

其實,以朱慈烺現在的地位形象,就算沒有這些事先下的功夫,魏清慧等人也會實心相幫的。

“既然如此,”這個宮女頭領也是很有決斷的人,當下咬着嘴脣點一點頭,向着朱慈烺道:“小受大走,請小爺自己當心!”

她是深知崇禎心思的人,有這種說法,朱慈烺心也是猛然一沉。

今天的他,也是實在破釜沉舟了!

南遷之議不行的話,就是在京城等死,除非他自己想辦法,青衣小帽易裝而行,帶上王源李恭等向個貼身的伴當護衛,反正他在城外有馬,有錢,一路直奔向南,二十來天就到了。

但沒有皇帝的旨意,他這個太子拿什麼名義去南邊?在文官向來與皇權對立,而武將也不受節制的今天,一個十五歲的空頭太子,沒有自己的班底,只有幾個東宮講官還算親信,還有一些六品以下的京宮武官支撐,這麼點班底,去南京找死麼?

崇禎一道詔旨,自己還得乖乖回來!而且,十之八九還保不住太子的儲位!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拼力一搏!

……

……

今天下午朝議,果然是崇禎將昨天左中允李明睿的建議拋出來,然後便是王家彥、李邦華等幾個重臣表態支持。

但他們的表態並不重要,在崇禎和羣臣心中,內閣的態度纔是最關鍵的。

而陳演和魏藻德等閣臣俱是沉默不語,崇禎詢問時,唯有叩頭而已。

內閣這樣的態度,就是並不支持,不肯爲這次親征南遷背書負責。這樣的態度,已經是叫崇禎猶豫不決,而兵科給事中光時亨激烈的表演,更使得廷議趨向於原本的歷史軌跡。

“我大明以天子守國門,坐鎮京師,撫育萬方!如果聞賊警訊至便讓城而走,試問,前方將士守土官員又將如何?如果景泰年間亦是聞強敵至而先走,哪裡還有現在的大明天下!”

一席話說的慷慨激昂,殿中羣臣一時無語,李邦華和李明睿等人面色如死,王家彥氣的跺腳,倒是龔鼎孳和陳名夏等年輕文官彼此對視一眼,都是看到對方眼神中的譏嘲之意……還有人對這個朝廷和大臣們有信心?

真是天大的笑話!

殿廷中風向一變,等候在外的朱慈烺便已經知道消息。崇禎身邊,現在頗有幾個肯給他通風報信的人,金銀收買之下,什麼消息都弄的到。

原本按他的想法,內閣不表態很正常,畢竟滋事體大,以現在內閣的幾個老油條的擔當,絕不會出來力挺,況且,現在朱慈烺也隱隱感覺到,歷史的記錄未必全部是翔實可信的,就他的觀察和情報來說,陳演和魏藻德等人不是庸碌,相反,他們很精明。

能混入大明內閣的,有幾個是真正的庸人?

既然精明而持眼下的這種態度,究竟的目的就可堪玩味了。這一次提前發動,他也是有意要改變史實,既然發動日期提前,態度也很堅決,卻要看效果如何?

結果內閣是不說話,但朝堂之上,卻仍然出來一個慷慨激昂的光時亨!

這他孃的棋子和陰謀的味道太明顯了吧!

爲什麼是他?

爲什麼總是他?

不給自己人下絆子找麻煩是真的會死啊……

光是亨得意洋洋,一臉正氣,在文華殿金臺下侃侃而言,顧盼自雄的當口,朱慈烺已經有所決斷了。

熟知歷史,使使小陰謀技巧,甚至改變了一些歷史的軌跡,都是在取巧,用自己皇太子的身份在取笑。

騰挪小巧功夫,躲在幕後做點小文章。

甚至還收伏買通自己的講官,營造出太子機敏好學的一些好名聲,再加上同內操武官的配合,太子允文允武的形象也算建立了一點出來。

但,這些夠嗎?

明顯是不夠!

政治人物,一定要有擔當,關鍵時刻,別人都慫包軟蛋的時候,自己要能頂硬上。曾國藩所謂的“挺”字,不外如是!

光時亨的論述也到了最後關頭:“是故……臣請誅左中允李明睿,以謝天下!”

說到最後,口水委實噴了不少,但時光亨仍然中氣十足,並且態度越發激烈起來。

“兒臣亦請誅兵科給事中時光亨,以妄言干政、不識大體貽誤軍機等罪,將其立下刑部獄,詔示天下按誅以爲來者鑑!”

聲音猶未落,長身玉立,頗具英偉之氣的朱慈烺,也是從文華殿一側昂然而入!

這裡是曾經的太子正衙,是早年太子講書學習的地方,嚴格來說,還可以說是他的地盤。此地距離東宮極盡,通傳消息也快,等朱慈烺決定的時候,正好也趕上了光時亨收尾的光景。

常朝議政,皇太子昂然直入,並且揚言要誅殺說話的言官大臣……羣臣自是一片譁然。

陳名夏和龔鼎孳都是清班,兩人位置相近,原本聽着光時亨這廝不停的放炮,兩人都是一臉的無聊神色,此時卻都是精神一振!

龔鼎孳抵一抵陳名夏,輕聲道:“如何?”

“嘿嘿,”陳名夏只盯着朱慈烺不放,口角不動的道:“不管怎麼說,我佩服太子殿下的膽量啊……”

“我也是。”

“不過出場容易收場難啊……”陳名夏滿臉擔憂之色,道:“殿下是這一件事的幕後主使看來是沒錯了,但皇上之前不知道,現在也是全明白了。本朝制度,太子不能干預國政,更不能結黨!此番太子連犯大忌,我看……”

說到這,陳名夏就閉上了嘴巴。

身處殿堂之上,廷議之時,雖然因爲朱慈烺的出現,大家都是在議論紛紛,一時也沒有人盯着他們,但無論如何也不方便說的太多!

不過,陳名夏的未盡之言,龔鼎孳也是心中瞭然。

這位小爺,真是膽包着身,叫人十分敬服。而且見事精明,知道光時亨是拿大義來將皇帝,把皇帝放在火上烤,用心十分的險惡。

不過,眼前這位九五至尊實在不是什麼精明的主上……恐怕這位臉色已經變的十分難看的皇帝,心心念唸的是在忌憚皇太子分他權柄,暗中結黨之事,還有,皇上因爲萬曆皇爺和天啓皇爺的教訓,對祖制家法和各種規矩看的十分要緊,步步都不肯行差踏錯,所以哪怕就是東林黨這些善咬人的書生也是抓不着皇爺的錯處,但凡事有利必有弊,時間久了,怕是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犯規”二字怎麼寫。

守規矩是對的,但守的太厲害了,就是“墨守成規”或是“不知變化”了。

皇太子就算說的十分有理,怕也繞不開祖制這一道關卡去啊……

“你出來做什麼!”崇禎果然是十分惱怒,坐在御坐上,雙眼也是死死盯着朱慈烺,口中低聲喝道:“速速退下!”

朱慈烺已經跪下,聽着崇禎的話,卻是隻碰一下首,然後昂起頭來道:“兒臣在外,聽了這光時亨的話,十分憤怒,所以貿然進殿,違制之處,請父皇儘管責罰就是。”

“知道錯就快些下去!”

“兒臣尚有話!”

“不要再說,下去!”

崇禎已經十分憤怒,連聲怒喝。在他的這種盛怒的怒氣下,很少有人敢於堅持下來,但朱慈烺進來之前,也是考慮到全部的後果,考慮清楚後他才進來,幾句話就叫他退下,又怎麼可能?

“兒臣說完自然會退下。”昂首挺胸,朱慈烺只是沉聲道:“光時亨真是妖言惑衆!天子守國門確是祖制,但也需看時勢!時勢變了,豈能墨守成規而不變?外無必救之兵,則內無必守之城。今山西一帶無兵無將,京師之中,京營兵不滿萬人,內部空虛已經到極致!而關寧兵尚未有明旨調動,南北諸鎮兵馬人心浮動,缺乏糧餉,調度失靈……試問,闖賊至京時,有幾鎮兵馬來勤王,京城之內,能募集多少兵馬守城?又有多少銀兩犒軍,有多少糧草支應待援?內外俱無成算,閣臣並兵部俱無應對之策,國家大政,放眼處豈只能是在這天子守國門的虛驕無用之詞上?光時亨只顧邀名,以妖言惑衆,實在是十分可惡,斬之亦不能抵其罪,實在是應該剝皮實草,以爲來者之戒!”

“說的真是十分痛快啊……”

“太子真明白人。”

“果然一語中的!”

羣臣之中,當然是有不少明白人。只是,上位糊塗,說的明白話當糊塗話來聽,白把俏媚眼遞給瞎子看,十分不值。

而皇太子的這一番話,卻是說的井井有條,層次分明,十分佔在理上!

果然便是以崇禎的性子,聽到最後,也是頗有被觸動的樣子。適才的暴怒也是不見了,只是剩下狐疑,雙眼也不再死盯着朱慈烺看,而是打量着面色灰白的光時亨。

果然如太子所說的話,這廝真的是十分的可惡該殺啊……

殿中一時沉寂,而羣臣中顯然也是有不少人贊同太子的話,甚至皇帝也有被打動的模樣……朱慈烺也是暗暗鬆了口氣,自己這拼死一搏,看來是要見效了!

“臣以爲,皇太子諸多逾規違制,當由皇上處斷,臣不敢妄言。但臣以爲,殿下所言,盡是虛妄!”

最爲關鍵之時,重臣範景文越班而出,躬身而奏。

這位年將逾花甲的重臣一開腔,原本有不少躍躍欲試的人又退縮了回去。

崇禎臉上也是露出鄭重的神色,拂一下衣袖,道:“範卿可細細明言。”

“至尊者,天子,至大者,道理。前方浴血廝殺,後方卻在叫着親征,實則是南遷逃走,沒有這個道理。”

範景文向來以清正敢言聞名,說話也是質樸無華,一聽他這麼開口,朱慈烺便是心一沉,知道大事去矣。

“於今之勢,首在振作人心,如是皇上向南,人心一發而不可收拾,試問,後事將如何?天下人將何以看吾皇?”

範景文果然是十分的老辣,句句話都是說在崇禎心底深處。

這位帝王,愛惜羽毛實在是到了靈魂深處,崇禎可以說是一個有政治潔癖的政治人物,他唯一在意和要求的,便是自己在歷史上的名聲必須是清白無暇,必須是遠遠高於自己的皇祖父和父、兄!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要緊的了。

天下洶然之時,他這個天子不說守備國門,以激勵民心,卻是背身而逃,逃走若是能翻盤也罷了,要是還舉盤皆輸,豈不是天大笑話?

他不肯逃,其內心就在於範景文的話語之間!

“於今之策,臣以爲除了固結人心,堅守待援外,實在也談不上別的事。”說到最後,範景文看了看朱慈烺,淡淡道:“至於太子殿下,年未及弱冠,又豈能有什麼見識?適才所說,多半是出於他人授受,臣還聽說,左都御史李邦華曾有請太子南下監國之議,臣以爲,此輩不過是希圖富貴,以殿下衝齡,未曾知世事艱難,不曾知軍旅兵戈,不知農事稼穡,監國何益?監國何宜?不過就是李邦華等人一已之私罷了!今肯請皇上,幡然振作,嚴懲奸佞,太子殿下返東宮讀書思過,則善莫大焉!”

看着這有清節之名的老臣侃侃而言,看向自己時,也是一臉的剛愎神色。朱慈烺心中明白,此人未必和陳演是一條心,這一番話,倒是十之八九發自內心。

這樣的迂腐儒臣,總是以爲真理就在自己手中,而以他們的感召力來說,遠非自己這個年幼的太子可比啊……

果然,一席話說的崇禎大爲動容,而羣臣也是靜默無語,班列之中,只有陳名夏等人面露冷笑而已。

“朕想清楚了……”崇禎也是十分動了感情,步下金臺,竟是親手將範景文扶起,衆人看的清楚,崇禎連眼眶也是紅了。

這位向來嚴剛堅毅的皇帝看向羣臣,語氣淡然而感情十分真摯,濃烈而又深沉:“朕即位以來,自詡無失德處,天若佑朕,則國家自會渡過此劫,若非如此,大明也是以天子守國門,朕按誅過不少喪權失土的大臣,難道事情臨頭,朕卻只能誅除大臣,自己卻落荒而逃?”

說到這,崇禎微微一笑,向着衆臣道:“朕意已決!以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若國運天命真不在吾,吾亦無愧於社稷,臣民!”

說罷,向着朱慈烺厲聲道:“朕撫育萬民,治理國家十餘年,尚且不敢說事事順手稱心,你一個幼齡孩童,也敢妄議國政?但念你也是憂心國事,所見也不是全無道理可言。今日之事,朕也不再罪你了,你先下去,去閉門思過!”

話語雖嚴,但其實也是給了朱慈烺一個臺階下,處分是肯定不會有,最多也就是閉門罰過,也就罷了。

這個皇太子,雖然範景文號稱不敢說什麼,但一腳一腳的踩在朱慈烺的臉上,十分的折辱,而他的話,在不少大臣中也頗有市場。畢竟大明這幾十年來已經不以言罪人,文臣勢力,也是足以對抗皇權。崇禎在有意無意之間,也算是迴護這個實在有點大逆不道的兒子了啊……

一場廷議,最後居然還是如此結果,朱慈烺緊咬嘴脣,鮮血流了下來也是不自知。

自己還真是力量太小了呢……怎麼撲騰,也扇不動這般沉重的歷史啊。一切軌跡,最少在目前來說,還是按既有的方向在走啊……

他咬緊雙脣,在殿上碰一下頭,然後便昂然而出。

不論如何,爲了自己,爲了長平和昭仁,爲了周後和袁妃,爲了幾個其實不大親近的兄弟,他也非得堅持到底不可!

哪怕是……爲了眼前這位皇帝,崇禎!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愚昧是愚昧,迂腐是迂腐,但適才崇禎言說的時候,臉上散發的光彩還有其中的人格魅力,不身處其間的人,又能如何明白這其中蘊藏的深刻含意!

……

……

“小爺,皇爺叫進去。”

就在這呆立的功夫,裡頭已經叫進,朱慈烺微微一笑,略整衣冠,大步而進。

崇禎正怒氣勃發,雙眼瞪視着朱慈烺的來處,而周後布衣荊釵,正跪在地上替朱慈烺謝罪。

今日之事,要說朱慈烺擅專之處也真的是大膽,如果崇禎追究起來要廢他這個儲君,怕也是十分有可能。

“兒臣叩見父皇!”

“你不必起來了!”崇禎十分憤怒,喝道:“你打量朕真的廢你不得?朝議之事,朕已經包容你了!”

“是,兒臣心中清楚,也十分感念君恩。”朱慈烺昂起頭來,語意十分堅決的道:“但光時亨所說,確實無理,兒臣還是請父皇急速做南遷之計,困死在京師無有益,到南京涮新吏治,整頓軍隊,掌財賦之地,還有中興的機會!”

說着,自己便是連連碰首,通通有聲,便是額角碰出血來,也是沒有停止。

今日不管是闖入朝議也好,或是現在入乾清宮再次懇請,朱慈烺都是打定主意,要出盡全力爲止!

大限就在眼前的人,還在考慮藥有沒有副作用,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就算太子被廢了又如何!

他如此強項,崇禎卻是越發惱怒,他的性子就是如此,太柔弱了他瞧不起,太強直了他又疑心人家瞧不起他,原本這個兒子他是要保全的,因爲朱慈烺的文武之資叫他十分欣賞,而見事也越來越明白,國家傳給這個嫡長子,崇禎還是放心的。

若非如此,今日朝議之後,他就可能叫人傳旨把太子關押起來!

但這個兒子十分不明白自己的苦心,居然還敢如此堅持,形跡簡直類似要挾!

周後十分明白崇禎的性子,此時也是十分驚惶,她正要上前阻擊朱慈烺,卻只覺得眼前一黑,感覺腳底晃了一晃,而乾清宮四周燈火也是猛然一晃!

“地震?”

衆人都是面色慘白,朱慈烺連忙起身,先將周後推到御案底下,然後又上前張臂抱住崇禎,道:“父皇快避一避。”

崇禎面色發白,看了朱慈烺一眼,並不躲避,踱到門前,父子二人一併向外,卻見外頭陰風呼嘯,飛沙走石,天地之間一片蒼涼,數十步外,就是什麼也看不見了。

“唉,這是天地示警啊……”

崇禎面色十分難看,前幾天,鳳陽地震,整個北京都在議論此事,現在京師又有這種異象,這豈不是在示警?

他心中十分難過,看看朱慈烺,又覺得畢竟這兒子忠心耿耿,也是一片孝心,當下便長嘆一聲,用力拍了拍朱慈烺肩膀,柔聲道:“吾兒你不明白,朕不到最後關頭是不能走的。治理天下,德才俱備,德要在才前。那些大臣,一個個眼睜的老大在盯住咱爺們,稍有不慎,就是亂蜂蟄頭啊……”

這麼託心置腹的話,崇禎不是感動到了十分也不會說的,到這時,朱慈烺也是悚然一驚,心中明白,明末文臣勢力之大,崇禎的種種優柔寡斷之處,現在看來,也是有他的道理和苦衷在啊……

“只是,父皇……”

“朕知道,朕知道!”短暫的軟弱之後,崇禎又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姿,他的手半舉在空中,向着朱慈烺道:“你不是有內操兵?派一些在外頭,哨探打聽,一旦賊兵犯境而京師仍然沒有辦法,咱們就走,如何?吾兒放心……朕不會叫你困死在城中,朕要叫你當一個太平天子,吾兒才學過人,性子也很象朕,大明天下交給你,朕是很放心的了……”

“是,兒臣明白了。”此時此刻,朱慈烺也是再沒有話說,他的眼光與崇禎一起,只是看向一片蒼茫的天空,在那裡,並沒有崇禎在幻想的太平盛世,所有的,只是黃沙漫卷,帶來的,只是威嚴肅殺的天地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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