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大夫給李安寧把完脈,開了副藥,李安寧喝下後,仍然昏迷着。吩咐婢女好生照看,張啓陽皺着眉走出了房門。
院子裡,那幾個野崽子站在一起,看見張啓陽出來,立馬看着他,也不說話。
最後還是張啓陽開了口:“既然昨天晚上你們已經逃走了,爲什麼還要跟着回來?”
爲首的那個野崽子說:“我們沒有逃走,只是回去看看安寧姐姐。”
“你們能說說,李安寧爲什麼和你們在一起嗎?”
“你怎麼知道安寧姐姐姓李?”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也是在乞討路上遇到的安寧姐姐,她對我們很是照顧,帶着我們一路來京城。據她說,她家被人打劫,她九死一生才逃了出來。我們只知道這麼多。”
張啓陽沒有說話,而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閉目沉思。
爲首那野崽子看了張啓陽幾眼,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您還收留我們嘛?”
“那你們以後還會逃走嗎?”
“不會再逃了,既然你認識安寧姐姐,想來也是個好人,我們願意留下來。”爲首的那個野崽子說:“只要大老爺能給一碗飯吃,我們就是你的人。”
這一羣在寒風中瑟瑟而抖的野崽子,總共有九人,其中男孩六人,女孩三名,全都衣衫襤褸面黃肌肉,有幾個連鞋子都沒有,僅僅只是用破布片裹住了腳丫子,小腿上的膿瘡看起來是那麼的觸目驚心。
“你叫什麼?”張啓陽終於問起了這個野崽子的姓名。
“半斤”
“姓什麼”
“姓過王,也姓過林,還姓過韓,每被轉賣一次就換一個姓,至於我原本姓什麼早已記不起來了。”
這種半大不小的野孩子,童年生活肯定極其悽慘,早已不知被人販子轉賣過多少次了,擁有好幾個姓氏一點都不奇怪。
“吃我的飯就是我的人,已後你們全都隨我姓李。”張啓陽說道:“回頭我幫你們每個人取個名字,或者你們自己想一個名字也行。”
“那以後我就叫張半斤了。”爲首的野孩子趴在地上給張啓陽磕頭:“只要能給碗飯吃,只要能活下去,你就是我的親爹!”
每當人販子拐賣孩童的時候,都會想方設法的讓孩子們認自己做爹,若是不肯改口就打到改口爲止。已經被轉賣過很多次的六斤早已熟悉了這個規則。
叫我親爹?這是把我當人販子了吧?不過喜當爹也不錯,張啓陽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扭過頭去對張富貴說道:“給伙房的老劉說一聲,讓他多做九個人的飯,家裡添人進口了!”
因爲臨時增添了九個半大孩子,伙房來不及準備,只能先熬了一大鍋黃米粥。
即便如此,這九個剛剛改姓爲張的孩子依舊吃的非常滿意。
每一個孩子都象餓死鬼投胎一般,好像幾輩子沒有吃飽過,毫不顧忌米粥的高溫,直接就往喉嚨裡灌,轉眼之間就把整整一大鍋黃米粥吃的乾乾淨淨,甚至把碗筷都添的光潔如新。
孩子們從來都沒有吃的這麼飽過,一個個摸着鼓鼓脹脹的肚皮發出愜意的呻吟,滿是泥垢的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吃飽飯的感覺真好。”
一個小女孩貪婪的舔舐着沾在指尖上的米粒子,意猶未盡的看了看已空空蕩蕩的飯碗,用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語氣說:“要是能有這樣的一碗熱粥,俺娘也就不會餓死了。”
“俺娘臨死的時候對俺說,在這世上,能給俺吃飯的就是好人。”
“先吃這麼點吧,再吃的話我怕會撐死你們。”張啓陽看了看半斤,很隨意的問道:“你是河南人?”
半斤說話的時候帶着濃重的河南口音。“俺老家是滎陽鳳凰集。”
“鳳凰集?是城鎮還是村落?”
“我也不曉得是什麼,但肯定已經沒有了,全都沒有了。”就好像是在說起一件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事情,半斤用很淡然的口氣說:“俺的家沒有了,爹孃沒有了,鳳凰集也沒有了,全都毀了!”
“怎麼毀的?”
“賊軍來了,把家裡的雞鴨糧米搶了個乾淨,然後就抓人殺人。”半斤微微的昂着頭,似乎是在回憶着那遙遠的過去,但語氣卻、非常淡然,就好像是在說起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後來官軍打走了賊軍,又來搶東西,把房子扒了,又是搶人殺人。村子裡的人差不多都被殺光了,我的爹孃和兄弟姊妹全都死掉了,和鄉親們的屍體一起堆在路溝邊上,至今我還記得那股死人的味道。後來我跑了出來,被轉賣了幾次,今年夏天我找機會殺死了人販子,在逃走的途中遇到了夥伴們。”
河南本是豐饒的中原腹地,近十幾年來卻成了滿是戰火刀兵的人間煉獄。
李闖、張獻忠等人幾番劫掠,把中原大地攪了個天翻地覆,千千萬萬的生民流離失所。
官軍殺回來之後,再一次重演搶人、殺人的老把戲,如此翻翻滾滾幾個來回,就不剩下多少人口了。
僥倖存活下來的人們要麼成爲炮灰,身不由己的捲入戰火之中。要麼就如半斤這樣被幾次轉賣,因爲比較偶然的因素和無家可歸的同齡人相遇了,並且很快就結成一個小小的團體。
爲了活下去,這些孩子們什麼都敢做,一路躲避戰火一路流浪輾轉,終於來到了小吳莊,這九孩子,每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慘遭遇。
在這樣的亂世當中,活下去已經成了唯一的動力,而死亡則時時刻刻伴隨着他們。
殘酷的現實讓每一個孩子都變得異常堅韌而且狡詐,總是對外人充滿了不信任的心理。
“親爹,我們吃了你的飯,總是要給你幹活的,有什麼活要我們幹嗎?”
“你們會做什麼?會種田嗎?”
“不會。”
“會做工嗎?”
“也不會。”
“那你們會做什麼?”
“我們會偷,我們會搶,我們還殺過人。”半斤目光中透露出的兇殘讓一旁的丫鬟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就好像眼前這一羣半大的孩子全都是兇猛的野獸,忍不住的微微後退了幾步,下意識的藏在張啓陽身後。
張啓陽卻一點都不在意的哈哈大笑起來:“就憑你們現在的身板兒,走路都打晃呢,還說這樣的大話能嚇住誰?先把身子養起來吧。”
“以後多吃飯,每天早晨跟着我一起鍛鍊。”
“什麼是鍛鍊?”
“鍛鍊就是跑步,舉重,反正很多種,若是有哪個敢偷懶,我可不會客氣。棒子、鞭子早就準備好了呢。”
“親爹說啥就是啥,讓俺們幹啥俺們就幹啥!”
“好了,不要總說這些好聽的話了,以後看你們的表現吧。管家,領着他們去洗涮洗涮,弄幾件像樣的衣裳,去吧。”
“好的,小公爺!”張富貴帶着幾個孩子離開了,張啓陽回頭看向李安寧所在的房間,眉頭有些微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