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渡,即便是在炎炎夏日,聽到這個名字也能感覺到一絲涼意。
事實上,這個地方確實和寒冰有關。
早在五代時期,這裡還沒有村莊,爲了供應消暑用的冰塊兒,皇家專門派遣人手在此取冰。
在黃河封凍時期,鑿開冰面將冰塊切割的整整齊齊,然後儲存起來,到了炎炎盛夏就可以供給宮廷使用了。
隨着一場“黃袍加身”的好戲上演,趙匡胤取代後周定都開封建立了宋室王朝。
開封的繁榮和宋時愈發繁盛的市井文化,讓“儲冰行業”更加繁榮,成爲很多小民養家餬口最主要的手段,於是乎村莊就形成了,久而久之竟然成了開封以西最重要的商業樞紐。
時至今日,“取冰儲冰”依舊是這一帶的“特殊產業”。
當朱季興和巴國棟等人一起推着架子車趕到寒冰渡的時候,看到渡口處的情形,心中立刻就涼了半截:人太多了。
等待渡船的隊伍在渡口處排起了長龍,彎彎曲曲的隊伍一直從渡口排到黃河堰下,足足有兩三裡那麼長。
又是人又是貨,其中還夾雜着大量的車輛和牲畜,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渡的完。
寒冰渡只是個小渡口,尚且擁擠了這麼許多的人,開封大渡口那邊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必然更加擁擠。
北伐的時候,朱季興曾經渡過一次黃河,當時哪有這麼多人?
“大家都知道戰爭要結束了,南下北上探親訪友的也就多了。日子安穩了,誰不想着賺點錢?這南來的北往的商人比茅坑裡的蒼蠅還要多。”
巴大哥哈哈大笑着說道:“你們且在這裡等候,我去前邊換了渡籌。”
所謂的渡籌其實就相當於是“船票”,需要提前購買,按照人員、貨物的多寡計算錢數。
巴大哥去前面夠買渡籌,朱季興等人則在原地等待。
天氣本來就很炎熱,人挨着人人擠着人,很快就熱出了一身臭汗,卻又沒有個遮陰的地方,只能在毒辣的太陽底下敞開了衣襟兒搓着汗泥。
當地的小商販們挑着包裹了棉花的木桶,好似泥鰍般在人羣中穿梭,不停的向人們兜售着本地的特產:“冰水兒,甜絲絲的冰水兒嘍,三個小錢兒一大碗,一碗解渴兩碗消暑,三碗下肚賽神仙了哦!”
實在熱的難耐,朱季興花了幾十枚大錢,買來半桶冰水,給大家分了。
在如此炎熱的季節裡,喝着冰涼的甜水,嘎嘣嘎嘣的咬着還沒有完全融化的冰塊子,那股舒坦勁兒,燥熱頓去通體舒泰。
永王坐在車轅上,叉開兩條腿,解開衣襟袒胸露腹,就好像是個粗魯的鄉下漢子。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之內。
朱季興馬上就認出了那個人,下意識的從車上拿起一頂草編的涼帽扣在腦袋上,並且把帽檐壓的很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但那個人還是看到了他。
是沈周子,安寧公主的近身侍衛沈周子。
沈周子原本是水鬼出身,因爲在揚州大戰的時候砍下了幾個辮子兵的腦袋,立刻就洗白了身份,成爲了安寧公主的近侍,現如今已是從五品的御前帶刀衛了。
永王負氣“離家出走”,安寧公主放心不下,讓沈周子等人暗中追趕。
沈周子也是老江湖了,不會象個傻兔子一樣直接去追,而是命人守在幾個黃河渡口處以逸待勞:永王離家出走的目的地肯定是北京,而且肯定是小吳莊那邊的新華軍校,只要他是往北邊去,就一定會渡過黃河,守在黃河渡口就必然能夠見到他。
當沈周子大踏步的朝着這邊走過來的時候,永王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駐足於永王面前,稍微猶豫了一下,沈周子小聲說道:“殿……”
永王猛然擡起頭來,用很大的聲音說道:“是我大哥讓你來捉我回去的麼?”沈周子這樣的老江湖,只需一句話就能明白永王現在的處境:不想暴露身份。
“那倒沒有,只是讓我等勸……勸您回去。”
“若是我執意不回去呢?”
“那也由你。”沈周子湊到永王面前,壓低了嗓音說道:“卑職等人奉命在此等候殿下,若是殿下不想回去,卑職會一路護送。”
沈周子說的是“奉命”,而不是“奉上諭”,足以說明這是安寧公主的意思。
“我離家以來,已走了一千多裡,一路順暢平安,無需護送。”
雖然永王說的很明白,根本就不需要護送,但沈周子等人領的命令就是沿途護送,所以他們根本不會就這麼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到前面換取“渡籌”的巴國棟巴大哥回來了,看到朱季興被幾個人圍着,以爲是出事了,趕緊圍攏過來詢問。
“無事,無事,是家裡派人來勸我回去的,我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後,巴國棟朝着沈周子拱了拱手,笑呵呵的說道:“季興小兄弟又不是三歲的娃娃,出門闖蕩闖蕩也不算得什麼,家裡人無需太過擔心。我等於他一路同行,彼此之間多有照應,幾位兄弟就放心吧。等季興兄弟到了京城,再給家裡報個平安。”
沈周子笑道:“既然如此,我家主人也就放心了,有勞諸位,有勞了。”
客套了幾句話之後,沈周子就走了,但朱季興卻知道他並沒有真的走遠,必然就在附近繼續執行“沿途護送”的使命。
“真沒看出來,季興小兄弟還是大戶人家出身,想必家裡一定很有錢吧?”
“有錢?也不過是個空架子而已,其實內裡早就虛了,偏偏兄長要希望我和他一起守着那點祖產,好生沒有意思。”
朱季興不願意繼續談論這個話題:“巴大哥已經換取了渡籌,什麼時候才能度過黃河?”
“子時前後差不多就可以上船了。”
這一段黃河雖然沒有那種洶涌咆哮的氣勢,但那畢竟是黃河啊,無風都有三尺浪呢,所以很多人不願意冒險夜渡,不過巴大哥他們不在乎這些,只想着儘快過去。
若是不進行夜渡的話,天知道還要等多久,進行夜渡還能剩下一筆店夥錢呢。
“讓開,讓開……”
呼喝聲中,原本就彎彎曲曲的渡河頓時頓時一片大亂。
回首望去,只見很多人正驅趕着大量的馬匹朝着渡口而來。
這些馬匹身形矮小,毛色偏長,顯得有些瘦弱,但經驗豐富的巴國棟巴大哥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滇馬!”
川蜀之地本就是茶馬古道的途經之地,時常會有馬幫託運着貨物經過,故而認得。
滇馬雖然矮小,不適合用作衝鋒陷陣的戰馬,卻勝在耐力持久,而且非常適應粗飼,對於複雜地形的通過能力極強。
長距離運送的話,滇馬必然會成爲首選的腳力。
這種牲口的賣相雖然不怎麼樣,嚴重缺乏高大神駿的模樣,卻很實用,所有很有市場。
這麼多的滇馬,少說也有三五百匹了,能做這種大買賣的必然是腰纏萬貫的鉅商大賈。
但是,人們關心卻不是這些,而是渡河的速度。
如此炎熱的天氣,一個個熱的半死不活了,這些滇馬卻沒有在後面老老實實的排隊,而是插隊直接到了最前面,立刻就引發了公憤,有些火爆脾氣的已經開始大聲喝罵起來。
“聒噪個甚?這是張大帥採辦的馬匹,由雲南沐王府專人運送,耽誤了張大帥的軍機大事,你們哪個吃罪的起?”
吼了一嗓子之後,負責押送馬匹的官差就趾高氣揚的排到了最前面。
剛纔還罵罵咧咧的場面頓時安靜下來,誰也不敢出聲了。
在北地,張大帥的命令比聖旨都好使,既然這是軍馬,當然擁有渡河的權利,別人再怎麼着急也只能乾瞪眼了。
張啓陽在雲南大量採購滇馬,聽到這個消息,朱季興頓時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戰爭恐怕不會結束,而是要進一步擴大了。
以前在軍校的時候,朱季興就學習過這方面的知識:學生們的戰鬥力雖然驚人,但卻並非真正的無敵於天下,而是存在一個非常突出的缺陷,就是後勤問題。
猛力的火力需要龐大而又及時的後勤補給能力作爲支撐,在內線作戰的情況下這個問題還不是很嚴重,若是進行長距離的遠征,就會成爲一個重大問題。
必須使用大量的騾馬才能維持後勤給養的順暢和及時,要不然的話,學生們的作戰半徑就會受到極大的限制。
豪格已經被打跑了,深入蒙古的毅勇軍主力營連戰連捷,打的吳三桂潰不成軍,只要順勢轉向進入遼西,徹底掃平盤踞在東北方向的僞清殘餘不過是順手之事。
對於張啓陽來說,放眼天下,視野範圍之內根本就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對手。
海內已無敵手,張啓陽卻還在瘋狂擴充軍備,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大肆招募軍校生,五花八門的新式武器層出不窮,他到底想做什麼?
朱季興知道答案,他知道張啓陽要做什麼。
遠征,真正意義上的遠征,估計很快就要開始。
在朱季興的估算當中,沈從文、李林信、洛晴天等人應該已經正在擬定遠征的具體作戰方案,甚而至於兩大參謀部已經將詳細的遠征方案放到了張啓陽的案頭。
大明朝的東方就是煙波浩渺的汪洋大海,北邊則是苦寒之地,殘破的蒙古和搖搖欲墜的僞清根本就不值得如此大動干戈,那麼遠征的方向就只剩下兩個了:西和南。
若是張啓陽想要南征的話,根本就不需要跨越千山萬水把雲南的滇馬運送到北方,如此一來,答案就只剩下最後一個:西征。
西征的目標絕不是甘、涼一帶,而是更遙遠的極西之地,張啓陽已經開始着手準備了。
巴國棟當然不曉得這些內情,他只關心自己的貨物什麼時候才能渡過黃河去。
渡船的速度本就不快,而且還需要把對岸的人員和貨物運送過來,就愈發要耽誤不少時間。
最讓人無奈的是,前面還有那麼多的滇馬需要渡河,光是這些馬匹天黑之前就運不完。
看來,夜渡黃河的打算已經泡湯了,只能等到明天了。
“天大地大也沒有張大帥更大,誰也爭不過張大帥,咱們還是先找個宿頭,過一夜等明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