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介衛抽抽鼻子:“好香呀。”湊過來一看, 大叫:“哇!鯽魚湯!”
莊曉忙用手護着碗:“別動,這是專門給張嘯熬的。”
“專門”!敏感少年的心同時一震。
“我媽說動手術的人喝魚湯最好了。這是今天早上熬了送過來的,還熱乎着呢, 趁熱喝了吧。”莊曉說着把碗小心翼翼地端到張嘯眼前。
張嘯心裡說不出的甜蜜, 伸出左手接過碗, 一飲而盡。未了咂咂嘴巴:“好喝。”
莊曉眉開眼笑, 接過空碗, 繼續倒湯:“還有一碗呢,多喝點。”
周介衛一臉失望:“都是張嘯的呀。莊媽媽好偏心喲。”
莊曉扭頭笑眯眯地看着周介衛:“放心,有你的。我媽還做了粉蒸排骨和肉釀麪筋, 等會我給你單獨留一份。”
“單獨”!兩位少年的心又是一震。周介衛笑得眉眼彎彎:“好啊好啊,我要大份的。”
張嘯默默地接過湯碗, 又是一飲而盡, 可能有點涼了, 感覺沒有剛纔那碗那麼美味。
莊曉渾然不覺氣場的瞬息變化,依然略帶遺憾地說着:“張嘯手術後不能吃油膩的東西, 這次沒有口福了。”
彪哥在一邊旁觀者清,見此情景,不由暗中微皺了一下眉。
因爲張嘯受傷,“閃電”隊不得不退出比賽, W市2000年中學生男女混合三人籃球賽冠軍依然是“魅影”隊。也因爲如此, 原本定於當天晚上舉行的頒獎儀式改到了第二天晚上。
頒獎那天, 張嘯吵着也要去現場, 被張衛國的嚴厲眼神制止, 所以領獎臺上只站了周介衛和莊曉兩人。莊曉還得了個“最具魅力女運動員”獎, 意外之下很是開心。
頒獎結束後,周介衛和莊曉對望一眼, 不約而同地說出:“去給張嘯看看吧。”於是兩人一個捧着獎盃,一個抱着獎品——一個斯伯丁籃球,走到體育館對面的車站等公交車。
W市體育館離醫院所在的市中心有點遠,需要轉一次車。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等車的人特別多,車又來得慢,等了好久,兩人才終於等到了人滿爲患、一路晃晃悠悠的13路車。
周介衛雖然比張嘯略矮,但也有1.80,欣長挺立的身量、如玉的年輕臉龐,加上特有的儒雅氣質,站在人羣中格外顯得鶴立雞羣。只見這位美少年一個箭步衝上尚未停穩的車,快速鑽到車廂中間的一個角落,一手捧着獎盃,一手搭着扶手,弓着腰,硬是在擠得前胸貼後背的公交車上騰出了一小片空地,而後興奮地向後招手:“莊曉,這裡這裡!”不知跌碎了多少偷偷打量着他的少女如夢似幻的眼神。
莊曉暗笑着站了過去。車裡真的很擠,莊曉靠在窗邊,鼻尖對面就是周介衛米色夾克上的第二顆鈕釦,夾克沒有扣上,露出裡面的灰色羊毛衫,少年的氣息撲滿鼻口。
沙丁魚罐頭般的公車裡瀰漫着二氧化碳的味道,頭有些眩暈,臉上有些發燒,莊曉乾笑:“這車裡好熱啊。”身體轉動不了,莊曉便扭頭看窗外。道路兩旁的路燈一盞盞疾馳而過,連成一條氤黃的線,在狹窄的空間裡,莊曉的觸感似乎變得格外敏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後面那人溫熱的鼻息輕輕地噴在她的頭頂、後頸,吹動細小絨毛翻動。
縮縮脖子,有些尷尬的莊曉沒話找話:“外面的商場好熱鬧啊。”
“是麼?”略帶笑意的溫潤聲音從頭頂傳來。周介衛微彎腰看向窗外。車子已經進入市中心,只見外面的大街上人潮涌動,兩邊的商場張燈結綵,門口大多擺放着掛滿了五顏六色小彩燈的招牌標語和琳琅滿目的聖誕樹。
周介衛突然問:“今天幾號了?”
兩人面面相覷。這時,被緊鑼密鼓的賽事攪得毫無時間概念、在比賽和上課間疲於奔命的兩人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天是12月24日,又是一年平安夜!
想起去年的平安夜,兩人不由都笑了。
莊曉問道:“那個傑克還在中國嗎。”
周介衛點頭:“嗯,他還在N大學習他的中國文學,中文說得更溜了。最近又迷上了文言文,在學着說之乎者也呢。”
周介衛決計不會告訴莊曉,傑克後來跟他打聽莊曉,被他一口拒絕了。想了想,周介衛又補充:“他最喜歡和單眼皮的中國女孩在一起,認爲她們充滿了神秘的東方韻味。”
莊曉聽得咯咯直笑。
笑聲逐漸消退狹窄空間裡若有似無的尷尬和曖昧。
莊曉的注意力漸漸被車外的流光溢彩所吸引。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熱鬧的平安夜街景呢,(去年坐在車裡直接到了酒店,不算。)不由得有些興奮,指着車窗外快速閃過的商場低聲驚呼:“啊,這個好漂亮啊,哎呀過了。。。啊!那個、那個。。。”
車到站了,周介衛和莊曉奮力穿過層層人羣,憋得滿臉通紅地擠出公車,忍不住都呼了口氣。莊曉站直身子看向車來的方向,他們還要再轉一輛車。
突然,周介衛伸手抓住莊曉的胳膊,微笑:“反正還有兩站路了,不如我們走着去吧,還能看看沿路的街景。”
莊曉心動,欣然答應。
平安夜的街道格外熱鬧,燈火輝煌的商場裡放着輕鬆明快的音樂,給節日的街道增添了喜悅的氣氛,街道上到處是一對對年輕的情侶,或牽着手、或挽着胳膊、或摟着肩膀,親密地低語而行。
“這個好可愛啊!”莊曉趴在櫥窗上,兩眼冒紅心看着擺放在櫥窗裡面的超大公仔熊。她一直都想要這麼一個大大的毛熊,晚上抱着睡覺一定很暖和。
“喜歡就買下來。”看到莊曉對着小熊流着口水那可愛的樣子,周介衛心裡莫名地覺得高興。
莊曉趕緊搖頭:“不用不用,看看就行了。”這樣一個毛熊價值可不菲。
“走吧,再逛就太晚了。”莊曉毅然地離開櫥窗快步往前走去。周介衛跟上,又回頭看一眼仍靜靜坐在櫥窗裡的小熊,暗暗記下了這家店鋪。
走在前面的莊曉突然迴轉身,驕傲地把頭一揚:“等以後我自己賺錢了,買兩個比這還大的毛熊,一個抱着,一個墊着。”
周介衛一怔,隨即微微一笑:“好。”
莊曉這才燦爛一笑。
“哎呀!”倒退着走路的莊曉撞到了什麼人。忙轉身扶住對方,不迭聲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周介衛緊走兩步上前一看,是一個大約7、8歲的小女孩,手裡拿着一把玫瑰花。看到周介衛,那小女孩眼睛一亮,一把揪住周介衛的衣襬,連聲說:“大哥哥,買枝玫瑰花給這位漂亮姐姐吧。看這花多漂亮,多襯姐姐呀。姐姐一定會高興的。”
原來是賣花的小女孩。周介衛眼睛看向莊曉,卻見她怔怔地望着那個女孩。已是十二月底,江南小城的夜晚寒氣逼人,小女孩卻穿得單薄,身體在寒風中不斷瑟縮,連話也說得不甚連貫。
想起自己以前在寒冬臘月裡走街串戶推銷產品的打工生涯,莊曉不由一陣心酸。
此時的張嘯百無聊賴地躺在病牀上。爸爸工作太忙沒空守着他,媽媽身體不好,被他勸回家了,身邊只有一個護工靜靜地坐着看電視,不能隨意走動,不能輕易翻身,想象着頒獎的場面,張嘯有些煩悶。
這時,門開了。手捧獎盃、身量欣長的少年和一手攬着籃球、一手捧着一束玫瑰花、臉上帶着大大笑容的短髮少女出現在門口。那玫瑰花是那麼嬌豔,襯得少女兩頰嫣紅,笑靨如花;兩人站在一起的身形是那麼登對,猶如一對璧人。一瞬間,張嘯覺得明晃晃的燈光是如此刺眼,令他眼球刺痛,竟不自覺地擡手擋住光線。
莊曉見狀,忙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關切地問:“怎麼啦?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張嘯把手放下,勉強一笑:“沒事,就是有些無聊。”
“看這個!”莊曉獻寶一樣把籃球捧到張嘯眼前,“斯伯丁的哦。等你肩膀好了,我們就可以用這個籃球來練習了。”
“還有這個。”周介衛走過來展示着獎盃,“雖然只是亞軍,也不錯啦。”
張嘯微笑點頭,竭力想讓自己表現得高興一些,只是眼光卻不受控制地看向莊曉手裡的那束玫瑰花。
注意到張嘯的眼光,莊曉揚了揚手中的花:“今天是平安夜欸,你記得嗎?”
張嘯一楞,他也忘記了。
莊曉繼續說:“我們在來的路上碰到一個賣花的小女孩,又瘦又小,好可憐,我想着把她的花買下來,她就可以早點回家,不用在外面挨凍了。”不好意思地笑笑:“不過我沒帶錢,還是周介衛付的錢。”
張嘯面色稍緩。
周介衛不在意地笑笑:“沒多少錢,而且那個小女孩也真的很可憐,我本來就想買下來的,只是不知道買了後放哪裡。”
“放張嘯這裡啊。”莊曉喜滋滋地轉身找到上次趙媛媛用的那個花瓶,把裡面有些打蔫的花挑出來,放進鮮豔的玫瑰花,再整理一下花的高矮前後。完工後,莊曉拍拍手退後一步,歪着頭欣賞自己的傑作,很是滿意。
周介衛走過去,看一下,隨手將一枝康乃馨往左移了一點,又掐掉了幾片綠葉,說:“這樣更好看一些。”
的確,剛纔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經他這麼一動,立刻變得賞心悅目起來。莊曉崇拜地看着他,這人怎麼可以這麼全能,連插花都懂。
周介衛側頭笑笑:“我媽喜歡這個,我也跟着耳濡目染了一些。”
看着兩人相視而笑的背影,病牀上的張嘯左手緊握成拳,良久,頹然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