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宇低頭,鏡片反射過冷光阻隔了鏡片後的一切。
流年往事在一瞬間從塵封的記憶中跑出來,竄到了他面前,好的壞的,想要忘卻沒能忘的,來得突然,讓他不知所措。
沉默良久,只吐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你不可能是我的孩子。”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有力,十分篤定。
孫晗的脊背一挺,像被人兜頭潑了冷水,一下寒進心裡。她冷哼一聲,正要轉身質問他個明白,卻聽唐宇又說了話。
“確切的說,你不可能是孫雯的孩子。”唐宇補充。
他推了推眼鏡,目光從鏡片後顯現出來,深碧色的眸子裡浸滿了憂傷。
孫雯,一直是他的痛,這麼多年,一直不曾走出的夢魘。
他看着一瞬間仿若經歷了滄海桑田的孩子,不知該喜該憂的說:“你們不可能是兄妹,我可以保證。”
“怎麼可能?!”孫晗嘶吼出來。
他說這話的篤定語氣,讓她再一次失去控制,儘管唐宇口中的話是她最想聽到的,但想到自己可憐的媽媽被人這般詆譭,她就顧不得其他了。
“她跟我說她這輩子只愛過一個男人,那就是我爸爸,他是個了不起的畫家,總有一天會回去找我們的!”孫晗冷眼睨着唐宇,“你現在的意思是,我媽媽愛的不是你,而是另一個畫家?”
唐宇皺眉,“小晗,你先不要這麼激動,坐下來聽我說。”
他看着這個倔強又有些衝動的姑娘,莫名的瞧出了她影子。
“孫雯二十三歲的時候得過子|宮癌,做過子|宮切除手術,她的身體是不可能懷孕的。當時,是我陪她去做的手術,所以你不可能是我和孫雯的孩子。”
孫晗的身體僵住,她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了。
如果,她不是孫雯的孩子,那她是誰?媽媽曾經跟她說的那些話又是怎麼回事?她一直以爲自己只不過是沒有爸爸,難道現在,連媽媽都是假的?
唐宇的話讓她的腦子混亂成一片,過往的種種像是電影快進一般在她腦中不斷的閃現,媽媽說過的各種隻字片語魔咒一般在她耳邊繚繞着。她的腦神經不堪重負的急速彈跳着,要將她的頭彈碎了。
孫晗覺得頭疼得要死,她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沙發上,拿起茶几上的水喝下一大口才感覺舒服了一些。
“如果我不是孫雯的孩子,那我是誰?”她緊緊攥着水杯,身體也極度佝僂着,恨不得能縮成一團緊緊抱住自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自己不被傷害。
唐樂看着這樣的孫晗比她更加焦灼,他着急地催促唐宇,“你知道什麼趕緊都說出來!”
“你很可能是孫雯領養來的孩子,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說過將來領養一個。”
“領養?”孫晗腦子裡是空的,她有些化不過魂來。
媽媽都已經去世這麼多年,甚至知道寧遠唐不是自己親生父親的時候,她都沒覺得這麼難受,但現在,卻是從不曾有過的茫然。
一直都沒想過要去找自己那個畫家爸爸,但心裡一直都盛着個美好的願望吧,起碼,有個虛無縹緲的人惦記着
。
“對不起。”唐宇看着她沒了魂兒的樣子,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纔好,但這就是事實。
孫晗直愣愣的看着唐宇,忽然有些內疚,他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呢?她搖搖頭,深吸口氣,“不好意思,是我失控了。”
她忽然覺得極累,輕輕靠進唐樂的懷裡,才舒服了些。
“你們坐着,我去準備午飯,吃飽了,心情也會變好。”唐宇起身,“你們喜歡吃什麼?”
唐樂看孫晗一眼,這個時候她哪有心思想吃的東西啊,但好好吃一頓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爸,你會做飯嗎?”他揚頭調笑了一句,不想讓此時的氣氛太尷尬。
唐宇怔忪,猛然間,喉頭有些悶,深吸口氣,才緩和了過來,笑着說:“會,當然會,我手藝好得很。”
“那就好辦了,我倆都不挑食,你別弄西餐就成。”
“好,好。”唐宇連聲應着轉身往廚房走,好半晌,驟然紅了的眼眶才恢復正常。
唐樂看着他的背影笑笑,心裡輕鬆了不少,原來,這樣開口叫他一聲“爸”並不是多難的事兒。
孫晗一直悶在他懷裡發呆,聽見他輕笑出聲,纔不好意思的扁着嘴揚起頭,“今天,嚇着你了,對不起。”
唐樂無奈的嘆口氣,“這麼大的事兒你都敢一個字都不跟我說,真是服了你了。”他想到昨晚上被拒絕的事兒,一下恍然大悟,“喂喂,你昨晚上不會是覺得我跟你可能是兄妹,所以才……”
孫晗想到昨晚上某人興致勃勃撲上來,卻被她一腳踹翻出去的情形,禁不住臉上一熱,抿住下脣沒吭聲,但那不淡定的小眼神分明已經出賣了她。
唐樂以時間哭笑不得,想到她這兩天經歷的內心掙扎,又禁不住要心疼,“以後不管什麼事兒你都得跟我說,就算我跟你是兄妹,你也得告訴我才行啊,一個人在那瞎捉摸算怎麼回事啊。”
“我去,那我知道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還跟你那什麼,太噁心了吧?”孫晗嘴咧得變了形,用一副看變態的目光盯着唐樂。
“喂喂喂!”唐樂不滿的捏住她的鼻子,“想什麼那!”
“疼疼疼!”孫晗吵吵着把他的手扒拉開。
廚房的唐宇聽見兩人吵吵鬧鬧然後哈哈笑的聲音,緊繃的心情總算舒展開不少。
他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之後,不僅能在這裡見到兒子,還能見到她的女兒。
當年,唐宇並沒有丟下孫雯。
唐宇比孫雯大兩歲,上學的時候因爲要參加畫展,無意中看見了在樹下看書的她,並且讓她成爲了自己的畫中人,此後,因爲一直沒能聯繫到她,他只好在對方未允許的情況下,拿畫去參賽。
這幅畫,就是現在美術館中擺着的那幅《初戀》的縮小版。
當時他將那幅畫命名爲《少女》,拿到了他人生中第一個國際性大獎。此後,應主辦方要求,他的畫在美術館展覽,正好孫雯去看的時候認出了自己。
她以自己的肖像權受到侵害爲名,找主辦方投訴,接到消息的唐宇匆匆從學校趕過來。
原來孫雯並不是他們學
校的學生,那天過去只是爲了聽一個教授的演講,正打算歇一會走的時候,被正苦於沒靈感的唐宇看見了。
經過一番解釋,孫雯痛快地原諒了他,不過,他要請她吃一個月的早餐彌補才行。
唐宇本來就對孫雯一見傾心,見心中的女神說出這樣的要求,無異於是對他的一種鼓勵,所以,在一個月殷勤得送早餐事件之後,他捧着一大束百合向孫雯告白了。
哪知孫雯看完愣了半晌,滿臉茫然。
在此之前,她對於唐宇的愛慕根本毫不知情,至於,那一個月早餐的要求,純粹是爲了給自己省一個月早餐的飯錢而已。孫雯是孤兒,每天疲於奔命的生活已經讓她耗費了所有的精力,實在沒心思想這些。
唐宇一聽這些樂了,馬上打包票,只要她同意跟自己在一起,以後她所有的生活費他都承包了。
爲了一個這麼俗的原因,他們的愛情開始了,很幸福也很美好。
唐宇畢業的時候,已經在美術界小有名氣,加上,家族在法國的影響力,讓他的事業順風順水。
但那時候孫雯還沒畢業,爲了留在她身邊,他開始爲一些雜誌畫插畫,這工作對他來說既新鮮有趣,又能賺錢,他們就像是兩個生活在俗世之外的小傻叉,只要在一起就能嘻嘻哈哈的過日子。
直到孫雯忽然暈倒,被檢查出有子|宮癌。
她必須做手術切掉子|宮才能保命,這個結果也就意味着她失去了當媽媽的資格。
那個向來天不怕地不怕渾身充滿了正能量的孫雯消失了,她整天自怨自艾,覺得自己拖累了唐宇,甚至在手術成功之後,這種愧疚越來越深,越來越沉,壓得她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們之間的感情。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她和另外一個男人上牀。
孫雯說她愛上了那個叫寧遠唐的男人,讓他滾。
失去理智的唐宇沒想到那會是孫雯將計就計的騙局,沒想到,他撞見的,是寧遠唐在強|暴她!
他傷心至極,離開孫雯去了法國,不久之後,按照家裡的安排認識了沈冰,並很快結婚,婚後兩人的生活一直都不幸福。沈冰是個功於心計和利益的女人,而他對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和沈冰的婚姻結束後,他曾經去寧家找過孫雯,那時候的孫雯已經出車禍去世了,寧遠唐說出了當年的實情,但並沒說孫雯留下了一個女兒。
寧遠唐之所以會跟唐宇坦白自己當年的罪行,是不忍心孫雯被她愛着的男人誤會,然而,出於什麼心理隱瞞了孫晗的存在,現在已經不得而知,或許是對唐宇的嫉妒吧。
之後,唐宇再也沒回過中國。
他不是不想念唐樂,只是曾經被沈冰警告,如果他再偷偷看兒子被她知道的話,她會讓他後悔一輩子。
沈冰對他來說一直都是個可怕的女人,與其讓兒子承受上被一人造成的痛苦,還不如自己消失,不去打擾他的生活。
這些年,他看着他成長爲了那樣一個優秀的男人,一直都引以爲傲。
唐宇想到陳年舊事,不禁百感交集,想到唐樂就在外面,感覺就像是在做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