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當年
容顏瞪了一下眼沒說話,實則她也有聽八卦的喜好。索性不聲不響等着她將話說全。
秦郝佳看了她一眼,又看窗外,思緒像一時飛得很遠,亦或也是有意躲閃,不讓人看清將要開場她已淚光閃爍。
在這個世界上,果然不敢說,誰比誰好過。
她下意識想擡手擦拭眼角,又從沒在人前示弱的習慣,於是隱忍着望向更遠處,控制自己不在啓音的時候發出顫抖,抿壓一口咖啡緩緩說:“那一天我不是發瘋,只是想起了可怕的事情。這麼多年,我從來不敢細想過,可是這樣的夢魘卻一日也不曾離我遠去。不瞞你說,這些年我一直偷偷的看心理醫生,連我的家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如果不是這樣,我想我肯定早就已經瘋了,可是,有什麼辦法,現在的我,跟不瘋似乎也沒有什麼區別。”
秦郝佳說話時聲音很淡,像自言自語,又像小心意意,試探着從某個暗黑的角落裡走出來,可是太久不曾走過的一條路,前路早就陌生茫然。她摸索着一步一步,還是行走得異常艱難。
容顏覺得她似乎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說話時斷時停,按着自己的節奏說得緩慢。
但卻一直沒有停下的打算,這樣的秦郝佳看着那麼倔強堅強,布了風霜的一張臉,讓人也不忍多看。
聽她繼續說:“你一定覺得我對遠修好得有些過了頭,遠遠超出了一個姐姐對弟弟的袒護,感覺很畸形對不對?實則我就是爲他活着,如果不是我還有這麼一個可憐的弟弟,只怕,我早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很久了。我欠他的太多太多,多到搭上我整個人生都還不起。我從來最對不起的人,就只有他。”說到衷腸處,眼淚再也抑制不住的淌下來,剛漫出眼眶,擡手被她抹去,唯怕稍晚一些會被人看到。哽咽了嗓音,吸着鼻子道:“早些年的自己,跟現在的我判若兩人,跟所有活潑開朗的女孩子一樣,愛笑,愛哭,並非一個習慣隱忍的人,甚至比一般的女孩子還要任性許多。只是太傻了,看人的眼光不濟,愛上了一個流氓,三言兩語便被哄得團團轉。conad1;那時的我像走火入魔了,那樣一個人在我眼中卻好得沒有話說,現在覺得那時的自己真是墮落。遠修早些年就是家裡最銳利懂事的一個,那時他不止一次的提醒我離那個人遠點兒,可是,我不聽話,爲此跟他大吵過,還罵他多管閒事。關係一時處得很僵硬。但他畢竟是我的弟弟,我再怎樣,他心裡依舊有我這個姐姐,私下裡去教訓過那個人,讓他離我遠遠的。後來我知道了,還跑他的學校去跟他鬧。其實遠修只是表面看着冰冷涼薄,實際卻遠不是這樣。是狼,就免不了要露出本性,那個人從我這裡得到那麼多後,卻總是不滿足,我給了他多少錢連自己也算不清了。有一天他讓我回家拿錢給他,爸爸覺出我花錢太肆意,便控制了我的零用錢,我拿給他的少了,他狠狠的打了我兩巴掌。爲此我們鬧翻了,他終於露出邪惡本質,說他靠近我只是爲了錢,他從來就沒喜歡過我這個任性的千金大小姐。我氣極了,拿東西砸他,沒想到……”她死死扣着桌沿,支言片語也說不下去,整個身體微微抽搐。眼淚一滴滴砸到桌面上,很大顆。她沒想哭,只是情不由衷。
容顏緊緊盯着她一雙越發渙散的眼,猜想那以後定然發生了不好的事。能看出她很害怕,時過境遷,連提及都像在劫難逃。
她靜靜的不說話,給她足夠跌倒再爬起的時間。容顏覺得,此時的秦郝佳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這麼多年,她戰勝不了的,從來都是自己。
秦郝佳急切的喘氣,再急切的掉淚,轉眼桌面上積了一汪水。其實如果她真的害怕,連說下去甚至想下去的勇氣都沒有,完全可以就此作罷。像過去的那很多年,因爲害怕便一直深藏,雖然擱放在身體一處讓自己深感污穢不堪,卻不至於讓自己心驚膽戰。而她卻非要費盡力氣的說出來,可見想將一些事情說明白,對她而言多麼重要。
容顏在想,接下來秦遠修快要出場了麼?那年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以至於秦郝佳從一個活潑少女,變成不通人情事故的冰雪女王。還要用餘生的幸福來彌補自己的弟弟。秦遠修到底,擔了怎麼樣的角色?
秦郝佳淚眼朦朧,艱難的擡頭與她對視,眼眶通紅,面色卻慘白若紙。將脣咬出血印說:“沒想到那果然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根本不是個人。conad2;他打了我,我哭着去找遠修,我知道他不會不爲我出頭,他最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當着我的面,他將那個人打得半死。如果我那時就回頭了,興許一切已經過去。可是,後來那人花言巧語約我出去,我轉眼忘記遠修的警告出了門,他找人強暴了我……”她一聲聲的哽咽,像在泣血:“不止是一個人,當他們撕開我的衣服時,我便覺得……自己這一生是活不成了。那之後他們並未放我離開,而是將遠修引了出來,因爲我,他們早恨死了他。在郊外,那個人挾持我對遠修下狠手。那時他才上大二,又比同級人的年紀都要小,不過十幾歲,再怎麼心智成熟也還是個孩子。他們不允他還手,否則就加倍施加在我身上。
那一幕我此生記得再清楚不過,一刻也不曾淡化,就像刻烙在我的心裡,劃了很深很沉的一道,無論生,還是死,忘記天忘記地,哪怕忘記生身父母,可是,我不會忘了我的這個弟弟。他那麼小,被一羣人打得頭破血流,拳打腳踢,棍棒相向,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殘忍的人,可以如此蔑視一個孩子的血肉之軀。我在一旁大哭大叫,可是無能爲力。”秦郝佳說到喉嚨沙啞,或許她的靈魂再次回到當場,回到那個暴力血腥的場面去,雙手捧着咖啡杯子想尋找一些暖意。
容顏就看到那個杯子在她手掌的顫抖下發出碰撞的響動。
秦郝佳嘴脣被自己咬得模糊,嘴角淋淋血跡,好一個倔強的女子,何其屈辱何其驚忪,卻非要強撐着將這一番話說到圓滿。
容顏看着不忍,又心驚肉跳。她也是不敢想的,那時的秦遠修怕不怕?疼不疼?秦郝佳說得不錯,他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皮肉還嫩得很。她認識的秦遠修何時受過這樣的氣,便是打架也從不輸於人,還這樣信誓旦旦的告訴過她。
秦郝佳滿臉的濁淚,太肆意了,怎麼擦也擦不乾淨。顫巍巍:“他一定很疼的啊,怎麼可能不疼,我看到他臉上全是血跡,多麼好看的一張臉,可是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樣子。那些人就一腳一腳踏在他的身上,狠狠的。可是,他至始沒吭一聲。我知道,他恨我,可是,她更怕那些人的拳頭砸在我的身上。他不想我擔心,所以連聲音都可不發出來。conad3;都說我這個弟弟是混世魔王,薄情寡義。我比誰都知道,他纔不這樣,他比誰都有情有義。可是,像他說的,一切幸福他都已經要不起,讓他怎能不涼薄?”眼神堅定的望向容顏,吐出幾個字:“那之後,遠修再不能人道了。”
容顏瞠目大睜,幾乎是下意識的,心口某處狠狠跳動了下,是最柔軟的一處,顫抖得那麼撕心裂肺。
秦郝佳邊是掉淚,邊說:“你們結婚這麼久,他從來沒碰過你,不是他不愛你,也不是他爲了其他某個人守身如玉。他受了傷,不能再行夫妻之事。一個血氣方鋼的男孩子,從來都是光環纏身,高高在上,有朝一時跌進地獄了你想他會怎樣?你認識的遠修什麼樣?這種事他要怎麼承受?
我以爲他無法承受,非要搞得天下大亂不可的。可是,他比誰都平靜,就那樣,默默的接受了。我知道爲什麼,他只是想讓我活下去,所以選擇承受。這麼大的一件事,整個秦家除了我,再沒有別人知道。當年真是經歷了一場從生到死的劫難,我和遠修的命運統統改變了。我知道,從那以後,我們都是生不如死的活着。我是罪有應得,再多的不幸也是活該。可遠修他憑什麼?他是個好弟弟,只是被我連累,卻要生不如死。我選擇活着,只是想看到他不要永遠這麼不幸下去,哪一天他幸福了,讓我怎樣慘死都心甘情願。”
容顏大腦一片空白,秦郝佳的聲音明明響在耳畔,卻微弱得只看到脣型在不斷開合。但她還是想起許多事來,難怪秦紹風會說某一年秦遠修和秦郝佳莫名其妙的雙雙轉性,而秦郝佳至此開始近似變態的袒護那個弟弟。又難怪她口無摭攔時問秦遠修你是不是男人啊,他會低落沉默,原來他那時正在歷經生死。怎能好受得了?
秦郝佳說得不錯,這種事落在秦遠修的頭上,疼痛和煎熬便是疊加翻倍的。過剛亦折,這世上可有人比秦遠修更剛烈?
容顏一隻手被秦郝佳握住,太過冰冷無溫,乍骨寒涼,她像驀然驚醒又擡頭。睜大眼眸望向她。
秦郝佳終於將這一段講完,眼睛已紅腫不堪。看着容顏的時候眸光死氣沉沉,平日的半點犀利也沒有了。
容顏愣怔的看着她,下意識覺得,無論當年這個女人做過什麼,畢竟青春年少,命運如此待她,終歸是殘忍了些。第一次,她看着秦郝佳的時候,覺得她可憐如斯。
她甚至一眼望到邊際,仿看到她孤寂終老的樣子。這個女人最是一無所有。她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更沒有可盼望的未來。於她而言,能殘喘的活一口氣,無非因她的弟弟還活着,她因這絲愧疚苦苦的支撐着。實際秦遠修也真是不易,他該恨她的,可是,他又不能丟下她不管,總得想方設法的讓她活下去。最早容顏以爲他們秦家人情淡,現在看來,這情義又像無人能及。
秦郝佳還攥着她的手,橫在桌面上,第一次肯這樣誠摯又絲毫不餘忌憚的望着她。緩緩說:“容顏,其實這麼多年,我似乎從未真正的懂過遠修,如果連我都不懂他,可想而知,這個世上更沒有人懂他了。我這個弟弟看着風華絕代,實則他活得比誰都苦都孤獨無依。他心裡到底裝了什麼,沒人真的瞭解,又怎會幫他一起分擔?我是那麼的心疼他。兩年前他對我說,有些幸福他要不起。然後我一直一直都在想,他要的幸福到底是什麼。那些年我對你不好,是因爲我覺得你不夠好,我總想將最好的事物奉到他面前來彌補。我以爲他想要的是閔安月,便一直撮合他們在一起。只要他說一句想要,即便是死,我都想幫他拿到,這就是恩情,又與任何人不同的一種情份。這個男人若不好,我連死都不會冥目。
後來,你走了,像你說的,我該如願以償了。那時我便真的這樣認爲,家裡因爲你們離婚鬧翻了天,紹風被打得皮開肉綻幾天下不了牀,而遠修也惹怒了爸爸,離開公司。只有我一個人,最是心安理得。我以爲遠修終於要幸福了,我不幸了那麼久的弟弟終於要幸福了。每每想到他十幾歲就要經歷如斯大的變故,卻爲了一個該死的姐姐忍痛下來,承受非人的折磨和自卑,我就感覺心碎欲裂。這樣的罪惡怎不會讓我人性扭曲,不管是殺人還是放火,只要我的弟弟哪怕有一點兒安慰,我都是無所謂的。
你走後他也消失了,一個月後我去美國找他。那一天大門沒鎖,我推門進去……”話到此處,她的眼角忽然像開了口子,即便談起那段不堪回首,眼淚也不曾這麼肆無忌憚。這一個口子開在心上,想擋也無能爲力。秦郝佳抽回手,下意識緊緊按住心口,另一隻手捂到臉上,嗚咽聲漫出來,徹底了一室的傷心:“多麼諷刺,去之前我還在想,會看到他俊顏上的笑意,他那樣的性情或許會很淺,但至少是由心的。甚至還想要同他商量下一個婚期,可是,等我悄悄推開那一扇門的時候,便後悔爲何要做出這麼一個動作,將所有心知肚名的假象和僞裝都捅破了,讓原本的自欺欺人都無法維繫。我知道他痛苦,可是他痛在心裡,從未讓我看到過,便從來不知他痛起來是什麼樣。可是,那一天我的世間幾欲崩塌了。就隔着那一道縫隙,室內沒有開燈,只有一地破碎斑斕的月光,我不知道他在室內的哪個角落,牀上是沒有的。可我聽到啜泣聲,低沉沙啞,是個男人才會有的哭泣聲。我順着聲音望過去,窗臺的月光下,我看到自己近三十歲的弟弟像個孩子一樣坐在地板上,埋首進雙膝中沉聲低泣。”
她幾乎說不下去,狠狠的揪着自己的襯衣料子,一團鮮明褶皺。
“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麼感受麼?真想轉身就從樓上的窗子跳下去,他這樣,就像拿刀子劃割我的心。可是,他這麼痛苦的活着,我有什麼臉面以死解脫?在我的記憶裡,從來不見他哭過。我甚至傻傻的以爲,這個男人是沒有淚腺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麼。他想要的幸福,或許本來就是你。”只是他要不起了,便只能選擇放手。
記憶在她的心裡氾濫後成了災,那晚的月光真是皎潔明亮,她的弟弟一米八幾的身高就縮在那一方小天地裡,不開燈,也不擡頭,聲音裡有隱隱的撕心裂肺,脆弱得像風,一吹就散了,這哪裡是那個秦大少。她扶着門,想進去,步伐卻有千金重。他表現得再怎樣,心也是軟的是熱的,並非刀槍不入。誰說男人的心就不需要人來愛護了?
容顏直了眼,思維轉動得也有些慢動作。覺得自己來錯了,太八卦果然沒什麼好,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掉進坑裡,萬劫不復。她感覺自己思緒萬千,但許是太多太紛雜了,一時也不能做什麼感想。不知道她同她說這些是爲了什麼?想讓他們重歸於好麼?可是,他們之間本就沒什麼好,這事也就無從談起。秦郝佳說她明白秦遠修想要的幸福是什麼了,是什麼呢?他也許是的哭過痛過,可誰說那就是因爲她容顏呢?他愛着閔安月,因爲不能給心愛的人以‘性’福,大悲大切一場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她真想同秦郝佳說一句,不要再掙扎了,她頭破血流換來的結果或許從來就不是秦遠修想要的。只怕她此刻又是在做一場無用功。
喉嚨又腥又鹹,低頭抿壓一口咖啡,極力凝神:“你跟我說這些,想表明什麼?”
秦郝佳又切切的望向她:“我只想讓你知道,遠修心裡是有你的,你們當年會離婚,不是他不愛你,在他的心裡,一直都裝着你。”
容顏搖了搖頭,自嘲的鉤動嘴角:“你現在再來同我說這番話,不覺得晚了麼?而且,他的心裡怎麼可能會有我。他現在已經跟閔安月訂婚了,若真像你說的他心裡有我,這說得過去麼?我們同牀共枕三年之久,就算有絲痕跡也算正常。”當年他自己也是親口說過的,不愛,但喜歡是有一點兒的。“可是,你說他愛我,就無從說起了。你是看到了他的那些疼,但你又怎麼敢說,那些疼是與我有關呢。”
秦郝佳怔了一下,她沒想到容顏在聽到那麼一段冗長的故事後,還能雙眼清澈。幾乎還她都要威懾,像很能有話再說。
但怎麼能死心,繼而道:“不論你信不信,他的那些難過都是因爲你的離開。容顏,遠修心裡是有你的,他之所以同你離婚,便是因爲有些東西他不能給你,他愛你,但要不起,就只能放手。他一路走來都是苦,我希望你不要這麼輕易放手。”
容顏坦蕩:“我是不信,而且就算他當時真的因爲我的高開而難過過,但那些難過已經過去了,現在他不難過了,並生活得很好。再說,我不放手怎麼樣?你沒瞧見他已經放手了,總不好鼓勵我去做個努力挖人家牆角的第三者,這個,不太好吧?兩年前你同我說這些,或許我會很相信,可是,我已經過了做夢的年紀,知道有些東西強求不來。希望你也能看開,負罪這麼久有什麼用呢,你看,秦少已經幸福了,比誰都好,你還兀自執着什麼呢。”
秦郝佳感嘆,這個女人竟真的已經長大了,兩年前的樣子,已經在她的身上再找不到。她有一絲氣餒,不想力挽狂瀾卻只挽到空。
“容顏,我知道你也恨我。如果當年沒有我,遠修好好的做一個男人,你們會生活得很幸福。我往昔那麼欺負你,也是我不應該,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遠修真的是情非得已。我不想他這一生,落下的全是累累傷痕。”
容顏擡腕看過時間,做出要走的模樣,走之前跟她肯誠的說:“其實我跟秦少會離婚,不是因爲他不能讓我做一個完全的女人。一起生活的那些年,沒因爲這個就覺出不圓滿來。我之所以要走,是因爲他壓根就沒愛過我。許是你還不知道,實則他娶我,全是因爲閔安月,只因想要激發她,才把我無端端的扯進來,你明白了麼?”拿起手邊的包,站起身:“對不起,我還趕時間,先走了。”
秦郝佳急迫的叫住她:“容顏,爲什麼你就不肯相信遠修他是有苦衷的呢?他那樣的人,怎可能玩這種低劣的遊戲?他什麼時候想得到什麼,都會直接去拿的。”
容顏轉身:“可是,閔安月跟其他任何他想要的東西都不一樣,這個格外珍重。”這幾天她都看明白了,細節體現一切,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並已無話可說。
秦郝佳也急得站起身:“他放手,是想讓你幸福,如果他不愛你,又怎會暗自飲痛。容顏,你不能這麼狠心啊。”
容顏收回目光:“我的心本來不狠的,可是柔軟的時候沒人肯善待我,我就只得學會保護自己了。”
秦郝佳立在當處,忽然通體茫然起來,畫面太多太吵雜,她像分不清真假對錯了。
容顏快步離開咖啡廳,趟過汽笛喧囂的街面,忘記擡頭看紅綠燈了,一時周身雜亂無章,司機狂按喇叭,震攝得她更加驚魂不定,六神無主。球一樣亂滾,步履蹣跚,車子總在她前後停了又停,然後司機探出車窗,扯着嗓子大罵:“不想活了。”容顏忽然走不出這迷陣,急得快要哭出來,將自己就這樣繞進來絕不是她所想,可是,身入其中了,才發覺,要走出,竟這樣的難。
她急得眼眶發紅,作左右逃竄之勢,可是越匆忙越被陣術困緊,直到一步也走不動。像每走一步都是殺機和咆哮,總要撞到急速駛來的車身上。容顏甚至生起絕望,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被汽車撞飛,無可還生。再動不了了,蹲到地上捂住臉,淚水滲出指間。
手臂一下被人攥緊,然後整個身子也被提了起來,撞進一個人的懷抱裡,那人在她耳畔想要斥責她的不爭氣,又捨不得下去這口,只奈何的嘆了一句:“我該拿你怎麼辦?”
容顏一擡首,看到陽光下的秦遠修,整張臉線條冷硬,眼神卻軟得能夠滴出水來。她覺得委屈,嗚咽着想哭。還時而有人探出頭來表達不滿和煩躁,被秦遠修噬骨的眼神逼退回去。一打車門,將人塞進去,繞過來上了車,轉眼離開事非之地。
在一處相對僻靜的地方停下來,側首眯眸,纔想起咆哮一說:“容顏,出門帶腦子了麼?不想活了是不是?”
容顏也正看着他,坐在副駕駛上很安靜,真是少有的安靜,只嘴巴時不時憋兩下,像受盡天大的委屈又礙於他的脾氣不敢作聲。眼睛大大的,眼眶閃着淚光,盈盈且亮晶晶的,越發襯得眼眸光彩清亮,就以這麼一個誘人又憋屈的小模樣看了他幾秒鐘,一秒,兩秒,三秒,世界陡然就變了模樣,秦遠修盯緊的這張臉,“哇”一個聲控後,眼淚縱橫,湍流一般涌下來,將他的心裡防線也摧毀了,塌陷得猝不及防。
秦遠修蹙起眉,深感頭疼的按了按額角,總是這樣,明明是她理虧,偏偏淚腺發達,哭起來絲毫不含糊。這種狀況本就該大聲教訓她幾句,哭也不能心軟,否則怎能長記性。原本多麼無可厚非的事,可是……秦遠修偏過頭懶着看她,那樣沒頭沒腦跟無頭蒼蠅一樣在急速行駛的車流裡亂竄,莫非還竄出理了麼?
他一個轉首的動作尤未做完,容顏哭得至情到興頭上,猛然撲了上來,手臂八爪魚一樣掛到他的脖子上,勒得他一陣咳險些喘不過氣來。容顏鼻涕眼淚擦到他的黑色襯衣上,感覺拭得還不夠徹底,小手胡亂扯了兩下,秦遠修塞在皮帶裡的襯衣下襬也被拽了出來,被她當抹布使喚了,鼻涕擦得很愜意。覺悟忒低,便沒發現這是別人的衣服,用得太方便太隨意了不是很好。容顏感覺好極了。
秦遠修垂死掙扎一般將自己的衣襬從她的小手裡救下來,他是有輕微潔癖的,拎着衣襬打量半晌,便沒想出安放的法子,再塞回去的意念也僵死他處了。
奈何始作俑者不知自己罪孽深重,哽咽着說:“我還以爲你是個混帳來着,沒想到你是一個披着狼皮的好人。謝謝你救了我的命,雖然救人於水火可能是你的愛好,但我仍舊謝謝你。”
秦遠修俊眉蹙得更加厲害,什麼時候這顆腦子能別這麼天馬行空的,連他都有些跟不上節奏了,也不知這裡面到底裝了什麼。無奈的扯了嘴角,要笑不要:“謝謝,我不是活雷鋒,並沒有做好事的習慣。”將人推坐起,指着自己的襯衣下襬,挑眉;“你夸人的本事還真是了得,你就是這麼感謝我的?恩情全報達我襯衣上了?”
容顏搓了一下婆娑淚眼,順着他的指向迷迷糊糊的看過去,先是無知的“咦”了一聲,然後提高一個音調,狀似驚訝:“呀?你的衣服上怎麼有髒東西。”抹了抹自己的臉,一臉擔心:“我剛纔用你襯衣擦臉的時候沒蹭到上面的髒東西吧?”
秦遠修實是不能再有什麼表情和想法,定定的看了她幾秒,欲哭無淚的轉首窗外。重重的嘆了口氣,感覺實在要命。
容顏兩根指頭捏着他的衣袖,示意人轉過來。
秦遠修正嘆這個世界的天理何在,竟在她的眼神裡看到一絲嫌棄,真是沒有天理了。
就聽容顏說:“好歹你幫了我,衣服我幫你洗吧,就當謝謝你,所以,你不用額外再感謝我了。”
秦遠修眯起桃花眸子,冷笑了一聲:“我謝謝你?不打你,我就已經很感覺對不住自己了。”
容顏瞠目結舌:“你怎麼這樣?”
秦遠修發動車子,看也不看她一眼,涼涼的:“我怎樣?”
“不通情理啊。”
“跟你通麼?我瘋了?”
秦遠修將人送到目的地,夏北北的電話已經打來好多次,早在車流紛亂的時候容顏的電話就響了。可是,她那時腦中混沌,聽什麼都驚恐的以爲是來催命的。
到達時,宋瑞,夏北北和劉小一起站在外面等。見秦遠修的車子駛過來了,才統統安下心。
即將抵達時秦遠修將車子放慢,依舊目視前方,問她:“之前怎麼了?不知道橫穿馬路很危險?容顏,下次能不能長點兒腦子,有點兒危機意識行不行?”
容顏頓時做了然狀,先不回答他,埋首包裡翻了一通,還是改不了亂放東西又用大包的毛病,費時又費力的摸出兩塊巧克力來,捧到他面前還能笑開顏:“哦,早上沒吃飯,我太餓了,低頭找這個的時候就忘記看燈了。我就說麼,肯定有的啊。”
秦遠修發狠似的握緊方向盤,虎口處生生勒出白痕。極輕析的笑了嗓,臉面上哪有半點兒笑意可言,真真是讓他無話可說了。
容顏率先打開一塊遞給秦遠修,見他不淡淡的掃了一眼沒接,以爲他是開車不便,主動幫忙按進嘴裡。
秦遠修怔了一下,脣齒不經意含上她的指尖,忙及錯開,斜眸睨她。
容顏已經專心去開另一個,動作到一半停下,極度認真的看向秦遠修。她想起那天在秦遠修的別墅裡,看到從容自若的閔安月,就知他們之間最是坦誠相待的。該不會像他們曾經那樣,三年來打着夫妻的名號,對他的事卻一無所知。想來不是他難以啓齒,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她知不知道沒什麼重要。
“秦遠修,你既然對閔安月以真心相對,有那麼坦誠,該是什麼事都同她說了吧。她依舊在你身邊不離不棄,說明是真的愛你接受你。這樣的女子很難得啊,你們歷盡艱辛終於走到一起,既然感覺幸福,就好好的珍惜她到老。”
“小顏,我跟安月……”
車子停下,夏北北一把將車門打開,捂着胸口輕呼:“小顏,你嚇死我了,這麼長時間不來,打電話也不接,還以爲又怎麼了呢。”
容顏跳下車,不好意思笑笑:“啊,我在路上走迷糊了,出了點兒小問題。”
秦遠修也已經下車,宋瑞將人扯過來,勾上肩膀:“怎麼是你送容顏過來的?”
秦遠修輕描淡寫:“本來沒打算到你這裡來的,路上看到一個瘋子在車流裡亂竄,閒着沒事幹給自己找點兒麻煩打發時間。”
劉小一旁聽着,狐疑秦遠修找的這個麻煩事,指着容顏一臉純真:“秦少,你說的麻煩是小顏吧?”
秦遠修若無其事的看了容顏一眼,沒回答。
劉小這次意會得很到位,洋洋得意:“我一猜就是她,還有人比她麻煩麼。”
這樣一折騰眼見就要到中午了,宋瑞拍了拍秦遠修的肩膀:“既然來了,中午我請,一起吃吧。”
秦遠修不設防,‘噝’了聲,下意識撫上肩頭將他的手移開。
宋瑞和衆人均發現端倪,好奇問他:“你的肩膀怎麼了?”
秦遠修淡淡的,意有所指:“被狗咬了。”
容顏瞪大眼,怒目相向。
宋瑞還不明事理,更加不能理解:“不記得你養過寵物啊,哪來的狗?再說,自己養的還咬主人麼?”
秦遠修狠狠的,似笑非笑:“散養太久了,恐要不認得主人了。”
夏北北也在一邊跟着摻言:“是閔小姐養的麼?”否則秦大少怎會有那種閒暇時間。
秦遠修看了容顏一眼,已經準備上車,邊走邊說:“我養的。”
容顏臉都綠了,可是這事總不好大肆聲張,人家一個有婦之夫,她再站出來說,是我咬的。月黑風高,她無論出於何種目地咬了人,說出來總會免不了的曖昧嫌疑,在這個八卦風氣盛行的年代裡,沉默是金已越發的難能可貴了。
劉小在一旁拼命招手:“秦少,再見。”
容顏呆立在一旁,盯着鞋尖默然不肯擡頭。臉上的皮肉有些僵,許是之前的表情有些豐富,現在隱隱像什麼在落幕,她不忍擡頭。
這許多年,他活着一直是痛苦的吧?怎麼能僞裝得這麼漫不經心的呢?
秦遠修拎着西裝外套進來。
閔安月從沙發上擡起頭,看到來人放下手裡的設計圖,迎上去接過他手裡的外套,全身打量一眼,不可思議:“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秦遠修準備上樓換衣服,邊解袖口的扣子邊說:“半路碰到容顏了,她那個腦子,哪一次不折騰我。”
閔安月怔了一下,盯着他看了半晌。神色一轉,又說:“我已經將時間表排好了,容顏跟我們的合作要正式推上日程了。”
秦遠修眯起眸子:“哦?按着你們簽訂的合同走程序就是了,最近公司股東變革,我可能無心顧及到你。”
閔安月頓時緊張起來,將他的外套攬緊:“要打最後一場硬仗了是不是?”
秦遠修發線下的桃花眸子深邃清亮,透出男人也少有的鋒利銳氣,源源的勢不可擋。這一仗他要竭盡全力近早結束了,再沒時間可供揮霍下去,怕只怕一切會來不及。
“算一場硬仗吧,之後公司那些作亂的蛀蟲會被剔除,閔家的產業便能徹底安穩運作,只要按着正常的經營模式走,日後不會輕易出什麼問題。”
閔安月坦來自己的掌心,不經意的動作,自己盯着上面紋絡微微失神,半晌,擡頭問他:“遠修,那之後你會放我在何種位置?”
秦遠修輕微笑笑,撫上她的發頂:“就像我對你說的那樣。”
閔安月在他掌心蹭了蹭,花面上綻起絲絲笑:“那樣,很讓我心滿意足。”
聚過一場後劉小要回走了,氣氛一剎變得極盡沉悶,全是戀跡不捨的傷情。
她不想走,容顏和夏北北也實在捨不得。可是,早已是個有家庭的人,便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肆無忌憚。
還是夏北北更理智一些,攬着劉小的脖子說:“別難過了,反正又不是很遠,回家呆一段時間,想我們了就再過來。”
劉小無聲無息的點點頭,轉首想起容顏,忽然變得很不放心:“小顏,你就別再折騰了,在這裡別走了。你跟北北離得近了,我也放心,要不然我總是擔心你。還有,如果你跟秦少真的沒可能了,我看帥哥學長就很好,他長得帥,也不比秦少窮,重要的是這麼多年他還喜歡你,多麼難得,你跟他在一起也會很幸福的。”
容顏心裡濃濃的都是酸汽,那天在校園裡,她還想起劉小來着,想起那麼多的人和事,都像生命無法承受之重。遲緩的點了點頭:“你放心,我做爲貪圖享樂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嫁一個不好的人呢。”
劉小吸鼻子,卻對夏北北說:“北北,你說她這個鬼樣子怎麼還有那麼多的好男人喜歡啊。”
夏北北一本正經:“別不平衡,好男人未必有個好眼神,他們眼瘸,這樣想舒服點兒沒有?”
這個說法對劉小果然很受用,接着就能一臉滿足:“我們家杜允眼神就很好。”
容顏說:“是呀,是呀,否則衆裡尋到你麼。”
劉小擡頭:“我都要走了,你不把帥哥學長帶來再跟我見一面麼?想當年我癡戀過他啊。”
她癡戀過的人實在太多了,這一點大家紛紛沒什麼可說的。
容顏一臉抱歉:“你走的太突然了,我們之前都不知道。沈莫言剛給我打過電話,他送子浩回d城了,現在不在這裡,所以,不能送你了。”
劉小聽話不聽重點,咂咂舌:“你看吧,我們都叫沈莫言學長,就她一個人直呼姓名。她們肯定有什麼的。”
容顏提醒她:“我跟沈莫言是沒什麼的,可是,你再不走就有什麼了。”
劉小看了一眼時間,哇哇大叫起來,什麼傷春悲秋都忘記了,對着幾人一臉抱怨:“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你們這些沒良心,挨千刀的,怎麼就不知道提醒我啊。我真是不幸啊,認識你們,簡直交友不慎。”一邊罵咧咧,一邊朝安檢奔去了。連個離別的擁抱都沒有。
夏北北一時很難反應過來,宋瑞看得也是有些傻眼,木木的攬過自己的老婆。
容顏面朝安檢,一陣感嘆:“忒不是東西了。”
這是一個安然和絢的年代,可是,也不能否定有飛來橫禍的可能。
容顏告別了夏北北和宋瑞,獨自打車回酒店。半路秦紹風的電話就打過來了,開場白便很看得起她:“是你指使秦遠修進我房間偷我東西?”
容顏言辭肯誠:“你不要過份的看得起我,秦少大是何人都能命令得起的麼?”
秦紹風憤憤:“別耍貧嘴,回去等着我。”
容顏盯着掛掉的電話,傻着臉十分不解,去哪裡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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