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折騰

再不折騰

醒來時已近晌午,午時燦爛的陽光照進來,灼眼的一片光。房間內很安靜,容顏恍惚了一下,記不得夢裡做過什麼。

管家早命人準備好午餐,一心等容顏醒來。一見人從樓上下來,頓時一片激動。

“少奶奶,您餓了吧?我讓人把吃的端上來。”

容顏沒什麼胃口,睡了一覺仍舊神色頹然,沉沉坐進沙發裡,半晌:“你們少爺呢?”

管家低頭躊躇:“少爺去公司了。”

一個心直口快的小丫頭不滿的小聲嘟囔:“少爺分明去送閔小姐了……”還想再說什麼,已被管家一個凌厲的眼神逼退。

容顏想了想,掏出電話打給秦遠修:“在哪兒呢?”一會兒又道:“我過去找你。”語調一如既往的平靜。

秦遠修想說“你別過來。”從沒這樣想要逃避一個人,可這個人明顯已經到了絕決的地步,不等他說下文,便掛了電話。直到坐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裡,秦遠修的額角還在隱隱疼痛。

揉了揉,擡眼看她:“不在家裡好好休息,跑這裡幹什麼?”

容顏說話前將擬好的離婚協議推到他面前,嘴角輕微彎起,清秀的梨窩若隱若現:“簽了吧,簽了我們就一了百了,你要的人回來了,我這個龍套也終於跑到頭上。”話畢輕鬆的吐了口氣,像她真的輕鬆到極至。其實容顏很想問他,她這樣算不算功成身退?起始拿她做幌子不過就爲了一個閔安月,現在閔安月迷途歸返,有情人終成眷屬。她欠他的那些恩情,也隨着別人的圓滿很糾結的畫上了句點。

秦遠修看也不看一眼,就那樣懶懶的靠在沙發上,迷着眸子望定她。這一刻的時間跟某一刻隱隱重合,女子巧笑如花,不管是燈光還是日光裡都像閃閃發着光。可是時至此刻心情不同了,一個開始,一個結束,他如何歡喜得起來?他秦遠修從來沒被一個人如此輕視過,在這個女人面前卻如此不被看重,徹頭徹尾的輕視,放手他就像放手一粒塵埃。他不敢想,自己在這個女人的生命是無論是好是壞的走過這麼一遭,竟連半點兒漣漪都沒激起。他怎麼死得冥目?!

脣角一咧,比她笑得更邪更甚。再度伸手壓了壓太陽穴,輕嘆:“容顏,你可真是個狠心的媳婦。”

容顏依舊笑嘻嘻的,面上無他,周正的把筆也遞上去。見他不接,直接拉過他的手塞進去,眨了眨眼:“快籤吧,聽話的孩子有糖吃。”

秦遠修反手一握,緊緊捏住她亮白透明的指尖,所有神色退去,英俊的一張臉似無風的湖泊一樣平靜無波。再吐字,又沉又緩:“容顏,你從來就沒在乎過我對不對?一絲一毫也不曾放在心上過?”所以要去要留纔會這般神形自若。

容顏僵了一下,轉眼笑意如初,一個人要如何浴火重生不是所有凡胎肉眼都看得到的。一狠心,用力抽回被他攥緊的手,不答。

秦遠修定定的看她良久,有些認命的嘆了口氣,再認命的掃了一眼離婚協議書,直接找到簽字的地方,筆尖按在那裡卻不再動,擡頭似笑非笑:“聽話真有糖吃?”見容顏點了點頭,一臉誠信,龍飛鳳舞的寫下秦遠修三個大字。眼波沉沉的推到一邊,衝着她伸手:“糖呢?”

容顏將簽好的協議拿在手裡,厚顏無恥:“沒有,我騙你的。你知道的,我說話很少算數的。”

她說得理所應當,秦遠修哧哧輕笑,一臉一眼的無可奈何跟往常無異。他也不信她,便篤定她會騙他,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世人都說他秦遠修行事乖舛,性情更是桀驁不羈,玩了一種並不高明的遊戲,又娶了一個不算高明的老婆,奈何還是屢屢受挫。

容顏打算靜心喝完這一杯咖啡再離開,以前太多個日日夜夜跟這個男人一起過,如今這一走,只怕遙遙無期。她不矯情,也覺得沒什麼感情好敷衍自己,剩下得已經這麼少。她對這個人沒有留戀是假,可是再大的留戀也大不過天,天大地也大,沒有他,自然也能活。

秦遠修壓下這一腔情緒,是人看不懂的模樣。

垂眸淡淡道:“現在的房子給你住,那些下人還給你留下,我一半的家產會過到你名下,夫妻財產不都是對半分的麼。”

容顏瞪着他:“協議上不是那樣寫的,你不是已經看了麼?”

秦遠修慢條斯理:“協議是跟你要糖的,不作數,你也別太當真。”

容顏咬牙切齒:“無恥之徒!”

秦遠修挑了挑眉:“我這個優點你不是早就知道。”

容顏看着秦遠修時便在想,這一剎那的時光過去了就過去了,永遠不會再有。任笑意在眉峰眼角肆意擴散,男子一張臉日復一日疊起來,跟初識沒兩樣,卻再不是她能細細端詳的,她懂。

從咖啡廳裡出來,秦遠修回公司,容顏要回秦家。一個向左,一個往右。哪家音箱開得這樣大,纏綿的歌聲迴盪耳畔。

秦遠修放慢步子,聽男子緩聲吟唱:“你的淚,滿天飛舞,我在躊躇,該不該停下腳步,怕你義無反顧,愛的太辛苦,從來不給自己留一點退路……”心口這樣疼,至始都像在狠狠心疼一個人,這感覺無論多少人來人往,都不曾變過。

容顏擡手胡亂在臉上抹了把,沒覺出自己哭了,眼瞳卻越來越模糊,乾燥的城市如何成了一座水城,沖刷得眼睛都要睜不開。擡頭看藍天白雲,有什麼苦澀的東西緩緩倒流直達肺腑,直苦進蒼海桑田裡,從什麼時候開始,放手已經這樣難。哽着喉再發不出聲音,有誰在耳邊輾轉不息:“我不怕辛苦,只怕留不住,你掌心殘留的溫度,如果天要我揹負,一輩子都孤獨,我只想你抱着我哭……”

背部被驀然襲來的力道撞擊,下一秒緊緊落進一個懷抱裡,晴天白日滲出男子特有的溫度,她早已熟悉不已。秦遠修不知何時轉身,從身後緊緊攬住她,以一個慣常死心踏地的動作。溫熱的氣息吹拂耳畔,容顏聽他聲音沙啞:“小顏……”不敢說太多話,怕一開口就泄露什麼。

誰的歌聲還在沒完沒了,唱到那一句:“抱着你哭,抱着你朝朝暮暮,哪怕一開始就萬劫不復,愛得太無助,連幸福也是個錯誤,因爲一開始,就無法結束。”

容顏之前拼命回灌的淚水,一瞬間像大開的閘門,流淌得肆無忌憚。

輕微哽咽了下,背對着他真心實意的說:“秦遠修,你不是東西,閔安月也不是東西,你們都太不是東西了!將來也不知道能生出個什麼東西。”

秦遠修將臉埋進她的髮絲裡,靜靜過了良久,將人轉過來。眼眸中有霧汽濛濛的東西,太薄弱的可見力,那感情任人看不清楚。低頭輕啄她的嘴角,眨眼就用了狠力,尖牙利齒咬下去,容顏輕音噝了一聲,嘴裡就已腥鹹一片。脣上的血珠子滾下來,被他當着過往行人的面吞進肺腑中,就像如此他的身體裡便有了她的血,誰也賴不掉。像能彌補這麼多年從未融進過她的身體裡這一事。

“容顏,即便是恨着,也不能忘記我。就算是朋友,你雲淡風輕說出的毫不在乎,讓我聽着也很難過。”

容顏抽抽搭搭:“秦遠修,沒你這樣的。你那麼聰明,該知道以後我們做不成朋友了。謝謝你爲我做過的那些事,過去幾年我雖然沒給你爭過什麼臉,可是,也儘量斂起性子不給你惹麻煩。我們算兩不相欠了罷。”

兩不相欠了罷……,一句話像王母娘娘的玉簪子,輕輕一滑,所有恩怨情仇便了了。

秦遠修纔像忽然懂得,他見過那麼多八面玲瓏的女人,以爲就自己的最憨最傻,實則沒人比她更惠質蘭心。一直以來看似都是他在保護她,豈不知爲了適應他給的這個豪門生活她一直在拿捏着性情過日子。有人說過她任性,可是自打嫁給秦遠修,她一刻也不曾真的隨性過。誰都知道一個刻意的姿態維持太久,會累到渾身痠痛,而她就這麼不着痕跡的僵了這麼久。那個會打架,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古靈精怪的她纔是真正的容顏。可是,爲了秦遠修,她願意通通收斂。

容顏覺得自己還是該問一句,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走,於是昂起頭:“秦遠修,這麼多年你可曾有一點兒喜歡過我?”

秦遠修將人放開,淡淡一笑:“自然喜歡過,何止一點兒。可是,喜歡還是抵不過愛。我們在一起生活得太久,有些依戀是真的。”

容顏徹底明白了,他愛閔安月,是對她再多的喜歡也抵不過的。慎重的點了點頭,轉身各奔東西。

“我懂了。”微微一笑:“幸好,我也不愛你。”

她在晴朗的天空下說了一個幸好,幸好她也不愛他。秦遠修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有一刻像很傻眼。又是誰說他行事幹脆,再幹脆也不及這麼一個女人。真是被她不動聲色的殺死了,到最後做了孤魂野鬼了都像還緩不過神來。

容顏坐在出租車裡木訥的看窗外車水馬龍,她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幾乎對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度都很熟悉,若說離開是有幾分難以言喻的無法割捨的。當年上大學的時候沒選擇離開,便是打定注意日後工作結婚都在這裡,沒想過最後會一心想要背井離鄉,不知這能否稱得上逃亡?

此時此刻只是不想見到任何一個熟悉的人和事,太悵然若失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下意識掏出電話,臨行前打出的最後一通。再將話卡扣出,踏上火車前徹底留在了s城。

夏北北一看完複試通知,即刻給容顏打電話。最想告訴的人就是她了,知道她近來心情抑鬱,總也想不出什麼高興的事哄她開心。如今成績出來了,總算沒讓容顏白費心一回。

握着電話一陣狐疑,連拔了幾次都打不通,仔細翻出來對了對,上面就標着容顏的名字呢,發現沒有錯。沒打錯的認知越堅定,心裡越發慌然。近來發生的事很多,細數起來沒哪一件是好事,容顏的電話再頻頻打不通,夏北北便徹底坐不住了。拿起外套匆匆去往秦家。

秦遠修從公司回來得不早不晚,西陽將下,一進門就問:“少奶奶呢?”

管家一直也在等容顏,從中午出去一直沒回來。知道是兩個人的敏感期,總擔心她會出什麼事。之前給她打了電話,一直不通。本來看到秦遠修的車子開進來心裡還振奮的跳動了下,轉眼這點兒盼頭也沒了,一臉擔憂:“少奶奶中午出去到現在也沒回來,電話打不通。”話沒說完,秦遠修已經掏出電話進客廳裡。結果跟管家說的一樣,明眼看着他坐在沙發上氣焰沉下去,沒了平日懶洋洋的情緒,就任自己消沉的坐着。

據說那一日秦遠修以一個姿態在客廳裡呆坐了兩個多小時,就連眼都極少眨一下,手中的煙點着,燃盡,再點着,循環往復之後每一眼都不盡相同。秦家的下人還從未見過秦遠修那個樣子。他們細細斟酌了下,總也想不出什麼妥帖的詞彙來詮釋他那天的憂鬱。隱隱覺得,該是種失魂落魄。

終於有了反應是在夏北北敲響秦家大門的那一刻,都以爲容顏回來了,就連秦遠修都有所反應,轉過身隨着下人一同望過去。

然後就見到夏北北既擔心又氣勢洶洶的進來了,一眼看到秦遠修,直奔他走了過來:“小顏呢?怎麼她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秦遠修眼見沒了什麼興致,閒散的垂下眼斂,欲轉身上樓。

天地良心,夏北北一直知恩圖報,對秦遠修大不敬也就這麼一次。看出他的意圖之後,一把抓住他一件價碼能頂她無數件衣服的衫衣袖子,用力過猛,力道撐握不得當,他袖口一顆水晶釦子被扯了下來。夏北北頓時心驚肉跳,一下鬆了手。秦遠修倒沒多少在意,輕輕瞟了一眼,沒說彎腰去拾,反倒趁着她鬆手的當空大步上了樓。

夏北北急得在下面跳:“哎,秦少,小顏的電話到底怎麼回事啊?”

秦遠修已經走上樓,沒回頭,乏力且淡然:“我們離婚了!”

一句話晴天霹靂,劈傻了一屋子的男女老少。由其夏北北,眼睛瞪得老大,就像睜大一點再睜大一點就能聽得更清楚,然後發現自己聽錯了。可是,就算眼睛飛出來又如何呢,全不關它什麼事的。一剎那世界都灰了,心底深處只有一個聲音在來回返復,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不相信自己一直以來會看錯,更不相信感覺一說全沒道理可尋。這幾天她之所以還算平靜,沒太在容顏身邊攪和便是覺得任世人再怎麼風言風語,而她跟秦遠修的問題不大。她一心篤定秦遠修心裡有容顏,不論沒發現還是不願相信,但都不至於會丟棄容顏。她料定他捨不得。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顯然她錯了,秦遠修不僅捨得了,更重要的是她的小顏不見了。

夏北北吸了一下鼻子,清淚順着眼眶滴下來。

後身秦家下人炸鍋了,明顯對容顏都算有情有意。就差揭杆起義,聲討秦遠修。

夏北北想也沒想,快速跟着上樓。臥室在哪裡她知道,一腳將門踹開,迎面飄來好大的一陣酒氣。她酒力不佳,險些薰個跟頭,扶着門框站定之後看到秦遠修手裡拿着酒杯坐在牀上。神色裡很有幾分落寞,與往日那個高貴且慵懶的秦大少相差萬里。她幾步跨過去,眼淚還在流,一直也沒有停下。膿着鼻子問:“你們爲什麼離婚啊?就爲了那個閔安月麼?秦少,你這麼聰明的人會看不透自己的心?你是愛……”

“出去!”秦遠修沒擡頭,吐出的話卻狠戾。

夏北北怔了一下,瞠目結舌的看了一會兒,沒依他的話,反倒平靜了一些又問:“你們離婚我一個外人是沒資格說什麼,可是,秦少,不是每個人一生都能這麼好運跟心愛的人結婚過日子。是,你們豪門走出來的人個個光鮮靚麗,很多人比不起。可是,人會老,心也會老,再美好的事物也會有看倦的一天,只有心裡想要的,纔是生命裡最美的存在。你或許此刻覺得容顏被人比下去了,但再過很多年你會發現,她不比任何人差,千帆過後,你或許會遺憾的事便是曾經你擁有她,然後你不懂珍惜放手了。”夏北北說得情真意切,沒想刻意打動誰,想到哪裡就說出來了。不知道此刻容顏心裡該有多痛苦,奈何痛苦的事情發生時她不在她身邊。越想哭得越動容,吸了兩下鼻子,別過臉問他:“小顏現在去哪兒了?”

良久,秦遠修搖了搖頭:“不知道。”真是不知道,就這樣走了,連屬於她的東西都不肯拿走,同他撇得這樣清。他知道,這個女人從他的生活裡退出了,而且走得徹底。

秦遠修面無表情的彎了一下嘴角,就說她很決絕麼,看吧?果然到了一種滅絕的顛峰之態,轉身的何其灑脫,多少人都敗她手裡了。

“她現在該很需要你,聽說劉小那邊也出事了。”

夏北北頭腦中一團糟,一從秦家出來就給劉小打電話,是劉小的媽媽接的。問她怎麼回事,才知道前一刻容顏才從江南迴來,不僅發生了那樣的事,今天又同秦遠修離了婚。夏北北握着電話咬牙切齒的抽搐,氣憤到最後哭笑都不能了,對着聽筒狠狠咬字:“阿姨,你就告訴劉小,容顏離婚了。讓她動動腦子,問她還能否對容顏下得了手。”

她是不相信容顏會做那樣的事,可是有些事情她也說不清。畢竟當年劉小瞞了她們,那事也僅對容顏一個人說過。到底怎麼個情況她三言兩語也摸不出個頭緒。同時也覺得現在的劉小很可憐,說不出狠話。但有一點她敢保證,劉小現在雖然痛苦,但憎恨容顏會讓她更加痛苦。友情在此刻看來就像一把雙刃劍,傷人傷已。

可是找不到容顏,全城一切她有可能去的地方她都找過了,直到天已經大黑,也沒看到容顏的半點影子。手機也一直是先前的狀態,夏北北身體裡泛起慌恐,漫無邊際的將人吞沒,腿一軟,無力的蹲到地上覺得自己就快瘋了。

宋瑞接到夏北北的電話時聽到她在那頭絮絮的哭,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還以爲她是來報告好消息的,複試名單他閒暇時也看了一眼,果然穩穩的排在第一位上。輕莞之間想打笑她請客的時候,卻聽她說秦遠修和容顏離婚了,而且容顏不見了,像在s城消失了一般。

他臉上所有情緒潮水一般褪去,眼睛裡漲出沉痛深邃的顏色,黑不見底。宋瑞的狠沒在骨子裡,商場上自有一套獨道的手腕,可是大面上都知道,這個男人平日溫潤得緊。這樣輕易被引爆還是首次,拿着電話的修指泛起白痕,聽着電話靜寂幾秒,手臂驀然掃過桌面,太多份重要的文件一下四散紛飛,亂七八糟的攪到一處。而他拎起椅背上的外套,風一般的旋出了辦公室。

開車去找夏北北的路上,第一次覺得如斯懊惱,從沒後悔自己做過的事,這一次竟然撕心裂肺,悔到腸子都青了。他從來不敢想什麼如果,就怕想起來就會發現跟那麼多渴望企及的美好失之交臂,便會清楚證實自己的痛不欲生。與其這樣,莫不如什麼都不想不問,沒想到還是躲不過一個“後悔”,他宋瑞竟然活得如此不易。

車子停下,跳下來將哭成一團淚人的夏北北拉起來,沒見過這個女人這麼脆弱過,藉着路邊燈火發現她已經泣不成聲。將人擁進懷裡,憐惜的拍了拍:“好好說,怎麼回事?也許容顏只是暫時躲起來了,不會有什麼事發生。”

夏北北縮在宋瑞懷裡,之前無邊的惶恐終於像着了地兒,不再怕得瑟瑟發抖。哽咽着說:“我很害怕,覺得她不是暫時躲起來了。她一定是寒心了,不想再見所有人。”

宋瑞一顆心自覺早就提到嗓子眼,礙於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不能像女人一樣嚎啕大哭一場,但如今聽了夏北北的話,還有本事再提一下,像一張口心就會跳出來。眯緊眸子:“你是說因爲和遠修離婚的事?”

夏北北搖頭:“不只這些,所以我才擔心。容顏很理智的,早在秦少從美國回來到訂婚現場搶人,她就跟我平靜的談過他們那些事,你不是也見了麼,她從來沒有哭過鬧過。只是我不知道,原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劉小的孩子沒了,命也差點兒沒保住,聽說有人用容顏的郵箱給杜允發了郵件,把小小曾經失敗的那段感情說了,才引發杜允對小小動手。小小那一家人都恨死了容顏,容顏頂着雨跑去江南,今天才回來,就跟秦少離婚了。嗚嗚……她肯定傷心死了,本該齊心協力安慰她的時候,卻通通這樣,她心裡怎麼會好過。”

宋瑞沉着嗓音問:“劉小那事是什麼時候的事?”前兩天才跟容顏一起喝過酒,玩得挺愉悅的,不知道竟發生了這種事。

夏北北哭得差不多了,從他懷裡退出來,揉了揉眼:“就你去郊外接我那一天晚上,聽說她頂着大雨去的江南。”越說越酸澀,捫心自問,她們不是一羣鐵桿麼?是誰吵着任紅顏老去,白髮叢生也會始終如一?比彌撒臺前男人給女人的誓言還要情真意切?又是誰轉眼將這樣的好變成能讓人肝腸寸斷的酒,逼着容顏仰首一杯一杯的灌下去。她是酒量滔天不假,很多事也不太放在心上,可是,這樣的容顏對哪一個也不薄,無論有意還是無心,都算恩將仇報了,再強悍的心也要碎得一灘凌亂。

怎會變成今天這樣?都說社會是個大染缸,人心險惡,但從沒想過,肅殺之氣這麼強。

如果她是容顏,也會心灰意冷。

宋瑞見她低頭失神,扯上人上車。明顯也有些沉不住氣了,邊打方向盤邊一本正經的說:“一家一家的挨着找,就不信她不在s城的某個酒店或旅館裡。”

奈何他們這次確然低估了容顏想要遠走高飛的決心,宋瑞開着車從黑夜找到天明,再從天明找到黑夜,s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是真當找起一個人,再認真也似海底撈針。手邊還有太多的事,電話一直響個不停,最後實在接聽得煩了,索性關機。其實宋瑞識交面很廣,託別人幫忙遠比這樣容易。坐在辦公室裡等一等,也能將他想要的信息反饋給他。可是,如何放心得下,總覺全世界沒人比他做起事來更用心,便通通信不過。

夏北北盯着宋瑞一側認真的臉,見他俊眉至始鎖緊,仍是好看的樣子。這個男人能成功總是有些道理的,現在看來,他不功成名就,便是天理不容。

一直問到無望,宋瑞將車靠到路邊吸菸。

夏北北知道他很疲憊,從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也沒真正停下車休息一會兒。趁他抽菸的時候去店裡幫他買食物和水,再回來宋瑞那一根菸已經吸完,站在路邊發呆。她在後面百味陳雜的喚:“宋瑞,喝點兒水吃點兒東西吧。”

宋瑞背對着她沒說話,眼睛依舊望着遠方燈火十分明亮的那一處,瞳孔中色彩斑斕,卻讓人覺得無比神傷落寞,全沒有表現出的那樣明亮照人。夏北北被一個清明的認知撞疼,這樣的宋瑞跟秦遠修好像。

一陣風起,吹動宋瑞鬆散的發線,終於吹開這一尊雕像,肯開口說話,沉默太久,一張口聲音吵啞:“容顏她是個狠心的丫頭,我覺得我們找不到她了。”

他才反應過來容顏既然選擇躲起來,就沒打算讓他們找到。其實早在他拉夏北北上車那一刻,夏北北就已經想明白了。她跟容顏做了太久的朋友,很瞭解她心中感觸,她表現得再無所謂,心裡還是生起了潰瘍,一定要躲到一個無人觸及到的地方,慢慢的療傷。

夏北北感嘆,宋瑞說得不錯,那是個狠心的丫頭。就算全世界都跑來傷害她,爲什麼不轉身看一看,還有一個傻傻的夏北北,永遠無條件相信並支持她。

宋瑞只接過夏北北手中的水,喝了一口淡淡說:“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夏北北沒說話,跟着上車。

宋瑞一將人送回,直接去了秦家。秦遠修不在家,聽管家說被招去秦家大宅了,不知道是離婚的事將那邊引怒,還是另有其他。反正據說那一通電話接得,連他這個旁觀者都膽戰心驚,只能說老爺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管家說到底還是心疼他,不忘記嘮叨:“不知道是不是又得挨鞭子,上次那傷還沒好利索呢。”

秦遠修此刻會不會挨鞭子,宋瑞自然不會管,巴不得抽死他。不曾耽擱,直接輾轉去秦家大宅。

秦家大宅的氛圍也很低靡,甚至沒人有精神跟他打招呼,只白林讓他過去坐下。問他:“遠修離婚的事你也聽說了吧?”

宋瑞點頭:“我就是爲了這事來找遠修的。”

白林眼風瞄了一眼樓上:“和你叔叔在書房呢。”再想說什麼,只深深的嘆了口氣。顯然這一次秦遠修禍闖大發了,而且明擺着不是這一出。

宋瑞看了看,又問:“紹風不在家?”不知道他知道秦遠修和容顏離婚了,會是個什麼反應。

白林的氣嘆得更狠:“就別提他了,房間裡休息呢。讓你叔叔他……哎。”

秦郝佳坐在沙發裡一直沒說話,整個人看上去極度不安。事態到底如何沒人比她更知道,秦遠修從小就神,沒什麼事不是他得心應手的,稍稍用點兒心思都能遠遠比人高出一頭。不到三十,在商界就已法力無邊,暗下稱他什麼的都有,出手從來又快又狠,無往不利。正因爲如此,秦號天自打身體異恙之後,就安心退居二線把公司的事全全交由秦遠修打理,自始安心自在,事實也證明,這是個明智之舉。可是,這一次秦遠修馬失前蹄,整日不知把心思用到什麼地方了,公司的事務打理起來不如以前兢業,業務一敗再敗之外。如今有人聯合起來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亂,他都發現不了,如果不是秦郝佳和其他股東齊力挽回,局面不知會惡劣到哪一種程度了。這一切事態連起來,怎不會讓秦老爺子憤慨心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在秦紹風的訂婚宴上給秦家丟了一次臉,轉眼就真的把婚離了。把秦號天那天的警戒完全當耳旁風,秦號天血壓瞬息高漲,火焰連綿如山,秦遠修縱有三頭六臂也難逃此劫。

秦郝佳越想心越驚,只能過來央求白林:“媽,你上樓看看吧,爸會不會……”

白林立即表示出無力:“現在誰說什麼你爸都不會聽,遠修這次的確做得太過份,若不讓你爸發通脾氣消消火,你們想讓他氣死麼?”

秦郝佳聽罷徹底頹下去,若知道正正跟離婚的事趕到一起,事前就該攔着公司那羣股東,不讓在秦號天這裡走露風聲。

宋瑞一個外人,此時此刻不好多說什麼,只得靜心坐下跟着一起等。

秦遠修這次像認了命,一進門秦號天把公司報告往他面前一摔,他便沒有一絲反抗的把什麼都招了,就像專心等這一刻,已經很久。玩忽職守,不務正業,專擇重罪往自己頭上扣,認起罪來一點兒都不含糊。連帶那些荒唐做法也是由心而生,顯然是在明確告訴秦號天,他不是一時腦子犯渾衝動之舉,由此更讓秦號天認清他的罪不可恕。這實在不是一個逞英雄的好時候,而秦遠修卻逞起匹夫之勇,不知是不怕死還是怎樣,大有好漢做事好漢當的風範。誠然他沒一絲狡辯,並不會讓秦號天心裡舒坦,反倒更加氣不可遏。莫不如他爲自己辯解兩句,也讓秦號天有所安慰。

這樣的秦遠修讓秦號天覺得,跟那些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沒有什麼區別。怒火達到極致,撐着桌面站起身,顫巍巍的指向他:“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秦遠修眉眼輕斂,沒見過此刻的秦遠修,便不知道雲淡風輕也可以讓人極度髮指。淡淡擡眸看他一眼,再垂下,不知死活的接着說:“我是怎麼個混世樣,您不是一早就知道。其實我早就厭倦了這種正兒八經的日子,我沒人說的那麼神,公司交給我,垮下去是遲早的事。”

秦號天捂着胸口,濃濃的失望以一個燙人的溫度來回在眼眶中翻滾。這就是他一直寄與厚望的兒子,現如今卻墮落成這副模樣。一場心血白付出,只覺得寒心不已。連基本的判斷力都沒有了,秦遠修說什麼他都信,無疑讓他失望透頂。

“虧我把厚望寄在你身上,不爭氣的東西!公司公司你打理不好,婚姻大事也當兒戲,秦家的臉算被你給丟盡了。”

秦遠修態度既然如斯誠肯,自然也是意識到自己的罪孽深重,不等秦號天感慨完,他已經不急不緩的給自己找了去路。何去何從,在他做過那些事之後,好像只有這樣最順理成章,解人心頭之恨。

只聽他清了下嗓子,淡淡說:“我知道這次我闖的禍不小,您什麼都不用說了,我知道要怎麼做。公司那邊我自動辭職,交由大姐和紹風打理吧,我知道您不想見到我,這些事我會自己處理。”

責難一頓是必然的,但秦號天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更加讓他覺出不爭氣,氣不打一處來。不覺得這樣有何不妥,反倒認爲即便如此,也不能平息心頭怒火,還是便宜了他。人大抵都是如此,寄與的希望越大,一但出現料想之外的瑕疵,也便會覺得超乎常人的難以接受。此刻的秦號天就是這樣,這個兒子被世人捧上天,實則自己也打心眼裡高看一眼,稍一轉變,第一個看不進眼裡的就是他。

看到秦遠修轉身要走,連鞭子都懶得抽了,大有任他自生自滅的想法。爆吼一聲:“滾,滾得遠遠的,這輩子別回來。”

秦遠修平靜的從樓上走下來,秦郝佳和白林一下彈跳起身,最先看他的臉色,沒覺出什麼異樣。又打量他走路的姿態,雙雙鬆了口氣,如果被狠抽了一頓,該不會走得這麼閒散。

“爸跟你說什麼了?”秦郝佳扯着衣袖問,看形式以爲不會有什麼大事,畢竟虛驚一場,公司並未遭受實際損失。

白林跟着追問:“是啊,你爸怎麼說?”

秦遠修一擡眸,看到自沙發上含恨站起的宋瑞,視線靜靜相撞,再啓音,雲淡風輕:“沒什麼,我從公司裡滾出來了,以後沒我什麼事了。”

“什麼?”秦郝佳臉上一白,如何也沒想到是這麼個結果。秦號天對秦遠修多麼看重簡直有目共睹,該不會因爲這些被趕出公司。瞬息緊張不已:“是不是你說了什麼話刺激到爸了?快回去跟他道個謙,就說你一時犯渾,不會有下次了。”

秦遠修煩躁的抽回衣袖,蹙眉:“還說什麼,該說的都說了。正好落個清閒。公司不是有你和紹風,用不到我。”

白林來不及管他,匆匆上樓看秦號天的狀況。竟狠心到把秦遠修從公司裡開出來,想來他人一定是氣壞了。

秦遠修略過秦郝佳,在宋瑞面前站定,挑了挑眉:“刻意來找我?”

宋瑞看了秦郝佳一眼,率先轉身出去說話。

秦遠修跟宋瑞什麼戲碼沒唱過,不用說也知道他什麼意思。二話不說跟出去,一出秦家大門,宋瑞回頭就是一拳,重重打在他完美無缺的臉上。偏頭清析的笑了一聲,再轉過來嘴角漫下血痕,被他慢條斯理的抹淨。淡淡的鉤着脣角:“怎麼?替誰來出氣的?”

宋瑞冷着眉眼:“你知道我爲了誰。”

秦遠修要笑不笑:“自然知道,否則你以爲我會白白受你一拳麼。”

宋瑞不知道他這樣是在乎還是不在乎,這一身閒散看似跟往日沒什麼不同,但正因爲太相似了,才更讓人覺出不同。就像人有時淡然不是因爲不傷悲,而是達到一種極至,便像無所畏懼。

“容顏不見了,整個s城都找遍了,沒有。你這麼折騰到底爲什麼?就爲一個閔安月?”

秦遠修嘴角笑意凝了一下,微不可尋。緩緩擡頭,眯眸“哦”了聲,“她能去哪兒裡,那麼大的一個人了。”

宋瑞一腔火氣燒上來,扯起嗓子:“你什麼意思?就一點兒不擔心她是不是?她什麼都沒有,這幾天又經歷過這麼多事,一個小姑娘哪裡有地方去?”

“我們已經離婚了。”秦遠修不緊不慢地重複了這一句,像刻意跟人申明立場,容顏現在不歸他管,於他而言似乎都無所顧及了。見宋瑞一臉咄咄逼人的執着,按了按眉骨,輕嘆:“到什麼時候都不讓人省心,秦家那套別墅我已經過戶到她名下了,還有屬於她的那份財產,等她什麼時候回來了,你幫我交給她吧。”

宋瑞一怔,忽然問:“爲什麼不自己交給她,你要去哪兒?”

秦遠修一臉明擺着,覺得他的問題很好笑,就真的笑了出來:“公司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問題,當下又發生這麼多事,都容不下我了,不想留在這裡礙眼。”

他這麼說很像是要出去躲清淨,跟容顏倒像一個套路,一前一後,就紛紛打算着離開了。不知是真的躲清淨,還是離開這片傷心地。

宋瑞之所以想不明白,是因爲看不明白秦遠修。不確定這片熱土對他是傷懷還是別有其他,畢竟事態之所以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他一路盤點好的,如今正中他的下懷,若有情緒也該是妙不可言不是麼?

但這麼多年的朋友不是白當的,秦遠修情感上的線路他雖然一直沒看明白,可是工作上這等乾脆的事他太瞭解他不過。想在秦遠修的眼皮子底下做亂卻不被發現,那得是多麼出神入化的高手,但在他看來,s城並沒有這號人物。就算是他在吊兒郎當的情況下,也不太容易。何況秦遠修這麼多年也沒真正認真過,還不是照樣水漲船高。如果說真出現問題,那也是他自己的問題。

眯了眯眼,問他:“誰想在公司鬧事,你一早就看出眉目了對不對?只是故意視而不見,就想以此爲契機離開公司?”

秦遠修微微一笑,宋瑞果然是他最好的朋友,對他不是一知半解。掏出一根菸點上,自脣齒出飄飄的擠出幾個字:“根本沒誰鬧事,都是我一手操縱的。”

宋瑞聽得一片驚,怔了一下:“是你導演了一場戲給所有人看?你想怎樣?”

秦遠修繞過他去提車,邊走邊道:“沒想怎樣,累了,不想幹了。”

宋瑞跟着去提自己的車,想追上他再問些什麼。奈何一出秦家他就撒歡跑了起來,秦遠修的車技一直都是不要命的,他比不得。反倒慢下速度,集中神智什麼都不想,就想一個秦遠修。

就這麼離了,當事人已經收拾到戰場各自散去,他一個旁觀者坐到原有的位置上倒好像久久回不過神。真跟看戲一樣,覺得怎麼可能?太虛飄了。這樣的事也就他秦遠修幹得出,什麼都能當兒戲,拿起來放下去,一切都行雲流水又漫不經心,這是一個不長心的男人。可是,若真沒有心,許多事又豈能做得算計重重。他反應過味來,今天秦老爺子讓他滾出去,只怕不是秦老爺子的本意,是秦遠修有意將話趕到這一步上來,讓秦老爺子忍無可忍,無形中受着牽引做出秦遠修想要的決定。秦遠修不用多說廢話,輕輕鬆鬆離場,省去很多麻煩。否則,就算他離開了,秦家也會滿世界找人,一刻也不會讓他清閒。

看來他也是去意已決,是因爲在s城壞了名聲,擔心跟閔安月接下來的路爲走得艱難麼?

這個問題不比其他,問不清楚心裡不會安生。摸索出電話給秦遠修打過去,直接問他:“你是想帶着閔安月一起離開嗎?”

半晌,秦遠修那邊才答,卻詞不達意,反倒問:“讓我見到容顏,你是不是後悔了?”

宋瑞愣住,車速一慢再慢,最後熄了火,停靠在路邊上。這一個斟酌意味的時間比他還長,沒想到秦遠修這麼急性子的人也等得起。看來對這一問題的答案他也是相當好奇,跟宋瑞想知道他是否會帶着閔安月一起遠走高飛一樣。宋瑞眯着眼看窗外的燈光,時光走得真快,轉眼就是流年三四,不經意的一個決定回首竟然不堪。那樣一個玩樂是天的年紀,什麼都極少在乎,更不會掂量一個人會在心裡變得幾何重,就像無數個肆無忌憚的從前一樣,看到美好的事物總忘不了和哥們一同分享,然後鑄成錯誤,才知什麼叫年少輕狂的荒唐。可真是荒唐透頂!

沉沉的嘆了口氣:“後悔啊,怎麼不後悔,簡直悔死了。”

秦遠修聽完這一句沒說話,“啪”一聲掛斷。

宋瑞卻再走不了,記憶被開啓,時間再久一點兒只怕都要忘記其實是自己最先認得容顏的。如果不是他,秦遠修不會有識得她的機會,更不會將她無辜的捲進來,憑白受一場傷害。怎麼說,都與他有關,覺得,對不起她!

那一年已經正式接手家業,和其他企事業單位聯合舉辦一次大型募捐活動。名義上是做慈善事業,實則就是秉承着打廣告做宣傳的目地。那次活動做得不小,許多大學也被吸收進來,主動提供義演,爲活動籌集善款。

第一次節目彩排,他閒來無事被拉去盯場子。坐在觀衆席上遠遠看到那麼一個小姑娘,牛仔褲白t恤,長長的頭髮束起馬尾,長相純淨得水一般,眼波流動時他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跟着一起滾動翻騰。最後臺子一側有人喊節目通過,她站在臺上欣然一笑,整個空間瞬息富麗堂皇,女子臉上梨窩深陷,明媚得沒了邊際。他從來閱人無數,還不曾見誰有這樣的魔力。她站的臺子明明不高,一剎那卻讓他覺得萬衆矚目,心裡認準這是一個與衆不同的人,覺得多新鮮,就想讓秦遠修也看看。他品味素來獨道,對女人有着比飲食多出不知多少倍的挑剔。

過後他從工作人員那裡要來她的資料,才知道叫容顏,覺得這名字起得也好。彩排和正式演出間隔一段時間,其間他出去辦事,某一次路過t大,想起有個叫容顏的女生在這裡讀書,鬼使神差便把車開了進去。自然沒看到,若大一個校園又是午休時間,人來人往的想見到一個人談何容易,他一個不大不小的男人竟然很男孩子氣的在別人的校園裡緬懷了一些事情。忽然返老還童,曾經自己念大學時的一些感觸又瘋涌上來,措手不及的回憶了很久很久。

活動正式舉行那一天,秦遠修到底被他喚去了,還有肖恩施,他們這一羣人裡總是不乏湊熱鬧的。都是一些閒來無事的公子哥,家境殷實,省去找工作的這個艱辛環節,日子一下就會空閒許多。再者也都是那次募捐的重角,都是要掏腰包的主力軍。

人是到齊了,可是想看的人卻遲遲不到。本來節目就排得很靠後,秦大少不耐煩的看了幾次時間早已按耐不住,實則一個女人就算真長得傾國傾城對他也沒有多大的吸引力。閒閒的瞥了幾次臺上,再閒閒的跟他玩笑:“你家那位如花似玉還來不來了?不臺我可走了啊。”

宋瑞將人按住:“再等一等,不看保證你會後悔一輩子。”

秦遠修看宋瑞實在有誠意,索性就再等一等,學着他的調調也說了一句:“看完要是讓我不滿意浪費了我的時間,我讓你後悔一輩子。”

宋瑞很知秦大少的脾氣,攬着肩膀像上學時那樣:“放心,最後你真身心疲憊,我會對你負責的。”

實則那一次容顏根本沒有遲到,而是宋瑞也在急不可奈的情況下讓後面改了一下節目單,把她的那首獨唱提前了兩個。那個時候按理說所有義演的都在下面候着了,到了哪個曲目便會直接上場。而宋瑞沒想到的是容顏根本不是晚到,是遲到。這實實在在就是個意外。可是他不知道,節目一提前,便被曬了場子,音樂都響起來了也不見有人上來。最後下面已經小起一陣議論,看出似乎哪裡出了問題。

秦遠修拎着嘴角懶洋洋的在下面看笑話,不忘調侃宋瑞兩句:“你家如花似玉行啊,好大的架子,都這樣了還不上場。宋瑞,你得管管了,這樣明擺着砸你場子麼。”

秦遠修的話說得模糊半片,宋瑞也正抓耳撓腮的時候有一個穿雪白連衣裙的女生跳上臺,急匆匆的出來,站上去的很突兀,給人的第一個感覺就是明晃晃的一片白,像飄過來一朵雲,太輕盈了。及腰長髮在身後輕輕的蕩,沒有化妝,五官精緻清秀,仿若透明,也是急迫的緣故,額上有汗,腮上粉紅一片,比化了妝的還俱誘惑力。來不及調整呼吸,跟着響了一會兒的音樂唱起,之前那兩秒輕微額首想了下,看來是在心裡對歌詞,看看該唱哪一句。秦遠修沒說完那半句話默默無聞的嚥了下去,宋瑞也不再急得想要撓破頭。

容顏一出口,嗓音空靈,跟她的長相和氣質一搭配便很有韻味,唱得不似專業歌手那麼好,但聽起來卻十分舒服,緩緩的淌進心裡一般。正是那首《某人》,直到現在宋瑞也常常聽。

秦遠修眯着眸子看了一會兒,悠悠的說:“看着有點兒傻啊。”

實則真談不上傾國傾城,就是清靈,活靈活現的,一眼搭上去便有了超凡脫俗的感覺。

宋瑞不欲苟同:“還成吧,沒覺得跟那些胭脂俗粉們沾不上邊麼?”

秦遠修操起手臂認真看了一眼,微微彎起桃花眸子:“太嫩了,還是個黃毛丫頭麼。”

宋瑞不停在旁打圓場:“不小了,我看過資料,就比你小兩歲,長得很顯小是真的。”

人一退場,秦遠秦也就擡屁股走人了。當時沒聽他說有什麼特別感覺,毛病倒挑了不少,看似並非十分滿意。只是那以後再沒聽他說過“你家如花似玉”,最後到底成了他秦遠修家的如花似玉。

某一日跳出來就說:“覺得日子過得沒意思哎,不知道找個人結婚什麼感覺。”

一羣人跟着起鬨,畢竟想結婚這種心思能萌發也是種奇觀,大家紛紛覺得結婚不是人乾的事,平白會少了很多樂子和特權。所以,那時除了秦遠修,還沒哪個人有勇氣敢犯這個傻,會想不幹回人事。對於秦大少能犯傻,大家更覺趣味昂然。幾乎一呼百應,一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鼎立樣子,生怕秦大少一時興趣偏轉,他們就看不成熱鬧了。這事基本已經敲定,大家纔想着把重點放到新娘這個致關重要的問題上,發現沒有新娘不成婚禮。後知後覺的纏着秦遠修問:“秦少,那嫂子是哪家姑娘啊?”大多猜想是閔安月,可是閔安月哪裡都好,就是有幾分清高,對於一個豪門閨秀似乎再所難免。但這種再所難免碰到豪門大少秦遠修就算不能免也得免。只是兩人從小到大有各種各樣的謠言被瘋傳,卻從沒見當事人怎麼動彈,於是認準閔安月也是個不容妥協的人,偏巧跟秦大少對上了,無非是硬碰硬。

最後秦遠修輕飄飄的吐出:“t大的容顏,不是已經畢業了,該長大了吧。”

衆人一片譁然,只有宋瑞一人是默然不語的。沒說其他,就覺得想不通,秦遠修怎能讓兩人走到一塊,據他所知,那時容顏並不認得秦遠修這號人物。當然,也不認得他宋瑞。甚至不記得跟秦遠修說過人是t大的,或許說過轉身就忘了,而秦遠修的記憶力從來奇好。現在想來,容顏加入他們這個圈子時,其實已經在裡面活躍好久了,只是當事人不知罷了。

實則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容顏是誰,沒見過,之前也沒聽秦遠修提起過。這樣隨便抓個女人過來就娶了,只能說明秦遠修也不是真的想入圍城,就想麼,秦遠修那樣的人什麼時候幹過傻事。目標一時都聚集到閔安月身上,那個女人太清高太慢熱了,刺激一下不失爲一種好辦法,這是唯一能夠解釋通的。而且某一日宋瑞喝高了,當面問過秦遠修,問他是否關涉到閔安月的事,他也親口承認了的。

再後來就是那場相親,秦遠修早就摸好了底,提前去“成德”咖啡廳就爲了等候容顏。而那個相親對象當時也去了,只不過沒到指定地點就被宋瑞攔下了。藉口是這麼找的,說容顏其實有男朋友,只是鬧了彆扭,纔想相親氣一氣他。對方自然很生氣,這一輩子怕也沒誰想當炮筒被人使喚,一扭頭走人了。宋瑞之所以會出手,也是礙於秦遠修出面懇求他幫忙,他把話說得很人性化,既然你覺得那個丫頭那麼好,與其落到其他男人手裡不如交到你最好朋友的手裡,我幫你照看着,也能讓你省心不是。其實只要秦遠修說出口,他不會不幫他,秦遠修小半輩子的缺德事都有宋瑞的份,沒有他不出手的時候,都已成了慣例。就像宋瑞乾的缺德事秦遠修也不會袖手旁觀一樣。這種互幫互助的思維模式很長一段時間控制着男生的行爲指向,沒長成真男人的時候都覺義氣比什麼都重要。但真當長大成人,便覺得義氣其實也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正因爲有了這樣的認識,才造就了社會的悲劇,人們都不再那麼純真且難能可貴了。

而秦遠修和宋瑞之間最值得讚揚的,就是時值今日他們之間仍舊純真得無與倫比。一如既往的甘願爲朋友兩肋插刀,在彼此的生命裡什麼倒黴角色都願意充當。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擔心某一日會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也正因爲如此,宋瑞在心裡深深的愧對容顏,他明明什麼都知道,秦遠修爲什麼會娶她,他一早就心知肚名。但他偏偏還是做了秦遠修的幫兇,這些事如何跟他脫得了干係呢。

宋瑞第一次見到容顏便覺她眼眸乾淨,清澈的湖水一般,美人見多了,由其上流社會,不論天生的還是人造的,多不勝數,卻沒見過容顏那樣清靈的。見過就忘不了,無論多少年過去,一閉上眼睛還是能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