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少女指破了用意,中年男人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他覺得自己的面子有些掛不住。
“滾開!誰讓你來決定了!”
中年男人一把推開少女,帶着猙獰的笑容道:“好了,我們接着數,快點做出決定吧,不然我就將兩個孩子都帶走,三!”
這傢伙直接跳過了六五四,但是沒人會在這個時候指責什麼,連母親也只是低着頭,亂披着頭髮,連哀求都沒有了。
“二!”
“選我吧,媽媽選我吧,弟弟他還小,以後會懂事的。”
“一!”
少女過去拍了拍發抖的弟弟的腦袋,道:“以後媽媽就要靠你來保護了,要聽話,懂事……還有別再求別人,神是最靠不住的,一切要靠自己去改變。”
“零!”
這個聲音宣告男人的遊戲結束,簡陋的屋子中陷入寂靜。
母親低着頭,看不清她的表情,喉嚨蹦出類似野獸的吼聲,像是母狼在狼窩被獵人抓住後,發出的最後的哀鳴,她舉起顫抖的右手,指尖清楚的指向少女的額頭。
她不知道自己的裁定,今後將長久折磨着少女,成爲揮之不去的噩夢。
少女咬緊嘴脣,儘管早有覺悟,儘管也喊着要選自己,可當最後的抉擇來臨時,她發現自己下的決心是那麼的可笑,即便是被石頭砸到的痛楚,被同伴嘲笑的悲傷,也無法和母親指尖所傳遞的疼痛相比,這股疼痛超乎她的想像,彷彿貫穿了靈魂,如同身處冰窖當中。
得到了最滿意的結果,也欣賞到了人倫慘劇,中年男子露出獰笑,趾高氣揚地將雙手伸到少女的雙臂下方,用一隻手臂架起了沒有重量的身體。
看到這個動作,母親當場崩潰,倒在地上。
少女以冷漠的表情看着母親的背影,那道瘦削的身影仍舊蜷縮在地上不斷髮抖,弟弟慌張的跑過來,抱着母親,又擡頭望向她,不知到該幫哪一邊。
“好了,別看了,你媽媽都說不要你了,這纔是聰明的選擇,要不是因爲你,害得一家人都被村民們嫌棄,你們也不會過得那麼慘,你媽媽也不會找不到工作,大家不是都稱你爲魔女嗎?所以,你媽也想擺脫你,過着安寧一點的生活,這也怪不得她會指定你。”
男人記恨之前少女令丟面子的行動,不斷用刺激的言語傷害着,企圖擴大心靈的傷口,然而少女全身上下好似凍結一般,毫無反應,她的心靈早已封閉了。
無論怎麼說都沒反應,似乎覺得太過沒趣,男人嘖了一聲,可隨即眼珠子一轉,轉變話鋒道:“哈哈,真是的,明明你那麼懂事,又會幹活,而你的笨弟弟除了當累贅還能幹什麼,你媽媽真有眼無珠——如果你是男孩的話,說不定你母親就選擇你了。唉,這到底爲什麼呢,難道身爲女性也是你的錯?”
男人敏銳的感應到臂彎中少女身體的顫動,他知道自己的話起效了,他本來就是一個擅長言語恫嚇,攻擊別人弱點的瘋狗,當下滔滔不絕的說起了惋惜的話,在爲少女打抱不平,好像他不是加害者,而是一名看不過去的正義人士。
終於,從少女的眼中流下一道眼淚,她雖然想要忍住哭泣,卻無法抑止淚水不斷涌出,先前不論受到任何欺負都沒有哭過,但現在似乎已經到達極限,名爲嫉妒的感情在心中蔓延開,她咬緊牙關,沒有發出呻吟,只是在凍結的臉上淌着淚水。
“姐姐!姐姐!不要走!”
從屋子裡跑出的弟弟,想要追過來,可是身體太過虛弱,一下子摔倒了,摔得頭破血流,可即便如此,依舊喊着姐姐,聲音悽切。
這一幕宛如一道霹靂閃過,對弟弟的疼愛以壓倒性的力量驅散了剛剛聚齊起來的負面情緒,少女在心中爲自己剛剛的想法感到羞愧,她一動也不動,任憑身體彎成兩截,猶如貨物般被搬運走。
男人扛着少女走在陰沉的天空下方,沿着顛簸不平的紅土鄉間道路朝着市公所前進,路況逐漸改善,不久便進入小小的城鎮,貧窮破舊的街上鬆散地分佈着無精打采的雜貨店、食品店、各式各樣的攤販,以及看上去沒什麼錢的銀行,只有教會的鐘塔高高聳立着,還有人流出入,牆壁是新刷的白牆,似乎人們越是貧窮受苦難,教會的日子就過得越好。
路上的行人不算太少,很快大夥都注意到了這明顯的綁架行爲,不過沒人來阻止,反而拍手叫好。
“啊,那不是魔女嗎?魔女被催稅員抓走了!”
“發生什麼事?要燒死她嗎?”
男人好似要誇耀自己的功勞,拉高嗓門怒斥看熱鬧的民衆:“走開走開!這可不是表演,我只是在狩獵魔女罷了!大家放心吧,可怕的魔女已經被我抓住。”
市民放聲大笑,弱者總是希望通過欺負更弱者,來滿足自己心靈的缺失,這點上他們跟逼債的男人是相同的,區別在於一個有着些微的權力,一個連那點權力也沒有,被惡政摧殘而頹廢的人心,總是特別喜歡欺負弱者來發泄怨恨。
“哈哈,活該,魔女!快滾出城裡!”
“都是因爲你使些奇怪的魔法,纔會遭到報應!”
“你媽和你弟弟一定也很高興,可以擺脫你這個害人精!真是恭喜他們啦!”??那羣原本欺負少女的孩子們是最開心的一批人,他們開始朝着少女丟石頭當作餞別。
石頭打中少女的額頭,先前的傷口又裂開,一道鮮紅的血滑下她的臉頰。然而,少女依舊是一動不動,似乎不論多麼惡劣的怒罵或石頭,都無法讓她產生反應。
可是,如果這個時候有人蹲下來,從下面往上去看少女的表情,就會發現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在醞釀着。
忽然間,大地開始震動了,由最初的輕微抖動,到後面越來越劇烈,連街道也出現可怕的裂痕。現場所有人心中都產生不祥的預感,下一剎那,突然橫掃而來的颶風襲擊了整條街道,攤販被吹毀,招牌高高飛到空中,打在身上的沙塵即使隔着衣服也會讓人感到疼痛,人們的尖叫聲和狂風一同飛到街道盡頭。
“是地震,地震要來了!”
人們認爲是意外的天災降臨了,紛紛慌張起來,有些腦子昏暈的直接往家裡跑,清醒點的都去找隱蔽點。惡童們完全喪失先前的氣焰,發出哀號四處奔逃,也有的直接被家長抱起來逃跑。
男人也有些害怕,壞事做絕的人,往往擔心着冥冥中的神靈有一天會來處罰他,然而他已經無法逃跑了,已經以他爲中心,地面全部裂開了,彷彿要將他隔絕開一樣。
這個時候,他真的以爲是神罰要降臨了,連忙將少女放下,開始抱拳祈禱,很快的,他知道自己錯了,向神祈禱毫無用處,因爲那不是神的傑作。
有着猙獰長相的植物從地底鑽出來,瘋狂的破壞着一切,那藤條比房屋的柱子還要粗大,一個揮過去,將教會的燈塔攔腰打斷掉,黑色的荊棘瘋狂生長着,像蚯蚓一樣不停的翻穿地面,形成波浪形的結構,荊棘上面的尖刺比鋼槍的槍刃還要鋒利,稍微碰一下,銀行的鐵門都被割破了。
路上的砂礫、落葉和紙屑宛若被天空釣起來一般,朝着半空中飄舞,不知是誰最先喊出的聲音,乘着風被高高送到天際,迅速傳揚開,接着像是引起共鳴一樣,人人都叫喊起來。
“快逃,魔女生氣了!這是她的報復!”
可怕的植物藤條,一而再、再而三地由上下左右各個方向毫不容情地抽打着,毀滅着街道上的建築物,看熱鬧的羣衆紛紛逃跑,有的跌到水溝裡、有的被不小心碰到而在路上滾動,有的整個人被藤條捲起,在哀求聲中被扔上了半空,也有的被黑色荊刺擦到了身體,一下子就被尖刺撕裂開,手臂、大腿脫離了身體,四肢橫飛。
街道四處都呈現悲慘的情景,人人哀嚎着,慘叫着,鮮血揮灑着,簡直就像是誰人不小心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樣,
其中,只有男人張大嘴巴望着四周,那些可怕的魔鬼植物就像是刻意迴避他一樣,沒有一個侵入到他所在的那塊,被裂痕隔絕開的地面。
他很快發覺到這一點,不過還沒有白癡到認爲這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他聽到了人們叫喊着“魔女的報復”的聲音,瞬間明白過來,斜眼看着自己準備賣掉的女孩,不禁發出“噫——”的尖叫聲,他的雙腳發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褲襠間傳出了尿騷味。
一根藤條下來捲住了少女的身體,沒有像對待其他人一樣,狠狠的拋出去,而是用極其輕柔的動作將她抱上了半空,然後放在一朵巨大的鮮花上。
所有的植物臣服於少女,如同順從於偉大的國王一般,盡各種努力不讓無賴之徒接近主人,同時又彷彿騎士一般,征伐侮辱國王的惡徒,爲榮譽而戰,空中不知何時聚集了暗色的雲層,形成一股漩渦,天地的異變更加渲染出恐怖的氣氛。
少女依舊是面無表情,好似戴上面具一般,她低下頭,美麗的雙眸俯視着下方剛剛毀滅自己家庭的兇手,冰冷的目光像是在注視着一具屍體。
“不要,我還不想死!我是無辜的,都是上面的稅官逼我做的,傷害你的家人不是我的本意!”男人雙手貼在身體後方的地面上,摩擦着屁股往後倒退,他發現自己的求饒不起作用,也注意到了少女冰冷的目光,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寬恕,不知是腦袋一熱,還是突然間覺悟了生死,像是鼓起了人生中最大的勇氣,大聲吼了一句,“怪物!”
天地倏地安靜了數秒鐘,從極動到極靜,彷彿連星球也停止了運轉,世間萬物都定格了……隨即爆發出更加激烈的顫抖,彷彿有無數頭野獸在同時咆哮一樣,大地在顫抖,空氣在嘶吼,神魔在哭泣,無數房屋在一瞬間崩塌了。
一條像是放大百倍的吞噬蟲一樣的藤條植物,張開滿是利齒的嘴巴,一口咬住了男人的脖子,像是釣魚一樣將他拉上了半空。
男人居然沒有當場死亡,他用手抓住食肉植物合攏的嘴巴,絕望的試圖掰開,併發出了嗚嗚的哀鳴聲,無法傳達出來,雙腿像是蛤蟆一樣在半空中虛蹬着,想要去踩不存在的地面。
接着,更多的這種有着嘴巴的植物聚集過來,它們紛紛咬住男人的雙手、雙腿、胯下、胸口,撕扯着血肉,將他分食掉,連一點肉渣都沒有剩下。
少女的周圍環繞着大氣的激流,但她的黑髮完全沒有受到吹拂,彷彿只有她一個人與世界分離。周遭的所有人與物,都遭受可怕的植物侵襲,滾落地面、被風吹倒,或是飛到天上,一切豎立的建築被推到,被毀滅,只有她置身於制裁之外。
當風終於靜止時,天地間只剩下少女一人,所有植物都停下了動作,因爲一眼望去,所有成形之物都成爲了廢墟,再也沒有能欺負她的人,世界頓時變得寂靜。
天上密佈的烏雲散開,陽光自雲間透射下來,將低着頭的少女染成金黃色,陽光猶如水滴自她的髮梢滴落。少女小小的雙肩與握緊的拳頭在光線當中顫抖,但頭髮遮住她的表情。
“這是……我做的?”少女看着自己的雙手,眼中中透露着迷惘和不知所措。
這時,遠方響起了腳步聲,擡頭望去,只見一名錶情溫和的黑袍男子走在損毀的街道上,毫不畏懼地向這邊走來。
“請別過來,我不想再傷害別人了?”
黑袍男子沒有停下腳步,他看了一眼仍聳立着的植物羣,用欣賞的聲音道:“這可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情景,主動觸發的自然之怒嗎?”
少女驚奇的發現,那些植物並沒有攻擊對方,而且從它們身上傳遞來恐懼的情緒。植物不攻擊少女,是因爲忠誠,就像騎士對國王一樣;植物不攻擊黑袍男子,是因爲害怕,就像是兔子遇見猛虎一樣。
黑袍男子走過的地方,連大地都停止了顫抖,彷彿這片天地也在敬畏着他的存在,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黑袍男子來到少女面前,用溫柔的聲音道:“操控植物的能力,是意味着木系的天賦,但能夠引發這麼大範圍的植物暴動,證明你的天賦不僅僅是神之恩賜那麼簡單,很可能是某位自然系神靈的轉世,那羣愚民稱呼你爲魔女根本是天大的錯誤,你是神靈的寵兒。”
“……”
少女帶着漠然表情擡起了頭,正視這個稱讚自己的男人,對方瞳孔中彷彿蘊藏着無限的神秘,宛如夜晚時的星空。
“肚子餓了嗎?過來吧,想吃什麼儘管告訴我。還有,換件衣服吧,你不該穿這樣簡陋的衣服,跟我走吧,你應該過上跟你的身份相匹配的生活。來,握着我的手,將你的力量借給我,我需要你的幫助。”
“需要……我?”
過去未曾自他人身上看到的笑容,此刻出現在少女的眼前,她能看出眼前之人的真誠,對方是真的渴求自己,於是她舉起顫抖的指尖,向着黑袍男子的手伸過去……
在那一瞬間,她想到了簡陋房屋裡總是在埋怨的母親,還有可憐的不懂事的弟弟,稍稍出現了遲疑。
但是,母親用手指着她的那一幕又浮現腦海,錐心的疼痛撲面而來。
——她都不要我了,我還回去做什麼呢?
最後,她握住了黑袍男子的手,對方開心的笑起來,隨即又像是發現了什麼新的東西,微微一怔後,笑容更加燦爛。
“不只是自然系的天賦,還帶有某種邪惡的氣息,難道是黑暗系的自然神靈?不對,這股邪惡能量並非源自天生,而是受到外在影響……嗯,我對你身上秘密越來越感興趣了。影,出來吧。”
黑袍男子摸了摸少女的頭,然後對着空地喊了一聲,驀地,一道黑影從地面上豎立起來,從平面變成立體,最後凝聚成人的形狀,從體型上看,跟少女的年齡差不多。
“這今天起,你們兩個就是同伴,要好好相處。”
……
在同柯蕾特分別後,唐寧向着回家的路走去,馬薩卡忍不住感慨。
“這可真是驚人的黑歷史,真沒想到她居然擁有操縱植物的能力,以前在千罪之都怎麼沒有見過……對了,那個地方連魔力也無法存在,她想用也用不了,而且聽她的語氣,似乎對這個能力很是忌諱,看來是童年時留下心理陰影。不過要說控制植物的能力,拍檔你的觸手培養也很厲害啊,雖然比不上人家那種自動召喚的,可你在不會木系魔法的情況下,還能自由的操控,這可是很少見的哦,該不會你其實就是這位聖女的弟弟吧,哈哈哈哈……”
馬薩卡覺得自己的這個猜想非常有創造性,可以競選年度十大笑話之一。
“……”唐寧不回答,只是走路。
“哈哈哈……哈哈……哈,喂,拍檔你幹嘛不回答,從聽完故事後就什麼話都不說,一臉凝重的表情,雖然說平常也都是這幅模樣……難道、該不會、不可能吧、這玩笑開大了、真他媽被我給猜中了嗎!”
過了許久,唐寧纔開口道:“……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