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鬍子負傷以來,他似乎始終都在胸中憋着一口惡氣。平日裡總是面似寒霜地凝目遠視,即便是他最愛吃的美食,也比往常要少吃幾口。
雖說他當時的重傷並不是那隱身血妖所致,但當他幾乎失去了行動能力之時,曾眼睜睜地看着那血妖從我們眼前溜走,那一刻,我們真的相當於撿回了一條命來。然而這對於大鬍子來說卻是莫大的恥辱,在血妖的魔爪下苟且偷生,想必這是他有生以來的頭一遭。
此外,那血妖已經連傷數人的性命,並且其手段之殘忍簡直是令人不堪入目。這樣一個惡魔從大鬍子的眼皮底下一再逃脫,他對其又怎能沒有切齒的情緒?
他一肚子的怒氣始終都沒有找到機會發泄出來,此時聽我說屍體的背後正是那隻透明血妖,當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還沒等我和王子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舞起量天重尺殺了過去。
他這次出手不但極其兇狠,並且出手的角度以及運用的手法亦是相當巧妙。量天尺雖然打向那屍體的左頸,但大鬍子卻故意將鐗身向前探出數寸,相當於用鐗身的根部去擊打那個屍體,而重鐗的上端,則恰好能打在屍體背後的那片區域。
這宛如閃電般的快速進襲,就算那血妖有着再大的能耐,恐怕也別想再躲過去了。
眼看着大鬍子這一記重擊就要打在那屍體的脖子上,猛然間就見那死屍忽地一個斜身,左臂高高舉起,企圖硬生生地搪開砸下的重鐗。
但此時的大鬍子豈是多日以前的虛弱狀態?他重傷已愈,神力盡復,再加上他將全部的怒氣都集中在了這一鐗上,真可謂是勢若奔雷,石破天驚。只聽‘咔咔’兩聲清脆的斷骨之聲,那屍體的手臂居然被硬生生地砸飛了出去,而在重鐗下方的半空之中,一截帶着紅褐色血液的斷骨破茬,也在同一時刻顯現了出來。
見此情景,我們三人全都知道我此前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一路上抱着死屍行走的不是什麼恐怖的幽靈,而是比幽靈還要恐怖幾分的食人血妖。
值此關頭,我們哪裡還有心情去感嘆此前的魯鈍和愚昧,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放那孽畜逃走,定要將它斃於此地。
於是我和王子發一聲喊,舞起兵器就衝了上去,準備從大鬍子的兩側夾擊對方,避免其找到機會遁入無形。
而大鬍子的反應自然比我們還要迅速,第一下攻擊打斷了血妖的手臂之後,他沒有給對方半點喘息的機會,一聲虎吼,雙鐗分從左右兩邊同時砸下,好似兩條出水的黑龍,頓時就將那屍體以及身後的血妖蓋在了裡面。
這次出手仍是快到了顛豪,那血妖已然避無可避,只得將屍體橫在空中,企圖用死屍擋住這重如泰山的猛力一擊。
但不成想這一下卻碰巧觸到了大鬍子的軟肋,他雖是幾乎已經殺紅了眼,但畢竟還是個心善之人。對於血妖,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將其碎屍萬段,對於人類,即便是已經死了,他也不忍心再度破壞死者的遺體。
量天尺打到身前,大鬍子忽地停住了雙手,緊接着他回鐗向下,從屍體下方平平地往空氣中兜了過去,那個位置,應該就是血妖的腰部。
可正是這一次差之毫釐的變招,還是給了血妖喘息的餘地。還沒等大鬍子的雙臂發上力量,猛然間就見半空中橫着的屍體‘呼’的一下飛了出來,其飛出的方向恰好是迎着我和王子二人撞了過來。
與此同時,顯露在空中的那截骨茬,也趁此時機飛身向後。僅一次後躍,便與大鬍子拉開了數米的距離,隨即便如快箭般地往叢林中跑去。閃了兩閃,竟就此消失在了一望無際的綠色之中。
這一切,全部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從我和王子開始向前奔跑,到我們被飛來的屍體阻擋了一下,至此我們都還沒能跑到大鬍子的身邊。而就是因爲遲了一秒,那血妖已然以極快的速度消失不見了。
大鬍子豈能讓對方輕易逃走?那血妖扔出屍體的一剎那,大鬍子似乎就已經猜到了對方的下一步棋。當那血妖向後跳躍的同時,大鬍子也早已飛身前縱,如影隨形地緊緊貼着半空中的那片斷骨,手中的重鐗,也再一次地砸了下去。
這幾下兔起鶻落簡直是快到了極致,我和王子剛被飛來的屍體阻斷腳步,大鬍子和那血妖就已經奔出很長的一段距離了。緊接着,就見大鬍子的身影在叢林之中忽起忽落,時而飛在半空之中舉鐗猛打,時而連轉方向呈防禦的狀態。真的好似一支林間的靈猿,我們的眼睛,都幾乎有些無法跟上他的行動速率了。
眼看着大鬍子的身影越跑越遠,我和王子不敢繼續在原地停留,急忙腳上加勁追了上去,生怕與大鬍子的距離拉得太遠。
可當大鬍子真的發揮出全部能力的時候,當真是我和王子難以想象的境界。此時的他,真的好像仙俠小說中的天外仙人,無論是閃轉騰挪還是縱躍飛奔,都已經達到了令人無法想象的驚人地步。一身黑衣,再加上一對虎虎生風的墨色重鐗,整個叢林的綠色都映襯着這條兇猛的黑龍,僅眨眼的功夫,就從我們的視野之中徹底消失了。
我和王子邊朝他追擊的方向奮力奔跑,邊感嘆我們自以爲強大的實力竟是如此不值一提。原來大鬍子在使出全力的時候竟能恐怖如斯,看起來,恐怕我們再苦練上一萬年,也無法達到他一半的水平。
好在這一次大鬍子似乎是佔得了上風,我們一路跟去,發現在茂密的植被上面,總會有斑斑點點的褐色血跡出現。這種顏色的血液絕不會是大鬍子流下來的,想必是在大鬍子的連續猛攻下,那血妖身上有多處負傷。不然的話,具有控制自身血液流向的血妖,也不可能讓手臂上的傷口任意的淌血。
如果真是這樣,那大鬍子擊殺那隻血妖的概率就相當大了。只要抑制住了其隱形的體質,對於大鬍子來說,無論多麼強悍的血妖,倘若僅有一隻,都無法與他的戰鬥經驗和實力相抗衡。
在叢林之中穿行了半晌,漸漸的,本來滿眼翠綠色的植物,竟然逐漸轉變成了暗紅的色澤。植物還是那些植物,只不過其顏色變得詭異之極,並且原本的體積也都增加了數倍。本該拇指粗細的藤蔓,在這裡居然能達到嬰臂般粗大。本該高度到膝蓋的綠植,此時卻能達到腰部以上了。
我深知魘魄石具有催化事物變異的功效,想必此處已經非常接近魘魄石的所在了,不然這些植物又怎麼會變成這幅模樣?
正這樣想着,忽覺前方眼前一亮,居然出現了一片草木全無的圓形空地。我和王子探頭看去,一眼看罷,我立即倍感震驚地低呼了一聲。與此同時,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氣,從我的心裡直升上來。
放眼望去,整片空地的形狀呈正圓形,但邊緣部分卻參差不齊,不知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還是有人刻意所爲。地面上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植物,且全部土壤都是暗紅的血色,與此前我們見到過的泥土完全兩樣。
在圓形空地的中央,有一個極爲巨大的人形圖案。這圖案像極了遠古時期的人類圖騰,造型抽象,動作誇張。只見圖中那人雙腿微曲着岔開站立,雙手舉在頭部的兩端,儼然是一幅祈福的姿態。
然而,此人的頭部卻長有利角,手指又尖又彎,彷彿是一雙魔鬼的利爪。看樣子,這圖案並不是代表着普通的人類,而是對於某種惡魔的崇拜和景仰。
但這些還不是讓我吃驚的癥結所在,真正使我發出驚呼聲的,是因爲這個巨大無比的魔鬼圖騰,居然是由數萬根森森的白骨組合而成。大大小小的骨頭堆得滿地,其中有人骨也有獸骨,使得這幅詭異的圖案更增幾分陰森的色彩。
我轉頭低聲問王子說:“這就是你剛纔說的那堆骨頭?”
王子點頭答道:“就是這個,你瞅瞅,這麼多骨頭,他們丫得殺了多少生靈。”
我心想王子說的的確沒錯,這些骨頭若是堆積起來,想必至少也得有一座小山那樣高了。無論是人是獸,因此而無辜慘死的,其數量之龐大恐怕是我們很難想象得到的。
可如果僅僅只有一隻血妖,它要多少年才能吃完這些生靈?就算它胃口再大,在其復活後的數月之間,也不可能吃光這裡所有的屍體。
這時,我猛然想起了丁二以及吳真恩曾經提到過的奇異生物。據說這森林裡有一種雙眼血紅的小型生物,其體型如同饅頭大小,叫聲卻似蠻牛一般。而且丁二曾經特意提及,在那羣奇異生物的中間,還有一個類似於寶石般的石雕蟾蜍。丁二的師父稱之爲碧水寒蟬,而我卻清楚的知道,那個綠色的石刻蟾蜍,應該就是用魘魄魔石雕刻而成的。
莫非這大量的遺骨就是被那種神秘的生物所殘害?若果真如此,那些生物現在又跑到哪裡去了?
除此之外,我還發現這地方的環境與丁二描述的也全然不同。丁二說當時他發現那隻石雕蟾蜍的時候,是在這片茂密植被羣的邊緣地帶,並且那些紅眼生物就躲在長長的密草之中。在那些生物的身後,還有六七個由屍骨組成的小丘。
而如今我們已經行至叢林的深處,卻依然沒有見到那隻蟾蜍以及那種紅眼生物。茂密的長草沒有了蹤跡,取而代之的,則是血紅色的光禿地面。成堆的屍骨倒是已經找到,只不過本該堆積成丘的骨頭,竟已經被人擺成了一個魔鬼的圖案。
這一切,究竟隱藏着怎樣的秘密?
正感費解之際,突然間,遠處吹來一陣腥臭的冷風。隨風而來的,還有一陣沉重陰森的腳步之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