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昭用碎磚塊在水泥地上寫下了四個人的名字和皮卡車,那四個人分別是熊偉、彭程、陳建和陳永,然後在每個名字的後面列出了關鍵的時間點。
皮卡車:凌晨1點,駛離夢園會所;1點40,脫離監控範圍進入案發區域;6點20,離開案發區域;7點10,回到夢園會所;中午1點,離開會所。
熊偉:凌晨4點15,逃離桃花小墅;7點10,回到夢園會所;7點20,QQ留言;7點30,離開夢園;8點30,火車站售票廳購票;9點,碧河街鍋餃店,之後,行蹤不詳。
彭程:前晚11點,夢園會所客房;晚上11點至案發當天中午1點之前,客房休息(行蹤不詳);中午1點,離開夢園會所;下午2點至6點,行蹤不詳。
陳建:前晚11點,離開夢園會所客房;晚上11點至案發當天清晨5點10,在家休息(行蹤不詳);5點10,接到劉和電話;5點15,打電話給陳永;5點18,打電話給熊偉;5點35,駕駛奔馳車駛離夢園會所;6點35,到達桃花小墅;10點30,離開桃花小墅,之後小車出現故障,滯留在案發區域;11點30,與陳永會和;12點,搭乘陳永的車離開桃花小墅區域。
陳永:前晚11點,夢園會所客房;清晨5點15,接到陳建電話;5點30,駕駛捷豹車離開夢園;6點15,到達桃花小墅;10點30,離開桃花小墅;11點10,返回到案發區域;11點30,與陳建會和;12點,與陳建一起離開。
我們蹲在走廊上看呂昭寫下的這些密密麻麻的時間節點,都各自凝眉思索着。不一會,小周就首先失去了耐心,輕聲嘀咕起來:“這密密麻麻的,眼睛都看花了。”
我看着這些看似清晰的時間節點,越思考卻越發感到迷糊,終於忍不住說:“照這個時間順序去看,陳建和陳永根本不具備剛纔張隊講的與熊偉合夥作案的時間啊,只有彭程還有可能。”
張偉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擡眼看了我一下,又低下頭盯着呂昭寫的內容狠狠地抽菸,嘴裡不時發出焦躁的“嘖嘖”聲。呂昭眯縫着看了我一眼,卻同樣默不作聲,表情也是越來越凝重。
小周輕聲問我:“爲什麼?”
“你看,案發時間是4點左右,熊偉逃離現場的時間是4點15,穿過竹山到達最近的公路至少需要20多分鐘,他翻過竹山與同夥會和,商量過後再有下一步行動的話,只怕已經快到5點了……陳建和陳永接到劉和的報警電話之後在5點半左右分別駕車離開夢園會所……如果,陳氏兄弟參與了桃花小墅的作案,他們怎麼可能這麼快返回會所呢?”
“時間還是有的,只要分乘兩臺車就可以做到。”呂昭頭也不擡慢慢地說道,“事發後,熊偉馬上通知同夥,同夥聞訊後不再等待熊偉,立即乘坐或駕駛另一臺車返回會所……時間上就剛剛好。但是,無法解釋的是,我們反覆查過夢園外面馬路上的各個監控視頻,在當天凌晨4點半到5點半之間,根本就沒有人或車進入過夢園會所和夢園小區!”呂昭站起身來,“也許……熊偉是獨自去的桃花小墅,他的同夥並沒有去呢……”
呂昭的說法顯然沒有得到大家一致的認可,沒有人附和,各自冥思苦想,現場沉寂得令人窒息,只有遠處樹林裡的蟬鳴無休無止地嘈雜成一團。
時近中午,烈日當頭,氣溫越來越高。一眼望去,空曠的荒地裡蒸蒸蔚蔚都是升騰的熱浪,將人薰灼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幾個人的衣服幾乎都被汗水浸透了。
沉默半晌,呂昭叫過一個偵查員:“其他地方都搜查過了嗎?”
“大致搜了一遍,沒有新的發現。”年輕的偵查員也是渾身大汗,警服的胸襟上留下了大片的汗漬,邊緣被陽光烤乾的地方又顯出白色的印漬。
“磚窯呢?”
“搜過了!”
呂昭轉身對張偉說:“老張,要不,暫時先收隊吧?我們回去再開會討論討論。這麼大的地方,我建議調幾條警犬來參與搜索。”
張偉丟掉菸頭,不甘心地站起身來:“好吧!這裡還是要留兩個人看着,我們出去後叫人把大門上的鏈條鎖給焊上!”張偉又特地對我和小周說:“今天發現的這些情況,請務必保守秘密,暫時不要外傳。”
張偉和呂昭隨後吩咐刑警們清理場地,帶着熊偉的腐屍收隊撤離。
返回報社的路上,接到劉和的電話,他問我今天還需不需要進行偷拍。我告訴他,暗訪很成功,不需要了。他很高興,說,如果不需要偷拍了,他就讓毛安把設備取出來,收工後交還給我。
回到報社,吃過午飯,我就呆在辦公室裡整理暗訪的視頻資料。小周留在我的辦公室裡陪我一起整理,當視頻中出現SPA水療館裡淫◎亂不堪的畫面時,她的臉騰地就紅了,手足無措地站起身來,囁嚅着說:“呃……這些,還是你自己弄吧……”說完就出去了。
桌上的座機響了,是小王打來的:“莘哥,你沒幫我請假啊?”
“啊哦——”我早把這事給忘得乾乾淨淨了,“對不起,我忘記了。”
“那你趕緊給行政部打個電話,跟他們說說……他們記了我的考勤了。”
“好的好的,我這就打。”
“趕緊的。還有,暗訪材料整理完了嗎?”
“還沒完,正在整理呢。”
剛剛給行政部打完電話爲小王的事做了解釋,手機鈴聲又響起了,拿起一看,是劉和打來的電話:“霍先生,你在辦公室吧?”
“是啊。”
“我把設備取出來了,等會就送到報社,我就不上樓了,你能來樓下接一下嗎?”
“好的,辛苦你們了,我這就下樓。”
我將視頻關掉,下樓坐在報社大廳裡看着入口等待劉和。現在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外面的植物在太陽的炙烤下都有氣無力地耷拉着,而我的思緒又不知不覺地回到了桃花小墅的案情中。
到底誰纔是那個熊偉留言裡所提到的“老闆”呢?陳建?陳永?還是彭程?都像,但又都不像。陳建和陳永有必要到自家院子裡去偷金佛嗎?僅這一條,就無論如何講不通。那麼彭程呢?他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可是,除了他的皮卡車之外,其他的證據在哪?沒有其他有力的證據,就算“老闆”就是他,只怕也定不了他的罪。最關鍵的是,金佛又在哪裡?
就這麼胡思亂想着,腦海中有無數的念頭在翻涌,但沒有一個能落到實處。我總覺得雖然種種線索看似雜亂無章,但真相已經擺在了我的面前,只是我無法準確地捕捉,如同陽光下蒸騰的熱浪,波動着嫋嫋升騰,猶如實質,伸手去摸,卻又空無一物。這感覺令人有些莫名的沮喪。
手機鈴聲將我從遐想當中拉回現實,一看,是劉和。
“劉和,你到了嗎?我在報社大廳等你。”
“哦,我把設備放你辦公室了,我現在已經走了。”
“你已經走啦?”我擡頭看了看大廳裡的時鐘,這才發現,我呆坐了足有半個小時了。
“是啊,馬路上有交警,停不了車,我就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了,從那裡坐電梯上了樓。本來想打個電話告訴你的,但地下車庫沒有訊號。”
“沒有訊號?呃……真不好意思,我都沒注意你進來。”心裡暗想,地下車庫今天沒有訊號麼?平時都有的啊。
“沒關係的,東西我交給周美女了。”
“好好!辛苦你了。等我拿到獎金,我再跟你聯繫。”
“哈哈,好的,我等着。”
回到辦公室,小周將裝着暗訪設備的袋子提過來交給我:“剛纔劉和來過了,我說給你打電話叫你回來,他說不用,說給你打過電話了的,說在這等你就好。過了一會,你沒來,他就把東西交給我先走了。”
“是啊,他是給我打了電話。”我接過袋子鎖進櫃子裡。
臨下班前,我帶着整理好了的暗訪材料來到老舅的辦公室,老舅看着這些材料,雖然面無表情,但我能察覺到他內心的震撼。我的心裡有種隱隱的得意。
“怎麼樣?”我試探着問。
“什麼怎麼樣?”老舅陰沉着臉。
“暗訪怎麼樣啊。”
“你這是有組織無紀律!”
“爲了順利完成任務,什麼都可以靈活變通的嘛。”
“你要是出了什麼事……”老舅話沒說完又停下了,“這材料還有誰看過?”
“小王和小周看過。”
“有備份嗎?”
“我電腦裡還有一份。”
“你現在回去把電腦裡的刪了,這份材料就留在我這,剩下的事,我來處理。”
“爲什麼?”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不懂事?這材料要是流落到社會上,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你都想不明白嗎?”
“難道……你不打算公開這些材料?”
“要公開,更要檢舉!但不能隨意地做這些事情。這上面出現的大人物,個個手眼通天,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這麼簡單!”老舅頓了頓,朝我揮揮手,“你去吧,這個事情,我來處理。你跟小周小王交代清楚——這事,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許外傳!”
這是我今天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