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當老朱給他們指明瞭重要任務,徹底地調查一個叫顧憲成的被去職的官員時,所有人都像上了發條的馬達一般,二話不說,開始派出大批的探子前往江蘇,同時在京師調查他以前的同僚,不可避免地就查到了秦密的頭上。

秦密覺得很委屈,自己是怎麼得罪錦衣衛了?這兩天上班也有人跟着,下班也有人跟着,自己家旁邊也出現了神秘的身影。他有些害怕,自己在京師吏部是昂首挺胸進門,夾着尾巴做人,從來沒跟誰吵過架,也沒有上書罵過誰,怎麼錦衣衛就盯住了自己呢?他苦思冥想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環節上出了問題,無奈之下,打算冒險去找朱一刀問問情況,看看能不能在錦衣衛裡面幫着說說話。

等到秦密支支吾吾地說明了來意,老朱猛地一拍腦袋!自己都忘了他原來一直都在吏部,這麼一查,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己人不認自己人麼?趕緊把衙門負責的找過來大罵一通,告訴他以後這個人就要查了,把人都撤回來!這才嚴肅地對他道:“你跟我好好說說,顧憲成這個人,你對他有多少了解?”

原來是在查顧憲成啊,秦密心中大定。可是這個人也沒有什麼問題,無非就是向皇上推薦了一個不喜歡的人,於是就被去職丟官。平日裡顧憲成很少跟其他同僚有跟過的接觸,跟秦密一樣,每天正常地上下班,倒是翰林院跟國子監的一些學生經常來找他,不過也從來不在衙門談論什麼,他們一來,顧憲成就緊緊張張地帶着他們匆匆離開,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況且這人話很少,在衙門裡也沒有什麼交情比較深的朋友,他似乎很看不起吏部的同僚。

朱一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秦密這裡看來是問不出什麼了,他跟顧憲成看來也不過是點頭之交,又能瞭解多少?

到了晚上,衛所衙門的人就趕來彙報情況了。不能不承認,錦衣衛的效率高的實在是可怕,滲透到了社會的方方面面,如果沒有他們,朱一刀能夠想象到大明是什麼個樣子。皇上不上朝,大臣缺員又如此嚴重,沒有錦衣衛和東廠,這部國家機器就真的可能停止運轉了。於是他再度大方地拿出自己的私房錢,給衙門裡堅持工作的每個人都發了一百兩銀子,很快又要過萬曆十八年的年了,這些錢算是對大家在十七年裡的工作獎勵,希望在即將到來的十八年裡,再接再礪,把工作做得更好!

話說的很到位,銀子發的也很到位。一百兩銀子,衙門上上下下光憑藉着死工資什麼時候有過這麼多?自己私下弄的不算,這可是代表了衛所千戶的心意。所有的人都很感慨,混了這麼多年,總算是能遇到個好老闆,這出來混,真得找個好老大才行。在千恩萬謝中,彙報的人員詳細地報告了顧憲成的詳細情況。

顧憲成,字叔時,江蘇無錫人。萬曆四年參加鄉試,考中第一名解元,三年後又考了進士,成績平平,分配到戶部當了個主事。當官後,生平最不喜歡的人就是張居正,平日裡怎麼彆扭怎麼來,只要是張居正贊成的,他一定會反對;只要是他反對的,顧憲成一定去支持。張居正很火大,卻又沒有辦法,這個人油鹽不進,找不到什麼把柄,說起來好歹也是個戶部主事,可每天做的確實言官的活計。

但他這麼做也沒指望過升官發財,在戶部主事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幾年,一直到張居正死,纔算是翻過身來。

他跟張居正極其不對付在戶部是人盡皆知的。比如老張同志病重,大家都去上書禱告,他卻不去;別人看他如此不上路,自作主張在奏疏上替他簽了名,可他知道了以後,堅決不同意,非要把自己的名字給劃掉,那不是一般地執着。不過也並不怎麼讓衆人厭煩,畢竟跟張居正作對的人多了去了,多他顧憲成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讓張居正極其重視並且打擊報復,顧憲成還遠沒到這個檔次上。

張居正死了以後他就去了吏部,奇怪的是,以前跟老張同志作對並且能活到現在的,大都升了官,唯獨顧憲成,到了吏部還是一個六品主事。這中間還請了三年假,也沒有得到什麼升遷提拔。可讓所有人都大惑不解的是,這老兄也不急不躁,平日裡還是那副執拗的德行。

當孫瓏跟星的案子出來以後,他倆一個削職一個回家,連首輔王錫爵都辭職了,唯獨這個人卻巍然不動,不僅如此,很快還升了一級,成了吏部考功司郎中。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吏部總要有人做事,全走完了怎麼能行?

但讓人奇怪的是,孫瓏剛被免職的時候,王錫爵是打算把自己的親信羅萬化給安排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的,但是顧憲成卻極力地反對,推薦了右都御使陳有年,而且竟然還爭贏了。

王錫爵是大明首輔,建極殿大學士,領吏部尚書銜兼太子太保,從一品。而顧憲成,僅僅是個剛提拔沒多久的五品郎中。

可顧憲成就是贏了。要知道王錫爵的背後可是皇帝,他的背後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見。

這讓朱一刀大感蹊蹺!沒有道理啊,王錫爵怎麼會鬥不贏一個小小的五品郎中呢?

前一陣子,皇上讓大家推薦人才進內閣,頂替趙志高的位置,他就推薦了皇上最不喜歡最痛恨的王家屏,因此被萬曆給趕回了家。這才暫時地結束了自己的官場生涯。可是這個顧憲成,回家之後也不消停,帶着他弟弟顧允成跟高攀龍,整了一個東林書院,成天跟一幫子書生和落魄秀才進士還有被貶的官員談天論地,議論朝政,痛罵國策。影響力越來越大,以至於現在整個無錫都以能進東林書院爲榮!堂堂無錫知府見到他還畢恭畢敬,執弟子禮!

朱一刀聽着,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個被免職的官員,竟然可以通過這樣的方法和手段,繼續影響着朝中的大臣!而且比他官職高的官員,比如吏部左侍郎陳有年,對他也是言聽計從!跟他過往甚密的還包括了戶部,吏部,刑部的幾個官員。他們就彷彿是有着共同理想和興趣的同志一般,不在乎身份地位的高低,只在乎信仰的大小!

難怪東林黨能縱橫大明數十年,難怪東林黨能跟宦官權臣拼死對抗!沒有那種高於一切的共同信仰和共同理想,又怎麼能做到這種地步?可是這件事情,皇上卻未必知道,老朱覺得,他很有必要讓皇上知道,自己免下去的這些官員都在幹着什麼?他們當真是身退影響力也退了麼?

當萬曆聽到朱一刀的稟告,一語不發,只是輕輕地吹着手中捧着的上好的鐵觀音,細細地品着。許久,才擡起了腦袋:“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說得好!只是他關心的過來,聽的過來麼?國事家事天下事,朕不敢不知;風聲雨聲讀書聲,朕不敢不聽!可惜啊,這國事家事天下事,朕也未必全知!”

“可是皇上,長此以往,大明官場必被這些人攪個天翻地覆!不可不防啊!當免職都不能讓一個官員屈服的時候,他們還會怕什麼?”朱一刀憂心忡忡,他極力地想避免東林黨亂政的局面。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樣,如此憂心於國政,他沒興趣改變什麼歷史,只是不想讓慘劇在自己的面前發生卻無動於衷。

“司禮監的魏忠賢,聽說跟你關係不錯?”萬曆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饒有興趣地問起了這個問題。老朱有些懵,皇上問這個幹嗎?他還是恭敬地答道:“是,屬下還在東廠大獄坐牢的時候,曾救過他的命。”

“以後司禮監的天下,大抵就是這個人得了。你要離他遠一點,能不能看住他,還要看這個小小的東林書院了……”萬曆疲倦地站了起來,裹緊身上的長袍,轉身往大殿深處走去。朱一刀明顯地看見,他的那肥碩的身體似乎比起過去,已經消瘦了許多。他真的對於朝政無所謂嗎?真的對大明無所謂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又爲什麼要眼睜睜地看着東林書院做大卻不做任何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