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眼看着離百姓越來越近,騎兵們不由得看了看帶隊的百戶。那百戶咬了咬牙,猛地勒住了馬頭。衆人也紛紛猛然減速,胯下的馬被勒的生疼,仰天嘶吼着,就在離百姓還有一丈遠的地方,堪堪止住了步子,馬蹄在農田裡不禁又是一陣踢騰。

那個最先護苗的老頭伸手捂住了自己女兒眼睛,緊緊地摟着她,不甘地死死望着眼前的騎兵們。

“這些刁民!剛纔竟然有人公然喊反了!”建德知縣張良之狠狠地跺了跺腳,拉住身邊穿着四品官府表情嚴肅的杭州知府馬遠道。

馬遠的瞳孔立刻就放大了:“誰?誰喊反了?”

“卑職看清楚了!就是他!”淳安縣知縣常玉敏遙指着壯漢道:“就是他!剛纔喊得反了!”

“好!好得很!抓起來!”馬遠對着身後的衙役氣呼呼地下了令,衙役們互相看了看,操起鐵鏈跟戒尺就衝了上去。

百姓們哪裡是這些凶神惡煞般地衙役的對手?很快那壯漢連同十幾個人就被鐵鏈給綁住拖了過來,他不甘心地劇烈掙扎着,只是可惜人身又怎麼掙的脫鐵索?不多時就被拖到了馬遠幾個官員的面前。

“剛纔是誰喊反了?”馬遠冰冷地望着他,從牙根裡擠出了這句話。

“就是老子!你待如何?!”壯漢竟然怯也不怯,壯碩的肌肉一陣抖動,馬遠的眼角也跟着抖了抖。

“不許抓人!不許抓人!”大堤上的百姓呼啦一下全跑了下來,把馬遠幾個官員連同衙役們全都給圍了起來。張良之臉上露出了一絲怯色,他偷偷瞅了常玉敏一眼,常玉敏也是悄悄地抹了抹頭上的冷汗。雖說有軍兵在這,可百姓萬一真要是反了,這幾個當官的一個也跑不出去。

“本府臺現在就站在這裡,我看你們誰敢亂來?!”馬遠個子不高,體型偏瘦,活脫脫一個書生模樣,可就是這麼個小胳膊小腿的書生身板,卻硬生生地在百姓中昂然挺立着。

百姓們一下子沉默下來。

“改稻爲桑乃是國策!你們自己不願意改,那也可以賣給別人去改!桑田難道沒有農田收成高?我就不明白了,如此天大的好事,上利國家,下利你們,爲什麼就改不下去?!今天還公然聚衆對抗!你們想幹什麼?不僅要改,就算全浙江人死絕了,也得改!”馬遠衝着人羣大聲吼道,脖子臉通紅。

“你叫什麼名字?”他忽地扭頭望向了壯漢。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叫王大牛!”壯漢繼續掙扎着,瞪着牛眼大的眼睛大聲道,他絲毫不把這幾個官員放在眼裡。

“做什麼營生?”馬遠的聲音有一絲陰冷。

“本地桑農!”由於劇烈的掙扎,王大牛的肩上已經被鐵鏈勒出了血痕。

“……你是桑農,卻爲何要帶着稻農鬧事?!”馬遠勃然大怒!真是扯淡,桑農竟然帶頭拉着稻農鬧事!改稻爲桑又改不到他的頭上,他出來鬧騰個什麼勁兒?莫非是消遣本府臺不成?

“心中不平!稻農改成桑農,那他們吃什麼喝什麼?若是桑葉賣不出個好價錢,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風去?”王大牛振振有詞,他心裡怎麼想的,嘴上就怎麼說出來,絲毫不顧及馬遠那已經鐵青的臉色。

“我看你是倭寇!別有用心!惡意煽動不明真相的羣衆對抗朝廷,圍攻朝廷命官!來人!給我押回杭州,打入大牢!”

這幾句話一說,原本心裡就已經恐懼了的百姓們不禁一顫,倭寇,若是被扣上這麼個大帽子,想不死也難了。人們頓時一片死寂。

“給我繼續踏苗!敢阻擋的,有一個抓一個!跟這倭寇一起,押回杭州死牢!”馬遠瞪着周圍的百姓們,再度對軍兵下達了命令。老百姓,永遠鬥不過官!古語早就有云,民不與官鬥,本府臺就不信了,這些世居此處的百姓會不顧自己的家人,公然造反?

騎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人動。

“給我踏苗!還愣着幹什麼?!”常玉敏一下子也來了膽氣,騎兵們只好繼續縱馬狂奔在農田裡。看着自己苦心種植的青苗毀於一旦,很多農民都忍不住放聲大哭。

幾十騎軍士突然出現在官道上,策馬向這裡狂奔着,那其中的大旗上分明寫着“京師衛所”的字樣,還在踏苗的軍兵打眼一看,不由得從心底裡散發出一陣寒意。京師衛所不是錦衣衛,皇上的貼身衛隊麼?怎麼會到這裡來?難不成是來抓我等的?

領頭的赫然就是朱一刀!

話說老朱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得從之前說起。這改稻爲桑的國策內閣已經下給了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要求他們配合即將到來的監察御史李化龍。可李化龍還沒到,浙江的急遞就先到了內閣,要求緩行此策,理由也很簡單,目前的稻田即將收割,若是現在實行,那全省的糧價勢必會波動;如果一定要實行,不妨再等幾個月。

可內閣幾個老大人都很有點不滿:這主意不是咱們出的,而是皇上想出來的!若是咱們自己想出的主意,緩行不緩行還能商量,皇上的主意你竟敢緩行,你們浙江的政治頭腦都幹什麼去了?必須實行!

浙江立馬就有亂的傾向了。

朱一刀在萬曆視察畢飛翼空軍的時候無意間說了一句,欲速則不達,不管什麼事情,不妨先走走看一看,尤其是這種以前從沒做過的事情,都是在摸着石頭過河;實行還是要實行的,只是不能那麼快,邊實行邊糾正錯誤,才能達到目的。萬曆若有所思,回去後就給老朱下了道旨意,命他代替皇帝,巡視江浙一帶的佈防。這可把老朱嚇壞了!代替皇上巡視江浙佈防,自己好像沒那麼大的地位吧?

可萬曆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一定要朱一刀前去,而且囑咐他不能干涉浙江官場的任何決定和行政措施,每週向他彙報一次!一頭霧水的老朱只能帶了數百騎就直奔浙江而去,他的軍兵走官道,路過驛站的時候還要換馬,自然要比李化龍的小破馬車快多了。很快就趕到了浙江,同樣也是詢問了杭州浙江布政使司,管家稱老爺去了新安江,有百姓要造反,因此老朱顧不得休息,心急火燎地連夜就帶人狂奔而去。

於是他正好遇到杭州知府馬遠帶着駐防軍兵踏苗。老朱的心裡不禁怒火萬丈!這個杭州知府怎能如此做事?難怪浙江要民變!若都是他這麼個改法,老百姓不想反的也被他逼反了!

本想直接喝止那穿着四品官服,瘦弱卻滿面通紅的官員,老朱卻摹地想起了臨行前萬曆的囑咐:“讓你去浙江的名義是巡視邊防!而不是干涉行政,你區區一個武夫,已經樹敵太多,萬不可再把路走絕,若是連下面這些封疆大吏都得罪了,誰也保不住你!”他一調馬頭,帶着衆人直衝那些騎兵而去。

京師衛所來定然是爲了兵事,大堤上的步軍兵士立刻向官道上跑去集結,在官道兩旁規規矩矩地排成了兩列;踏苗的騎兵也奔向官道,下馬列隊在一邊恭候朱一刀的大駕。

朱一刀這才策着馬慢慢走到兩列騎兵的中間,目光冷冽地看看他們,又看了看皴裂的土地和枯黃的青苗。

他半天都沒說話,騎兵步軍們也不知道這位京師衛所的千戶想要幹什麼,大家的心裡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難道是自己沒有全力鎮壓反民?

不過軍隊的反常舉動,卻讓馬遠一行官員意識到有軍隊的高官來了,等迎上前一看,卻是皇上的京師衛所。他們來幹什麼?不會是把兵調走的吧?常玉敏低聲自言自語道。兵他是調不走的,是部院給我的!馬遠冷笑了一聲。若是京師衛所當真以爲自己無所不能,那就大錯特錯了!

“不知這位將軍可是朱一刀朱千戶?”馬遠臉上堆着生硬的笑容,刻意地恭維道。我大明千戶不知道多少,又有幾個人敢稱爲將軍?給足了你面子,希望你也能好自爲之!

朱一刀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那隊騎兵軍官冷森森地道:“這些青苗都是你帶人踏的?”

軍官慌忙應道:“是屬下……”他這才意識過來,感情京師衛所不是來治他們鎮反不力的啊!

“啪!”他話還沒說完,臉上就重重地捱了一鞭子!老朱手中的馬鞭閃電一般從他臉上抽過,那軍官的臉上立刻就是一道血痕!

軍官明白自己爲什麼捱打,羞愧地低下了頭。只是他心裡很不明白,這錦衣衛什麼時候也變了性子,爲民請命了?

“還有誰踏了青苗?!都給老子自己站出來!”朱一刀坐在馬背上怒吼道。

那些踏過青苗的兵士從馬側向馬頭跨了一步,依然是整整齊齊的兩排。

“啪!啪!啪……”老朱策着馬從這兩行軍士中穿行而過,馬鞭左右飛舞,一鞭一道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