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他直直地看着何進賢道:“請問何大人,他們跟我一起去淳安,是他們聽我的,還是我聽他們的?”

何進賢不禁怔了一下,接着道:“按照省裡的議案辦,他們就得聽你的!”

“倘若卑職按照淳安的實情辦,他們聽不聽我的?要是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嚴重,百姓一見官軍,事態擴大了,他們還聽不聽我的?還有,若是他們不經我同意擅自抓人,卑職管是不管?”秦密連珠炮般地問道。

何進賢有些頭疼。這還沒抓人呢你就這麼多的顧忌,事情還辦不辦了?他沒好氣地道:“淳安有什麼實情?淳安的實情,就是刁民串通着倭寇造了反,倭寇用糧食蠱惑那些刁民攻打縣衙!馬上就要把我大明朝給攪個天翻地覆!這就是實情!”

“何大人,”秦密已經恢復了平靜,拱了拱手道,“省裡現在說淳安有刁民通倭,可究竟是怎樣通倭,都有哪些人通倭,這些都必須按實情查處。依大明律,外敵犯關,務必要將軍報上報朝廷,若是不依照實情,不管是誇張了事實還是瞞報了事實,對我浙江沒有半分好處。若是真有通倭情事,況且百姓已經對官軍動了手,卑職當然依大明律嚴懲不貸!可若是沒有通倭情事,而是有人誤報軍機,何大人可是要讓卑職濫殺無辜?”

何進賢一聽這,頭髮都快豎了起來,猛地一拍桌子吼道:“秦密秦大人!你是不是到現在還要慫恿着百姓抵制國策?!你也是朝廷命官,你對皇上的忠心到哪裡去了?你到底是替朝廷說話,還是替這些抵制國策準備鬧事的刁民說話?!”

“何大人,卑職只是問要不要濫殺無辜。”這回秦密出奇地沒有憤怒,而是平心靜氣地問道。

“你……誰要你濫殺無辜啦?”秦密死咬着這一點不放,讓何進賢就像是收拾一隻刺蝟一樣,無從下手,只能無奈地長嘆了一聲。

“多謝大人!”秦密躬身一揖,“有了何大人這句話,卑職便好秉公辦事了。”說着,轉向千戶道:“你都聽到了吧?整隊!跟我去淳安!”

千戶反而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何進賢。

“你看我幹什麼?從現在起你就聽他的!”何進賢感覺自己已經快到發飆的邊緣了,“該怎麼幹就怎麼幹!連這點你都不知道了?趕緊滾!”

“是!”千戶慌張地轉身就往外走去,邊走心裡邊覺得極其不爽。同樣都是千戶,這個巡撫老爺對那朱千戶恭恭敬敬,對自己卻是橫眉豎目!真是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

朱一刀憂慮地聽着屬下的彙報,半晌無言。現在浙江的重點全都集中到了內部的官場上,反而放鬆了對外圍的警惕。浙江怎麼會有倭寇的,從哪裡冒出來的,錦衣衛浙江衛的千戶是一問三不知,讓他一腳給踹出老遠!這麼重要情況都搞不清楚,養你們這幫廢物是幹什麼吃的?他又把鄧艾給拉過來好一通訓斥,鄧艾委屈地滿臉淚水,現在的人力全都分散在浙江了,對邊防的力度只好降低下來,人手不夠哇!在之前的排查中,他們從來沒聽說過遠在內陸的淳安會有倭寇,若是真有倭寇悄悄地滲透進來,那邊軍就已經完全不能指望了!

不過這個情況老朱自己也知道,可一肚子的火氣沒法發泄,只好泄在了幾個下屬的身上。他仔細地想了想,這一塊必須重新撿起來,於是下令鄧艾,讓他把杭州的錦衣衛都給派過去,立刻摸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每隔六個時辰務必彙報一次!

錦衣衛一旦動起來,效率是相當高的,不到兩個時辰,最新的消息便傳了過來:淳安的災民被餓的撐不住了,又不能到杭州的糧市去買糧,便一直在周邊幾個縣份想辦法。湊巧遇到了一個賣糧食的,幾個人仔細一瞅,那糧食居然是今年上半年剛交上去的官糧!於是就買了一百石。可就在這個時候,臬司衙門的兵突然出現在周圍,大聲叫嚷着別讓倭寇跑了!賣糧的那人連糧食也不要了,拔腿就跑,幾個災民們便傻了眼:自己只不過是想弄點糧食吃,這是整的那一出?待反應過來,第一個動作便也是拔腿就跑。這就等於坐實了自己通倭的罪名,沒通倭你跑什麼?

消息傳到了杭州,立刻震動了整個浙江官場,在改稻爲桑的當口出這種事情,朝廷追究下來,誰的腦袋也保不住!也難怪何進賢跟死了娘一樣憤怒,稻田還沒改成桑田,他的腦袋就先搬家了!

老朱於是很鬱悶。這幾個災民不跑,還什麼都好說,可一跑,這不等於是不打自招麼?這下子於新武秦密他們就被動了啊!他悶悶地問道:“那幾個災民都叫什麼名字,搞清楚沒有?”

“都搞清楚了!爲首的那個叫王大牛!”探子興奮的滿面紅光,若是能把這個功給搶過來,至少可以少奮鬥三十年吶!

是他?!

朱一刀的眼中精光一閃!這個人性子很有些耿直,讓他去通倭,可能性並不大,況且此人在縣裡一向好打抱不平,頗有些水泊梁山好漢的影子。能夠不畏上官,不顧自己性命爲鄉民說話,爲了全村老少的命冒險去漕運碼頭買糧,這樣的人會去通倭?此事定有蹊蹺!

“把這件事兒給我盯死了!還有,給我查!查那個賣糧的!看看他到底是哪路的神仙!”老朱咬牙切齒地下令道。

內閣值班房。

窗外幾許夕陽輕輕的照射進屋子裡,把三個人的身影映照的老長。坐在大案上位的,是首輔趙志高,他的左手側邊,便是內閣閣員張位,右手邊則是陳於壁。這些天來,滿朝文武爲了浙江的改稻爲桑而爭論不休,大多數人的意見,都是傾向於改。就連那些一向好罵人的言官們,也難得地衆口一詞地對改稻爲桑持支持的態度。可就是這種一邊倒的支持,才讓趙志高的心裡越發地不安起來。

事爲反常既爲妖。朝廷從什麼時候其變得這麼統一團結了?以往出臺的任何政策,都要爭吵不休,非要分出個子醜卯寅來不行,難道這回大家都開竅了?趙志高看着眼前這張同樣對改稻爲桑堅決支持的奏疏,輕輕地搖了搖頭。浙黨,桂黨還有應天派,態度都一致的很,好,很好,若是能把心思都用在國事上面,皇上也不會如此難爲,朝廷還有何事辦不了的?

“老了……”看完了奏疏的最後一個字,趙志高擱下了手裡的筆,又取下了眼睛,扶着案沿慢慢地站了起來。

陳於壁其實還沒有看完,卻也擡起了頭,放下了手中的奏疏:“閣老看完了?”

趙志高輕輕地捶着後腰,點頭道:“洋洋灑灑數千字,居然看了一個時辰……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陳於壁輕輕笑了起來:“閣老若是如此說,那我就真應該告老還鄉了。禮部的這份奏疏有一千三百字,我卻還有最後一段沒看完,呵呵……”

“陳大人,你是在等我啊!”趙志高這一聲“陳大人”喊的極爲溫情,讓陳於壁不禁心頭一暖,“憑你的才情,這區區數千字,還不是半個時辰不到就批閱完了?就算是寫,也寫的完這麼多啊!”

“閣老……”陳於壁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來。

“是因爲你厚道。”趙志高打斷了他,笑着揮了揮手,“就像我伺候皇上,那麼難,不也過來了?一個人熬一天不累,熬十天就累了;小心一天不難,一輩子小心纔是最難的!做我的副手也有不少的日子了,難爲你處處讓着我啊……”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明君在位,悍臣滿朝。再難也沒有趙大人難吶!”陳於壁這句話說的甚是真誠。的確,從來沒聽他在內閣對自己說起過這麼暖人心的話,現在得到這句褒揚,讓他心中突然有一絲羞愧。

“陳大人,來,你把凳子搬到我邊上來,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趙志高微笑着衝他擺了擺手,“張大人,你也來,也坐到我這邊來。”

兩個人有些疑惑地挪了過去,趙志高分別握住他們左右手,揚起頭看了看窗外,喃喃地道:“你們說說,都說說心裡話。這世上,究竟是什麼人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