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戒嚴令一撤銷,百姓們就全都涌到了街上。無數雙眼睛死死地盯着縣衙大坪上捆綁着的那幾個人,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地站在那,眼神中閃動着莫名的光芒。

省裡調過來的兵們都十分緊張,圍着刑場的大坪,長槍火銃有意無意地對準了圍觀的百姓們。雖然上面的命令是讓保護犯人的安全,防止百姓鬧事,可他們真要是造起反來,就這麼點兵力哪裡夠用?臬司衙門的千戶長看着人頭攢動的場面,一顆心是直往下沉,省裡的人要是再不來,他可就彈壓不了多長時間了!

可這種平靜很快就被打破了。先是北門那裡的軍士把門打開來,緊接着十幾騎風馳電掣般地衝進了城內,北街的人羣突然涌動起來,都想仔細地看看,朝廷會把誰派到這裡來當知縣。

千戶長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大聲喝到:“省裡的人已經來了!控制好秩序!嚴禁刁民攔路鬧事!”

兵們便調轉了槍頭,用槍柄對着前排涌上來的人羣,後面的火銃手也大聲地喊着:“後退!全部後退!”只是無濟於事,前排的人倒是想往後退,可後面的人想往前擠,人羣依然是往前涌着。

一羣衙役們衝上前來,個個手裡捧着碗,碗裡盛滿了墨,用奇大無比的筆沾了墨,往人羣的頭上撒去。這是當地的土辦法,一旦有老百姓鬧事,又找不到元兇,就讓衙役們往人羣頭上灑墨,到時候直接抓那些頭面有墨的人就對了,這樣就極大地避免了百姓口中的亂抓人。

北街兩邊的人都被官兵給逼壓到了兩邊的店鋪邊上,中間便空出了一條通道。

秦密騎着馬出現在了北街上,身後跟兩側都是從省裡帶來的軍兵,以及臬司衙門的千戶。可等他一走進大坪,人羣又開始涌動起來。

灑墨這個時候也不管用了,衙役們便搬來一條條的板凳,站在上面手裡拿着皮鞭,對着下面的人羣狂抽:“你!就是你!退後!”

“再不退,就鎖了你,關進大牢,跟他們一樣!”

人羣這才又漸漸地停止了涌動。

秦密也不看周圍的人,面無表情地直往縣衙走去,可當走到刑場的時候,突然望向了那在大柱子上被五花大綁的人。那人就是王大牛,他的嘴也被一條布條給綁住了,說不出話來,可當看見秦密看過來的時候,喉嚨裡發出了呵呵的聲音,拼命地掙扎着,卻無濟於事,只是那目光裡,彷彿有無數的話要說。

“青天大老爺,冤枉啊!我們沒有人通倭,沒人通倭啊!”一個老漢突然鑽出了軍士們的防守,一下子穿出來跪倒地上,大聲地哭喊着。周圍的軍士臉色大變,衝上來二話不說就扭住了他,往人羣裡拖去,可那老頭卻掙扎不休,邊哭邊喊着冤枉。人羣裡也開始出現了冤枉的喊聲,而且此起彼伏,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放銃!”千戶鐵青着臉下了命令。拿着火銃的兵便斜對着那些人的頭上面放銃,頓時銃聲轟鳴,火光四射,極濃的煙霧騰了起來,人們害怕了,又恢復了平靜,而且漸漸地往後面退去。

千戶疾步走到那個依然在掙扎的老漢身邊,漠然地道:“這也是個通倭的,企圖擾亂社會秩序,煽動不明真相的百姓鬧事,抓起來!”

幾個兵立刻把老漢拖到了一邊空的籠子裡,打開籠門扔了進去,然後一把大鐵鎖死死地鎖在籠門上。老漢抓住籠子的鐵欄杆依然在哭訴着:“冤枉,真的是冤枉啊!我們真的沒有通倭啊!”

那千戶又幾步走到了秦密的面前,向他一拱手:“在下姓徐,是臬司衙門的千戶長。大人,剛纔讓你受驚了。”

秦密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關在籠子裡的老漢,一言不發地轉身向縣衙內走去。

徐千戶怔了一下,臉色頓時憋得通紅。

一個穿着八品服色的小官怯怯地把縣衙大門打開一條小縫,兩隻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定在了秦密的身上,繼而打開大門慌不擇路的小跑過來,一揖到底:“屬下淳安縣丞馬國賢恭迎堂尊!”

秦密還是沒有說話,擡腳就往門內走去,把馬國賢給晾在了一邊。他愣了愣,探詢的目光看了徐千戶一眼,徐千戶冷哼一聲扭過頭去,頗感尷尬的馬國賢只好也跟着進了縣衙。

徐千戶氣了好一陣子,看到與秦密同來的蔣千戶走了過來,立刻大步走過去,氣呼呼地嚷道:“老蔣,這個鳥知縣是個什麼來頭,老子跟他打招呼,竟然還愛搭不理的,譜擺的比巡撫都大!”

剛纔那一幕蔣千戶都看在了眼裡,見徐千戶自己走了過來,訕訕地說道:“正要跟你說這個事兒呢!這個人有些來歷,在巡撫衙門大堂把何大人都頂的夠嗆,上面已經打了招呼,午時三刻怎麼着也得逼着他把這些刁民給處決了。不然咱們沒法交差。”

徐千戶點了點頭,還是有些激憤:“知道!一個鳥知縣,連堂堂按察使大人都敢頂,這口氣咱們替何大人出了!讓他知道,什麼叫做規矩!”

蔣千戶卻苦笑着搖了搖頭:“不只是出氣的事,殺了人,還得讓他趕快買田,改稻爲桑,咱們奉命辦差就是,犯不着跟這個愣頭青置氣。早晚會有人收拾他!”

徐千戶冷冷地笑道:“我來的時候,上面只告訴我殺人放人,改稻爲桑是這個鳥知縣的事兒,跟我無關!我也沒興趣參合!”

“這些政事當然跟咱們無關!”蔣千戶也笑道:“上面早就打了招呼,午時三刻殺了人就沒咱們的事兒了,買田另外有兵護衛着孫老闆在做。”

“這還差不多!”徐千戶的氣這纔算是消下來,可身後的人羣中又傳來騷亂的聲音,他扭過頭去大聲喝到:“誰又在鬧事?打!給我往死裡打!打死一個少一個!”

看着愣在那裡的寧娘,楊金山又輕輕地笑了起來,自己把腳從腳盆裡抽了出來,自己擦乾了:“那我就替你挑吧!跟着孫老闆,是不會有什麼下場的。”

午時三刻殺人的時間到了,這規矩是天定的,多少個王朝了,皇帝都換了無數個,只是這規矩卻始終沒有改。

無數雙等着觀刑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刑場。不管心裡是什麼感受,在刑場的邊上看殺人是這世上最快樂的事情,只見劊子手手起刀落,一顆偌大的人頭便滾出老遠,然後血液從被砍斷的脖子裡噴出來,噴的到處都是,大家的心裡就會覺得很爽很開心!然後等着看下一幕,若是中間再有些變故,比如有人劫法場之類的,那就更有看頭了,茶餘飯後大家就有了談天說地的資本。可今天卻有些蹊蹺,沒看見拿着大刀的劊子手啊,只是綁着犯人的柱子下面堆滿了柴禾,莫不是要把人給燒死?人們更加地興奮了,看過砍頭的不少,可看過燒死犯人的能有幾回?

但那些被綁犯人的親人們,心裡卻是異常地痛苦,看着他們即將被殺死,自己卻無能爲力,一個婦人實在是承受不了巨大的悲痛和心裡壓力,暈了過去。

行刑的人從衙門裡列着隊出來了,四個法號手,四個放碗口銃的兵走到了監斬臺的兩邊站好,吹法號的擺起了法號,放碗口銃的點燃了火把。

省裡定下的是火刑跟囚籠絞刑,十幾個穿着紅衣的劊子手纔沒有拿刀,兩個舉着火把提着油桶的劊子手走到了柴堆前,十個執行絞刑的劊子手分別走到了囚籠前站着。

在囚籠的底部,人犯惦着的囚籠底板是活的,在後部還有一個環形的拉手,只要一拉,底板便被抽了出來,囚籠裡的人脖子便會被卡在圓形的套裡,被活活卡死。

百姓們又開始騷動了起來。這囚籠絞刑沒看頭,太沒看頭了,一點都不刺激,還是趕緊執行火刑吧!要不然咱們就要跟着其他人喊冤枉了!刑場四周的軍兵更加地緊張起來,皮鞭不斷地抽動着,連火銃也壓低了槍口,直接對準了百姓們。

徐千戶有些不耐煩了,看了看頭上的太陽,又看了看衙門前的監斬臺,上面那個位置到現在爲止還在空着,秦密進了縣衙的大門就沒出來。這都什麼時候了,這個鳥知縣還在磨蹭什麼?

“把人看死了,午時三刻準時行刑!”他衝着屬下吼了一聲,幾步就跑到了監斬臺邊的蔣千戶身邊,極不滿地道:“這都已經午時一刻了,人還不出來,怎麼回事?”

蔣千戶也擡頭看了看天:“不能再等了,走,喊他出來!”

“他要是不出來怎麼辦?”徐千戶扶了扶帽子,緊了緊腰帶。

“不出來也得出來!省裡已經定下了行刑的時間,他要是過期不斬,那就沒法向省裡交代!反正咱們該做的就差這最後一步了,他可以不斬,咱們不能不斬!把他拖出來要行刑,拖不出來也要行刑!”蔣千戶咬着牙說道,秦知縣自己死了沒關係,可不能把自己也給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