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正月初六,雷寅雙滿十六了。
雖說京城還沿襲着前朝“貴女晚嫁”的風俗,但因之前的戰亂年代裡人們都習慣了早婚,所以,便是高門大戶都講究留女兒到十七八歲才嫁人,但若是家裡的女兒到了十六仍未訂親,則多少就會惹來一些閒話了。
不過,這閒話卻是不包括雷寅雙,雖然她也十六了,且也沒訂親。
自元宵宴後,京裡便有風聲說,太后替江葦青看中了雷寅雙,只等江葦青凱旋,就由皇帝做主給二人賜婚。
這風聲颳得挺厲害,但不管是太后還是雷家,居然都像沒聽到一樣,竟都沒個表示。於是,有心人便知道,這樁婚事大概是有影子的事了。知道太后那“護犢子”稟性的,便開始小心約束着家人不許再說這樣的閒話,而便是這樣,這閒話依舊一直刮進了二月裡也不曾停下過。
若是換作別的女兒家,不定得怎麼羞窘得不能見人了,雷寅雙卻是個“奇葩”。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嫁小兔的,所以就算有人當面有意拿這件事來臊着她,她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好臉紅的。
這一日,因長寧長公主留花姐商議一些籌集物資的事,偏花姐早跟衣料鋪子的人約了要去看一批製作軍服用的料子,雷寅雙聽了,便主動請纓接了這差事。
那蘇瑞整天在家沒事,聽說後也纏着要一同去。於是二人便各騎了小馬,由各自的管家下人們簇擁着去了衣料鋪子。
等雷寅雙和蘇瑞手拉手地進了衣料鋪子,一擡頭,卻是正和孫瑩撞了個臉對臉。
最近一段時間——確切說來,自京城颳起江葦青和雷寅雙要聯姻的閒話後——孫瑩就再不找雷寅雙玩了。這般忽然撞上,孫瑩的臉色頓時就有些發白。
孫瑩對江葦青的心思,雷寅雙早有察覺,但因孫瑩還算有分寸,並沒有對江葦青做出什麼叫人側目之事,所以雷寅雙倒並不覺得孫瑩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可今兒這回見面,她則明顯感覺到了孫瑩對自己的一股惡意。
嫉妒了吧。雷寅雙想。
孫瑩看着她,心裡醋得要死要活的,偏還不能露出惡意來,便硬逼着自己擠着張笑臉,對雷寅雙笑道:“妹妹最近怎麼都不找我玩了?可是你也聽到京裡的那些流言了?妹妹千萬別把這些諢話放在心上,我表弟一向把妹妹當自家親妹妹待着的,連我也拿妹妹當親妹妹一樣。別人不過是不知內情胡說八道罷了,妹妹可千萬別因着那些流言就跟我表弟生分了。”
雷寅雙看着她眨眨眼,然後皺着鼻樑笑道:“姐姐放心好了,我跟誰生分,也不會跟江葦青生分的。我倆誰是誰呀,那是過命的交情!”
卻是把孫瑩醋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被夾在中間的蘇瑞看看雷寅雙,再看看那臉上幾乎掛不住笑容的孫瑩,不由疑惑地伸手撓了撓額。
等孫瑩找着藉口匆匆離了衣料鋪子,小丫頭纔不解地問着雷寅雙道:“怎麼你倆的話,叫我聽了那麼彆扭呢?”
“怎麼彆扭了?”雷寅雙一邊檢查着那批料子一邊問得甚是心不在焉。
蘇瑞又撓了撓下巴,一邊思量着一邊道:“我怎麼聽着孫姐姐的意思,是希望你能跟逸哥哥生分了纔好呢?”
雷寅雙低頭看看她,忽地伸手一捏蘇瑞那仍帶着嬰兒肥的包子臉,笑道:“喲,有長進了嘛,居然連你都聽出來了。”
二人一陣嘻嘻哈哈。
等看完面料,離了衣料鋪子,二人分開各自回家。雷寅雙一邊想着孫瑩那拙劣的挑撥,一邊想着如今京裡的那些流言,卻是沒注意到,街邊幾個吵架的人,漸漸把那原本圍在她四周的家丁護衛們和她隔了開來。
前方正好是個街拐角。心不在焉的雷寅雙也沒聽到被堵在身後的嫣然和管事的焦急叫聲,直到她騎着馬兒轉過街角,卻是忽然只見一輛原本在街心裡走着馬車不知怎麼竟驚了,街面上頓時一片混亂。那混亂的人羣衝到雷寅雙的面前,害得她的小黑馬兒也受驚地一陣連打響鼻。直到這時雷寅雙才發現,自己和隨從家丁竟走散了。她怕她的馬也被人驚了,便趕緊跳下馬,抓着馬繮繩避在路邊上。
許因那匹發了瘋的馬仍在街心裡亂蹦亂跳着,路邊一箇中年漢子見雷寅雙牽着馬呆站着,便衝她喝道:“還不趕緊把你的馬牽開!萬一也驚了怎麼辦?!”
雷寅雙覺得有理,便順着那中年漢子指點的方向暫時避到了旁邊的一條小巷裡。
只是,她纔剛牽着馬走進小巷不到十步,忽然便感覺脖子後面一陣怪異的發癢——每當她有這種感覺時,總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於是她立時便牽着馬站住了。
她這裡纔剛站下,就聽得身後有聲音催促着她道:“你倒是走啊!堵着巷口還讓不讓別人走路了?!”
正是剛纔那個中年漢子的聲音。
雷寅雙的眉忽地就是一跳。她擡頭看看前方,卻是這才注意到,這條巷子竟跟她家那條鴨腳巷頗有些類似,都是口小底大。那巷口處僅容得一匹馬通過,而再往前約五十步左右,巷道便擴開到可容得兩匹馬並肩而行了。
而那裡,似隱約藏着幾個人影。
雷寅雙回頭看看馬後堵着的那個漢子,歪頭想了想,便應着那中年漢子的話,牽着她的“小白”繼續往前了。
果然,等她走到巷子開擴處時,便看到前方的巷道里堵着三四個人,都是年紀在二十上下左右的花胳膊潑皮。
京城喜歡往胳膊上繡花的潑皮甚多,便是雷寅雙身爲貴女不曾親自接觸過這些人,也曾聽人說過他們的“豐功偉績”。
她牽着馬站住,歪頭看着那幾個一臉邪氣的青年。
那打頭的看看她,扭頭對同夥笑道:“好買賣!這貨色,可比豔春樓的姐兒嫩多了。哥兒幾個這一回擔待了,兄弟我先拔個頭籌。”說着,便淫-笑着向雷寅雙逼了過來。
若換作是蘇瑞,還未必能聽得懂這潑皮的話。雷寅雙可是來自江河鎮的鄉下孩子,且從某些方面來說,還挺“見多識廣”的,便是那潑皮不是笑得如此噁心,她也已經猜到了自己當下的處境,以及這些人想要做些什麼。
她冷笑一聲,不慌不忙地從馬鞍下面摘下她的長鞭,“刷”地一下甩開打了個響鞭。
那潑皮沒料到她有這一手,唬地猛一眨眼,立時就住了腳。
後面跟着的幾個潑皮見了,不由一陣起鬨,有叫道:“喲,還是個辣的。”又有嘲笑着那想搶頭籌的同夥道:“你怕辣,讓哥兒幾個上,哥哥我就愛這辣口的。”又有衝着雷寅雙嘻笑着“妹妹小心傷了自個兒,哥哥心疼”的。
雷寅雙冷笑一聲,回頭警惕地看看那依舊堵在巷口處的中年人,卻是甩開鞭子就往那些潑皮身上抽去。
這幾個潑皮顯然就只是潑皮而已,便是會些拳腳,也只是粗劣的一點皮毛,哪裡是雷寅雙的對手。不一會兒就被雷寅雙的長鞭抽花了衣裳抽花了臉。
其中爲首的那個被抽急了,便衝着依舊堵着巷口的漢子喝道:“好你個老三,還不出手?!”
那潑皮話音未落,那中年漢子就動了。
雖然雷寅雙看似全神貫注在那幾個潑皮身上,可其實她早看出來了,真正會武的,只那把她騙進小巷的中年漢子一個。所以那漢子甩過來的小刀,立時就叫她一鞭子給抽飛了。她冷笑一聲,“飛刀誰不會!”回手便回敬了那漢子一把三支梅花刀。
而那漢子雖然看似功夫比那幾個潑皮好些,到底因雷寅雙是個女孩兒而輕敵了,且他再想不到,雷寅雙居然一出手就是三把刀。他避開了其中兩把,到底還是叫肩頭中了最後一把。
漢子惱了,他再不信自己居然拿不下這個看起來一臉稚氣的小姑娘,從懷裡拔出一把砍刀就向着雷寅雙撲了過去……
等嫣紅和管事家丁冒着冷汗尋蹤追過來時,就只見地面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鋼刀,那青石板鋪就的巷道上,到處一片血跡斑斑,偏她家姑娘身上竟乾乾淨淨得沒一滴血點。
此刻雷寅雙正殺氣騰騰地踩踏着那倒在血泊中的中年漢子,而那幾個潑皮則被驚得四肢伏地,再不敢動彈一下。至於雷寅雙,一手揮着鞭子,另一隻手裡則如風車般旋着一把形狀頗爲怪異的小刀。
那是一柄彎成一道圓弧狀的小刀,形狀一看便不是中原之物。
別人不知道,嫣然卻是知道的,這刀是江世子送給她家姑娘的十六歲生辰禮,據說是世子爺頭一次上戰場時親手繳獲之物。雖然家裡誰都沒有明言,但只衝着這把刀是跟着老爺的家信一同送回來的,家裡人人都已經知道,這位江大世子,十有八-九就是自家未來的姑爺了。
此番遇襲,官府經過一番追查後給出的結論是:關外韃子買通內奸,欲暗殺北伐軍主將之家眷。
雷寅雙聽了這罪名後,不由好一陣愣神。當初她跟那幾個花胳膊交手時,明顯感覺到,這些人是受人僱傭找她麻煩的。但這“麻煩”似乎並沒有打算要她的命。甚至從那個欲“拔頭籌”的潑皮的話裡,她猜到,許那背後的主謀還是針對着她的貞操名節來的……
就在她滿頭霧水,總覺得官府有點屈打成招時,太后一道懿旨將她宣進了宮。見她全須全尾,老太后一把將她拉入懷裡,喃喃念着佛道:“虧得你沒事,你若有個什麼,逸哥兒可再不能獨活了。”
從來不曾因着外面那些有關她和江葦青的流言蜚語而臉紅過的雷寅雙,終於破天荒地臉紅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