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裴與弘農楊,眼下正處在一個微妙的關係當中,裴矩專門跟族裡打了招呼,不準和弘農楊有任何衝突,要好好相處。
越是這樣的命令,族裡的人越清楚該怎麼做,大家在任何場合都不會明說,但是心裡很清楚,老裴家跟老楊家,處在對立的立場,只不過眼下時機未到而已。
河東所有的大家族,與關中集團的聯繫非常深,一來是因爲地理緣故,挨的關中太近,再者是歷史原因,那就是秦晉之好。
山西和陝西這倆地方,自古以來關係就非常鐵,從春秋戰國時代開始,這兩個地方的大家族就不斷聯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關係鐵的一批。
所以河東的大家族,一直都被認爲,屬於關中貴族集團,在中樞的影響力,也不是洛陽那幾個大家族能比的。
裴南金認爲,既然太子已經將此事奏請陛下,那麼私募煉窯的事情,基本就可以定下來,而且大家都知道陛下有意征討高句麗,那麼老家聞喜的這個窯,將來的作用勢必會非常大。
“我是這麼想的,”裴蘊道:“運河已經成了,馳道又正在修,征伐高句麗,也就兩年左右的事情,我們如果能在這兩年,爲太府寺供應足夠的軍械,陛下那裡一定會很開心,他老人家開心了,再有太子幫着咱們說話,家族或可再進一步。”
裴家是不在乎錢的,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都不是問題,如今家族只靠裴矩一個人在前頂着,終究與弘農楊有所差距,畢竟楊素雖死,餘威還在,楊約也在一直想辦法回來,這個人一回來,裴家的形勢就不妙了。
裴蘊的意思很明瞭,就是希望家族出資幹煉窯,將來把好處都給他,讓他再往上面走一走,與裴矩成爲族內雙子星,從而對朝堂其它勢力形成壓制。
這一點是符合實際的,因爲當下裴家除了裴矩之外,就屬裴蘊最有潛力,他沒有爵位,勳位又太低,進步空間還很大。
其他人自然聽出了他的言內之意,但是很多人並不樂意,因爲裴蘊他們這一支,是從舊陳回來的,不是長駐河東的直系分支。
裴仁基就不是很高興,他覺得自己纔是最有前景的那個,近來他一直在找裴矩和李景幫忙,想要往上走一走,眼下時機已經成熟了。
左屯衛大將軍出缺了,最早是史萬歲,後來史萬歲不幹了,長孫晟接任,但是長孫晟死了。
這個位置他是勢在必得的,裴矩也有心幫忙,再加上他的老上司繕國公李景幫忙,這事八九能成。
繕國公李景的嫡子不怎麼出名,但是他有一個庶子,很牛逼,可惜已經死了,就是前兵部尚書李圓通,而李景這一支歷史上有一個後代,叫做李晟,位列武廟七十二將。
“我贊成裴蘊的說法,”裴仁基開口道:“這是太子給咱們的一個機會,實際上,以太子跟我們的關係,這個招呼完全沒必要打,他想在聞喜開窯,我們怎麼可能不支持?但是人家還是給了我們機會,所以我以爲,太子是有心要照拂我們,大頭我們出,但是要歸在太子名下。”
“此言合理,”主事的裴獻道:“太子所謀,爲國爲君,我們只是幫襯的綠葉,絕不能喧賓奪主,將來只要太子幫咱們說話,族內子弟的前途,大可無憂。”
正議大夫裴子通道:“錢,不是問題,多少都不是問題,咱們的心意,世矩那邊一定會想方設法透露給陛下知道,阿雲在東宮還是得寵的,這個機會說不定就是阿雲幫咱們爭取來的,做爲孃家人,這件事咱們必須辦漂亮,不能給阿雲丟這個人。”
“那就早點給河東打招呼吧,”裴南金道:“太子不是都選好礦址了嗎?咱們早點安排人手過去,先把路給修了。”
“既然如此,”裴獻道:“那麼大家能出多少,都報個數,河東族裡也要出力,誰要在這件事上出了紕漏,自己去找世矩解釋吧。”
接下來,就是大家夥兒湊錢了,片刻功夫,已經湊出了一百萬貫。
裴蘊是負責對接楊銘的,所以他會將今晚議會的結果,告知楊銘。
翌日朝會過後,吏部侍郎崔君肅帶着劉炫來了。
“你知道孤爲何找伱嗎?”楊銘請對方坐下後,笑道。
劉炫的年紀不大,五十來歲,一副老夫子的裝扮,正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劉炫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個人很有學問。
“回太子,鄙人以爲,太子有意用我。”
楊銘笑道:“先生在朝時,被人詬病爲品行卑下,孤又怎麼會用這樣的一個人呢?”
“品卑與否,不在他人口說,”劉炫道:“鄙人自恃才高,常有目中無人之舉,自然遭受無妄詬病,若真是品行有缺,太子今天也不會見我。”
這個人當年都不把裴矩放在眼裡,當然了,裴矩更不把他放在眼裡,所以最後告狀的,不過都是劉炫的一些同僚,以及太常寺的幾個上司,真正的大佬都很講究,是不屑於對付一個搞學問的人。
楊銘笑道:“開皇二十年,高祖廢除州郡所有的官辦學堂,你是反對最厲害的,爲何反對?”
劉炫道:“高祖皇帝高瞻遠矚,早早設立學堂,以爲我大隋供選良才,但地方沆瀣一氣,陽奉陰違,致使如此開明之國策,偏廢倒置,鄙人當時以爲,此策不能廢除的主要原因,是因爲廢易立難,只要學堂還在,是可以循序漸進改革其制,使其逐漸開明,若學堂被廢,想要再設難比登天。”
“爲何難比登天呢?”楊銘笑道。
劉炫答道:“州郡之學堂,爲州郡之官員子弟提供便利,然大隋任用之權,一直都在中樞,在尚書省,所以學堂之弊,在於中樞與地方的權力之爭,學堂一旦廢除,地方官員權力受制,此消彼長,中樞權力更爲集中,是不會同意再設學堂的。”
“那麼你認爲,如何才能在地方再設學堂?”楊銘問道。
劉炫嘆息道:“目下無解,高祖皇帝當年力排衆議,頒行此策,中樞品嚐到了苦頭,怎麼可能再同意呢?”
“那麼你今後就多在這件事情上面,下點功夫,希望你能幫孤找到解決之法,”楊銘道。
劉炫一愣,苦笑道:“那鄙人將會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楊銘笑道:“那麼你認爲,孤爲予你何職?”
劉炫苦笑道:“既是大任,應屬高位,大約便是太子冼馬了。”
“明日上任,回去準備一下吧,”楊銘笑道。
這個人,在士子之中名望很高,比那個王通更高,而且對很多問題看的很明白,以前官職小,人微言輕,今後做了太子冼馬,說話自然也就有分量了。
這個位置,必須是和楊銘有共同的政治思路,其它方面都不是楊銘着重考慮的。
劉炫走後,楊銘給老爹上奏疏了,將劉炫大讚特讚了一番,言明自己十分中意,以爲太子冼馬的不二人選,老爹反對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因爲楊廣早就看出來,自己的兒子已經不需要別人來教了,有沒有太子冼馬都一樣。
蘇烈回來了,在伊吾呆了近一年,等到新任太守王威順利接手,開始重新擴建伊吾城之後,蘇烈已經不需要繼續呆下去,於是率部返回。
張掖和敦煌那邊,調撥了兩千人給王威,負責今後伊吾城的守衛。
蘇烈的回來,也帶回來一個不好的消息,處羅部已經被楊廣徹底收拾了,但是射匱可汗在數月之間,掃平了整個西突厥,成爲了新的大可汗。
元氣大傷的西突厥,眼下不敢跟大隋交惡,所以一直希望裴矩履行諾言,給射匱一個和親公主。
裴矩則是完全裝傻,沒有任何動靜,這就讓高昌國眼下的處境非常尷尬,因爲西突厥纔是西域霸主,我都沒有和親公主,你怎麼能有?
於是西突厥在射匱的授意下,頻頻騷擾高昌,高昌王麴伯雅請求大隋援助。
“這件事明日我會拿到朝會上來說,你此番辛苦,準你休沐五日,五日後再來述職,”楊銘和蘇烈一起在東宮散步,隨口問道:
“對了,你今年十七還是十八了?”
蘇烈道:“十八了。”
“也該成親了,”楊銘道:“今年的春遊,你去吧,看上哪家姑娘告訴我,我給你做主。”
楊銘不方便直接給蘇烈找一門親事,因爲他接觸不到高門大閥以下的人家,而蘇烈的出身和職位,想要從關中集團找個老婆,非常困難。
所以乾脆讓他自己去找,楊銘最後來給他背書,這樣最合適。
蘇烈不好意思道:“春遊不是誰都能去的,卑職出身寒微,恐無資格。”
“這次你攻滅伊吾有功,我給弄了一個果毅郎將,還給你留了一個千牛備身的位置,你就以太子千牛備身的身份去,沒人會攔你,”楊銘道。
蘇烈本爲秦王庫直,但是太子沒有庫直這個位置,但庫直和千牛備身乾的事情是一樣的。
“卑職拜謝殿下提拔!”蘇烈半跪在地。
楊銘一腳踢在他膝蓋上,道:“起來!你是我的人,你的事情我心中一直都有計算,沒有外人的時候不要來這一套。”
蘇烈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再次行禮,於是又捱了楊銘一腳。
他對楊銘,是絕對忠心的,不是因爲楊銘能讓他走的更高,而是因爲楊銘是真心待他。
有些人的真心,需要楊銘拿心計來換,有些,只能真心換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