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銘進來之後,首先打量的是楊氏。
這個女人生的很好看,身上帶着一股出家人的出世之氣,說白了就是不食人間煙火。
長期修行的人,都是這個調調,凡人稱之爲仙氣,實際上就是平時動彈的少、操心的少,以至於肢體動作和麪部表情趨於單一,這就是吃飽了閒的,你把她餓上幾天,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見過殿下,”楊氏起身納福。
這個女人的閨名,楊銘不知道,但是人家現在給自己起了個佛教名字,楊妙智。
楊銘笑道:“自己人,無需拘禮,咱們倆論輩分,應該怎麼論?”
“殿下應該妾身的堂兄弟,”楊妙智笑道。
楊堅是楊雄的族父,也就是說,楊堅是楊雄父親的從祖兄弟,那麼楊雄和楊廣,這是一輩的,楊妙智和楊銘,也是一輩的。
在大隋,未出閣的女人,也是自稱妾身,叫做妾身未名,也就是還沒嫁人。
楊銘笑道:“在姑母這裡,就以家人稱呼吧。”
楊妙智微笑點頭,她對楊銘是很有好感的,因爲他也知道武華的那個東都丞,是誰給弄的,況且她的大伯楊雄,父親楊達,都與太子關係極近,而燕小棠是她的外甥女。
李建成先是給楊麗華和楊妙智見禮之後,便頗爲客氣的看向袁天綱:
“袁先生,咱們又見面了。”
袁天綱自打楊銘進來之後,就一直在偷偷打量,聽到建成打招呼,連忙笑道:
“公子好。”
公子,這不是隨便叫的,公卿之子,才叫公子,有些朝代只有宰相之子可以這麼稱呼,一直到宋朝,豪門士族家的兒子,或是稍有學識的年輕男子,也可以這麼叫,算是拉低了公子的身份。
在大隋,只有公爵之子,纔是公子。
楊銘在楊麗華身邊坐下,望了一眼旁邊放着的一盤炒豆子。
你們家是真愛吃這個啊,這玩意吃多了,膽結石啊。
“姑母不要常吃炒豆,偶爾解解饞就好了,”楊銘笑道。
楊麗華點了點頭,十分聽勸的令侍女將炒豆子端了下去,這讓楊銘頗爲驚訝。
人上了年紀,都這麼聽勸嗎?
這個時候,楊銘纔有機會看向袁天綱:
“聽說先生精於相術占卜,孤特來見見,看樣子,你給我這位堂姐也相過了吧?”
楊氏提前笑道:“相過了,先生說,我本是極致貴命,奈何命遭煞星,命理已改,應早爲人婦,免被煞星追迫。”
有這麼玄乎?楊銘打趣道:“聽聞堂姐與武華的兒子,額.”
楊妙智一點也不害羞,直言道:“已許嫁武家士彠,太子在洛陽見過他嗎?”
楊銘搖了搖頭:“見過武華,沒見過士彠。”
“他現在就在前院客房,”楊妙智這是在暗示楊銘,伱見一見吧,怎麼說將來也是你親戚,我還指望你照拂着點呢。
楊銘是什麼人,怎麼會聽不出對方語中含義,驚詫:
“既然堂姐已然許嫁,那便是自己人,爲何在前院?”
“我這裡,不見外男,”楊麗華笑道:“不過眼下也不算外人了,讓他進來吧。”
侍女這纔下去叫人。
這時候,楊麗華轉頭看向楊銘,道:“這個袁先生,也給武士彠看過,你猜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本來應該是女皇的爹,遇到煞星了,那現在肯定也不行了嗎,這特麼我是那個煞星啊?
楊銘笑道:“能被堂姐看中,應是極致命格,因女貴而貴,家中必出貴女。”
楊麗華瞬間呆住了,忍不住看向同樣目瞪口呆的楊妙智和袁天綱。
“讓你猜,是跟你玩呢,你還真猜中了啊?”楊麗華一臉的不可思議。
楊銘裝傻道:“很難猜嗎?武士彠什麼出身?迎娶我大隋宗室,這不是命好?他的子女不就是堂姐的子女嗎?自然是顯貴了。”
“那你怎麼猜到是貴女,而不是貴子呢?”楊麗華詫異道。
楊銘笑道:“堂姐爲貴胄,武士彠憑女而貴,子難承繼富貴,那就只能是女孩了。”
“大體不差,”袁天綱感嘆一聲:“沒想到太子也精於相術。”
“哈哈.”楊麗華笑道:“本宮這個好侄子,打小就常往秘書省跑,涉獵極廣,學識不凡,建成是得過好處的。”
李建成趕忙道:“確實如此,太子於我心中,與天人無異。”
這時候,武士彠被帶進來了。
楊銘的注意力瞬間就被這個人給吸引過去了,我的天吶,怪不得楊妙智肯下嫁呢,這份相貌氣質,楊銘只在裴矩身上見過。
“商人能有這番氣度,屬實不凡,”楊銘讚歎道。
楊妙智瞬間大喜:“太子贊你呢,還不謝禮。”
武士彠彬彬有禮道:“臣武士彠,見過太子。”
楊銘微笑點頭,示意對方坐下。
這個人身材高大,氣質斐然,讓人看起來非常順眼,武則天多半是繼承了他爹的樣貌,要不然李治也不敢冒那麼大風險,睡他爹的女人。
“現有官職?”楊銘問道。
武士彠答道:“回殿下,在萬年縣任金曹。”
這時候,楊氏的目光朝楊銘看來。
武士彠能去萬年縣,是因爲楊雄兼着京兆尹,以楊雄和楊達的實力,其實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安排,奈何武士彠的出身實在是太差了,一個做木材生意的。
皇城各級衙門,那都是被多少世家子弟盯着的,你讓一個商人進去,會引起公憤,楊雄不想招惹非議。
但如果是楊銘安排,就沒人敢說什麼了。
楊銘默不吭聲,只是微笑點頭,他看出楊氏的意思,但是你不求我,我可不會主動幫忙,不然我的幫忙也太不值錢了。
“士彠從小便熟讀典籍,是有大學問的,”見楊銘不開口,楊妙智只好主動道:
“營建東都,武家出了大力,大伯本欲給士彠求個勳位,奈何那時楚公楊素極力反對,拿士彠的門第說事,以至事不能成。”
門第?他哪來的門第?
楊銘點了點頭:“恭仁以前管着吏部,你沒有跟他提過嗎?”
楊恭仁是楊妙智的堂哥,楊銘故意提到吏部,是暗示對方,勳位不要想,謀個好點的官職差不多就行了。
楊妙智道:“我乃宗室之女,下嫁無勳之人,不算匹配,堂兄恭仁可管不了封勳啊。”
“我也管不了啊,”楊銘笑道。
楊妙智趕忙道:“太子自謙了,您有監國之權,若奏請陛下封爵賜勳,陛下是不會駁回的。”
“你就幫幫忙吧,”楊麗華也在一旁勸道:“總不能讓她嫁給一個平民吧?”
楊銘一臉爲難道:“眼下前方遠征,多少將士身死它鄉,尚且換不來一絲門蔭,這個關頭,不宜將勳爵賜于軍外之人,實在是說不過去啊,等到前方將士回來,會鬧情緒的。”
楊麗華心知楊銘說的有道理,眼下這個時候,要封勳爵,也是在大軍當中封,毫無貢獻之人賜勳,等到前線那些將士攜功而返,不鬧情緒是不可能的。
那個時候,軍方會非常強勢,皇帝太子也要照顧人家的情緒,說不定給武士彠賜勳,反而是禍事。
當着外人,楊麗華不便明說,於是給楊妙智使了一個不要着急的眼神。
楊妙智內心一嘆,不再強求。
楊銘看在眼中,示意建成和袁天綱先出去,等到兩人離開之後,才繼續道:
“遼東用兵,山東民變,黜陟討捕大使張須陀盡心竭力,勞苦功高,尚且沒有勳位,雖然宗室可酌情考慮,但眼下不是時機,想封勳,你得有貢獻啊。”
楊妙智瞬間一愣,好奇道:“士彠不曉領軍,如何貢獻?”
楊麗華老謀深算,心知接下來的回答,最好是她替楊銘說,於是道:
“莫過於出錢出力了,遠征大軍,後勤暫時無虞,但是山東張須陀,眼下可是捉襟見肘,知大義者如楊玄感,已經借出糧食三十萬石,獨孤家也在暗中幫忙了,爲國爲君分憂,方可世享尊榮,士彠今後應明白這個道理,那麼子孫榮華,當不在話下。”
武士彠瞬間明白意思,趕忙起身道:“家有薄財,願爲陛下分憂。”
這就對了,楊銘微笑點頭。
楊妙智卻是撇了撇嘴,我是宗室,給自己未來的丈夫求個勳位,還得花錢啊?
她根本不知道,今後的勳爵,有多麼的值錢,非大功勞,楊廣是不打算封的,而楊銘也是如此。
楊堅大封勳爵,那是無奈之舉,你以爲他想封?
大隋眼下佔着茅坑不拉屎的勳爵,海了去了,這幫人死了之後,子孫能不能繼承,都說不定呢。
反正就是一點,你沒有功勞,對皇帝又沒有用處,想白吃國庫?沒門!
楊妙智是沒幾個錢的,人家楊達又不是沒有兒子,但是武士彠是真有錢,因爲晉陽宮的木料,也是他們家供應的,賺了不少。
當然了,在大隋,商人賺錢,本小利微,跟豪門大族遠遠沒法比,而且沒有社會地位,處處看人臉色,武士彠他們家也是想借着楊達翻身把歌唱,想要實現階級跨越。
就像雲定興的女兒給楊勇當了妾,由此徹底翻身。
商人一旦做大做強,就會想着進體制,那纔是終極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