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六

水底過深處,光線不足,寂靜無聲,加上強大的靜水壓,常常會讓人產生深水恐懼症。你會覺得在你四周都是死寂的一片,哪怕偶爾有魚羣穿梭而過,可那黑壓壓的一片卻會讓你感覺像是要吞噬你的黑洞一樣。

此刻,水底有一個光點正順着大運河緩緩地移動。在黑暗中像是一條會發光的魚在覓食一般。但遊近了就會發現,那是一個人。

那人藉着頭上的射燈的光線四處尋找,動作急速迅猛,看得出他很着急。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李慕白。而他在找的東西,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是趙光祖的身體。

之所以說是身體而不是屍體,是因爲趙光祖根本就沒有死。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被戴上那個會生出觸手的面具,就算長時間不吃不喝也不會危害到生命,就好像那面具讓人身上的時間靜止了一樣。那人叫人捎給他的信上寫道,那種面具做成這樣,是怕非面具師家族的人偶爾得到它,而不傷害得到它的人,又能夠不被他們利用,於是才弄成那個樣子。

說起來,那個陌生的意大利佬居然如此神通廣大,叫人把他從家裡放了出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矇騙過爸媽的。不過那人說是派人易容成李慕白的樣子代替他呆在李家,可是李慕白還是有點擔心那個易容的人能裝多久不被發現。畢竟他要面對的是自己的爸媽,生養自己這麼多年,要想輕易矇騙過去,恐怕也沒這麼簡單。

自打姐姐把自己禁足在家,就覺得好悶好無聊,而心裡又一直惦記着那個地下面具之城的事情,搞得寢食難安。可是想偷跑出來吧,只要自己一天不見人影,爸媽肯定會打電話告訴姐姐。爸媽老了攔不住自己,但是他就怕他那個姐姐李蘇禾。雖然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姐姐對他很好,他也很喜歡姐姐,可是老是這麼管着他……唉,他又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自己做什麼總有自己的主見,他也有自己的追求和愛好,他一直想有些大發現,能夠在考古界樹立起自己的名聲和威信。這想法雖然有點近似於年輕人的癡夢,可是……可是他相信自己就快實現了!地下面具之城就在他的腳下不知道哪裡!只要找到意大利佬所說的面具地圖,就又離夢想的實現近了一步!

李慕白這樣想着,搜尋愈加緊密起來。說實在的,他心裡還是有點害怕的,畢竟上次在潟湖底發生的事情太可怕了,他不記得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那個可怕的白色面具像個有生命的鬼魅一樣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接着就是觸手鑽進皮膚時的鑽心疼痛,疼得他暈了過去,直到在李蘇禾的面前醒過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不過,按照那個意大利佬的說法,他只要把趙光祖的身體帶到水面上,意大利佬派來的人自然會幫他將趙光祖臉上的面具取下來。雖然他沒說怎麼取,但是既然能從自己的臉上完好的剝落下來,想必從趙光祖臉上把面具弄下來也不會費多大力氣。

突然,一大串氣泡從李慕白的呼吸面罩中冒出來,潛水鏡下的眼睛驟然睜得老大——不遠處的泥沙裡半埋着的一塊白色亮斑,是不是就是那面具!他急忙游過去,定睛一看,果然沒錯!

李慕白壓制住自己心頭的狂喜,先打量了一下面具和它後面的趙光祖,頓時覺得有點噁心。雖然光線不是很足,可是接着頭上的射燈,還是可以看出趙光祖渾身上下泡得發白起皺,衣服上的纖維有些都被運河裡的魚咬爛了,整個兒像是一根泡爛了的白蘿蔔,還有半邊身子被河底的泥沙埋住,恐怕他再晚來一陣子,就要被徹底埋進泥裡永不見天日了。李慕白忍住心裡的噁心感覺,小心翼翼地用隨身攜帶的□□把趙光祖身體四周的泥沙都挖到一邊,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從河底淤泥中拖出來,攪渾了一方河水。

趙光祖被埋住的一側耳朵裡都塞滿了泥沙,李慕白也來不及清理,便拖着他向河面上游去……

——————————————————————————————

遠遠的從河邊望過去,還是可以看見聖馬可廣場上高聳的鐘樓。方尖碑一樣的形狀,磚紅色和白色的表面,被雨水沖刷得變成淺綠的尖頂,在碧藍的天空下被襯托得無比偉岸高峻。

李蘇禾筆直地立在河岸上,眯着眼睛遠眺着那鐘樓,心思卻已萬千。那天晚上在布魯諾一家事無鉅細地對葉千千叮囑了一通之後,他們便離開了,於是旅館房間裡又一次只剩下葉千千和李蘇禾兩個人。

尷尬。這是李蘇禾唯一的感覺。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也不知道真的開了口該說什麼,說我決定留下?總覺得……太沒骨氣了……雖然那見鬼的骨氣還不知道一斤能賣多少錢能換多大一塊豬肉。

“12月了……”葉千千站在窗口向外看,嘟嘟囔囔似乎在喃喃自語,“再過兩個多月就要到狂歡節了……”突然轉過身,眼睛放光地看着李蘇禾道,“你在威尼斯遇到過狂歡節麼?”

李蘇禾一愣,不太懂爲什麼她不問自己要不要留下來反而問了這麼個不沾邊的問題,但還是搖搖頭回答道:“沒碰上過。不過聽說很有意思。”

“的確。”葉千千又轉回身背對着李蘇禾,李蘇禾可以聽得見她的呼吸悠長而平穩,“我記得從前過狂歡節的時候,每年我都要拉着茱莉亞跑出去玩一整夜,我自己畫漂亮的面具,我們戴着出去跳舞喝酒,開心極了。到處都是陌生人,但是每個人都帶着不一樣的面具,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彼此是誰,反而卻更能開心地互相嬉鬧。他們從不吝惜誇讚我的面具漂亮,那時候聽到誇獎,我真是開心死了。”

李蘇禾靜靜地聽着葉千千的述說,忽然之間覺得,這樣的千千……其實也不錯。她沒有答話,只是微微笑了笑,雖然背對她的葉千千根本就看不到她的笑。

“你知道麼?狂歡節的最後一天,在大運河旁邊,會有大型的焰火表演。無論是誰,在那個時候都喜歡放肆地尖叫,把一年來壓抑在心裡的情緒一口氣宣泄出來。焰火在尖叫,人也在尖叫,呵呵……混亂得可愛。”葉千千說着,自嘲似的笑着搖搖頭,“我和你說這個幹什麼……對了,你願意留下來麼?”她回頭望着李蘇禾,眼睛裡帶了點……期待,也許是她自己都說不清的期待。

“嗯。”李蘇禾舒了口氣,沒有猶豫一秒,便點了點頭,然後看見了葉千千在意料之中的笑容。不知爲什麼,有點奇怪的開心。

“我能……我能問你個問題麼?”葉千千的表情一變,有點糾結地試探着說道。

李蘇禾奇怪於她的反應和變化,輕輕地咬了下嘴脣,做了個“問吧”的表情。

“爲什麼……爲什麼兩個女人不能在一起?”問題一出口,葉千千有點後悔,李蘇禾有點驚詫,她真的沒想到葉千千會弄出這麼個問題來。

“嗯,這個……”李蘇禾略略思考了一下,答道,“我記得馬蒂歐和保拉是信奉天主教的吧?那麼聖經中說,上帝抽出亞當的第七根肋骨,做了夏娃。雖然我不信教,但是也許是因爲……因爲大家都認爲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纔是對的吧。這世界就是這樣,大多數人認爲正確的,就變成了普世價值觀。雖然大家老是說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可是真的能實踐這句話的人卻寥寥無幾。男人配女人,這是主流意識羣體中根深蒂固的法則。”說到這裡,李蘇禾有些不好意思,“啊,我……我做老師習慣了,老是說些稀奇古怪的名詞,你聽得懂吧?”

“哦,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葉千千眼珠一動,“男人的肋骨做了女人,那女人的肋骨能做什麼?”

“……”李老師被這個問題給問倒了,她能回答女人的肋骨做男人麼?還是做女人?做人妖?做怪物?

“按照上帝的說法,那麼公兔子的肋骨就可以做母兔子囉,公老虎的肋骨就可以做母老虎,那世界上還要茱莉亞說的那個什麼……什麼有性繁殖做什麼?直接在地裡種肋骨好了!春天種下一根肋骨,秋天收穫一樹的母老虎。”葉千千肆無忌憚地暢所欲言着,把李蘇禾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孩子的邏輯……還真獨樹一幟啊……

“我不喜歡這個肋骨的解釋,”葉千千聳聳肩,“我當你沒解釋清楚,記得以後有機會再說個別的解釋給我聽聽。”

————————————————————————————————

“看什麼呢?”李蘇禾的思緒被一個聲音打斷,回過神就看見葉千千順着她的視線往那座大鐘樓那邊望去。

“沒什麼。”報以一笑,李蘇禾順勢問道,“我們要去里亞爾託橋那邊麼?我想恐怕還會有那種像時空傳送一樣奇怪的東西,該怎麼辦?”

“嗯……”葉千千沒回頭,還在眯着眼睛瞅那鐘樓,“顧新奇說得對,我們現在還不能確定地圖在橋的哪邊,如果選錯了,遇上你說的那種巫術,那可就糟了。所以,我打算先不去找那個地圖了。”

“那怎麼辦?”

“你剛纔爲什麼看鐘樓?”葉千千終於把視線從鐘樓上收了回來,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李蘇禾,像是想讓她猜猜她在想什麼。

“沒爲什麼啊……只是覺得那鐘樓怪怪的……”李蘇禾有點領悟到什麼,又看了兩眼之後,突然笑了起來,“原來是八分之五囚牢啊……”

嘟嘟~~蘇小淺晚上去賣藝又賣身了~所以提前發了這章~各位客官請盡興~╮(╯_╰)╭~

歡迎捉蟲,嚴打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