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治階級內部並不總是和諧的,可以說大多數時候是不和諧的。非止是爭權奪利又或者是官鬥、宮鬥,還包括着大魚吃小魚。他們不止是侵奪民田,權大地位高的也常搶權小地位低的人的東西。這個權位的高低大小,評判標準也時常變化,總的來說,是牛人搶不牛的。
有皇室成員搶朝臣的,也有權臣搶皇室成員的,哪樣都不新鮮。似平固這樣敢搶退休老幹部的,史上也不是沒有。問題是,那些退休老幹部已經退休了,都萎了,勢力不如新來者,被搶也就被搶了。臥槽!平固你這樣搶鄭老衰神的東西,真的沒問題嗎?
所謂影響力,其表現是多方面的,哪怕你不在其位,也有人給你通風報信,幫你上別人的眼藥就是其中之一。鄭靖業無疑是個極有影響力的人,蕭淑和在保慈宮裡說了“我要”兩個字後沒用一個時辰,不但鄭靖業知道了,連蕭復禮都知道了。
非但如此,李幼嘉等、李神策等、池修之等不久就全都知道了。池修之獲悉之後,面上冷峻,心裡是暴怒。那座別業是他媳婦兒精心準備,錢且不說,其間耗費了多少心力才能做成?鄭琰有錢,背後有權、自己也有權,在熙山弄的地方不是一般二般的好,爲了交通方便,還出錢修了一段路,硬生生把個算是偏僻的地方弄得相當便利。特麼做成之後又有一些御史蠢蠢欲動說奢侈太過一類。爲了孝敬老人養老,容易麼?
就因爲弄得太好了,結果招了個傻子的待見。我娘子懷着身孕呢,你又鬧這一出,氣着了我娘子,你想找死嗎?
在鄭靖業還沒沒說什麼的時候,池修之已經正一正衣冠,跑去見蕭復禮了。
蕭復禮對阿鐵道:“來了來了,一定是這個,他肯定知道了,二孃說話做事從來就不知道避忌的。”
他們倆正在說這事兒呢——蕭復禮說,阿鐵聽。阿鐵本就面癱的臉,更加面癱了。平固長公主,是宮裡一個神奇的存在。阿鐵在心裡給鄭、池一脈劃上個會做人、手段高的標籤——與他們相處,還真是如沐春風。這些人談不上好人,卻也說不上壞,與平固長公主一比,衆人都忌憚的韓國夫人簡直就是仙女了!見多了平固長公主之跋扈,阿鐵對她實在沒好感。
每每看到自家老闆盡心國事之餘還要收拾保慈宮的爛攤子,應付母親妹妹奇奇怪怪的要求,阿鐵自覺雖然是個宦官,也有資格同情一下這位陛下。見蕭復禮的表情實在無奈,阿鐵擠出一句話來安慰他:“聖上,來的人是講道理的。”
蕭復禮:“t t”
阿鐵見自己的安慰似乎沒有怎麼見效,想了一下,又說:“縱使池尚書心有不喜,對平固長公主那裡,也只是說一說,還什麼都沒做。聖上先周旋着,再想辦法也不遲——還是不要把事情鬧大了吧。”不然你又要頭疼了。
蕭復禮:“t t,阿黃,我給平固造一座一樣的水晶屋,成不成?”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阿鐵被蕭復禮叫成阿黃,聽得嘴角一抽,躬下了身:“只怕花費太過。”
蕭復禮還要說什麼,池修之的腳步聲已經傳了過來,他連忙坐正了。
池修之果然不是來鬧事的,雖然他的臉色也不怎麼好。從本質上來說,池修之是標準的“家國天下”,家在第一、國在第二、天下第三。老婆懷着孕,這種事情他不想鬧大,打頭壓下去就壓下去了。
蕭復禮帶着一種“肇事熊孩子的明理家長”的心虛表情,尷尬地笑了一下,招呼池修之:“尚書近來可好?前番廷議幸得尚書之策,方解相持之勢。尚書曾出外數年,如今朝中無事,尚書正可多與妻兒相處。”
池修之道:“臣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是爲本份。自認無負於人,卻忽地聽說,平固長公主似有非常之舉,不知是何道理?”
論裝x功夫,蕭復禮是拍馬也趕不上池修之的,彎彎繞繞的繞不過人家,蕭復禮尷尬地道:“二孃孩子心性,順口說說而已,我必不令她擾到老相和先生的。”
池修之語重心長地道:“聖上,臣知聖上處境艱難,皇太后止此一女,自然寵愛萬分。然則愛之適以害之,長此以往,唉!眼下這事臣便是不追究,鄭相亦權當笑話聽了,要縱容下去,下次長公主見人田園秀美想要,當如何?長公主再想要封戶,又當如何?長公主欲侵奪民田以肥己,聖上不追究,大臣們也是不答應的。界時鑄成大造,聖上想救她都來不及了,皇太后也只能徒自傷感了。”
蕭復禮暗中讚賞,面上愁苦道:“我知道,我知道。尚書也說皇太后鍾愛此女,我……”
“縱其私慾,是縱容她犯更大的錯,人的胃口是會越來越大的。要封戶、要田園都還算是小事,君家公主,多好議政!未嫁而使駙馬爲光祿大夫,及下嫁,覺得光祿大夫位置太低不夠光彩要再討要高官,聖上要怎麼辦?到時候,長公主會說,以往要什麼給什麼,聖上何惜一宰相?”
蕭復禮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池修之卻轉移了話題,用坦誠地目光看着蕭復禮:“臣不知長公主是要另建別業,還是要佔用鄭相公的別業,臣只知道,如果要那水底屋子,是隻此一家的,那些玻璃似乎沒聽說別家能做出來。將作若想做,或許可以,只是臣妻爲造些物,光是耐用的玻璃就花了幾年光景才做出來。”
就只有我家有,管你是要搶現成的,還是要原料,都得從我家出,你說,這事要怎麼收場吧!
蕭復禮果然一臉爲難之色,他之前沒想過這個問題來的,他對生計倒也算了解,知道玻璃的價格,也知道玻璃的產量。他去年到過鄭靖業的消暑別業裡做過客,也驚歎於鄭琰的構思,也想過要花多少錢的問題。想來鄭靖業一輩子就退一次休,鄭琰也就只有這麼一個爹,孝順是應該的,且鄭琰有便利條件。現在輪到自己頭上,蕭復禮有點萎。
池修之嘆道:“止有這麼一座,臣家裡也沒有,臣妻有什麼新鮮的物件兒總喜歡四處與人,如今自己都顧不上,可知其難得了。再者,玻璃易碎,伺候起來也要小心,每年都要換幾塊下來,不甚安全啊。”
蕭復禮道:“我明白的。尚書且放心,我不會讓二孃胡鬧的。”
池修之挑眉:“難道平固長公主是誰讓她胡鬧的麼?”
蕭復禮感受到了壓力,一瞬間,他想到了挺多的。這個,還事涉他的後宮,平固與徐歡甚爲和睦啊!
池修之再接再厲做好人:“聖上,臣妻與皇太后似有誤會,所以,事關皇太后母女,她要避嫌,不好說得太明白。如今臣說與陛下,皇太后如何是徐氏教養,平固長公主是聖上的妹妹,聖上要擔起做兄長的責任啊,長公主識禮,於人於己,都是好事。”
蕭復禮被池修之忽悠得意志越發堅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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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想辦事兒,還是挺方便的,他頭一件事就是削了平固幾個表妹、舅媽的門籍。鄭靖業的養老別業如何如何,正是她們說起的。說來這幾個人也不算是故意,就是討論起平固的陪嫁莊田要如何的時候,不免提起了這個地方。
平固是個愛新鮮的人,還偏愛與別人不一樣。聽了就喜歡上了,順口就是那麼一句。她說的人不在意,把聽的人嚇了一跳。徐家女眷先是一喜,認爲如果平固的陪嫁裡有這樣一處別業,自家也能沾光玩耍一番。剛湊趣說了兩句俏皮話,接着就發現不對味兒了,說話的人想抽自己一嘴巴——這不挑事兒麼?
那別業,正如池修之所言,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這個,略難啊!
到底是勳貴家出身,不是認爲“皇帝用金斧頭砍柴”的菜場大媽極人物。饒是徐瑩,也不敢開這個口。徐瑩見女兒不依不饒,只得哄道:“你幹嘛要住別人住過的宅子呢?阿孃給你一個更大的園子,好不好?”
本來是順口一說,現在倒卯上了,平固跺腳:“我就要這個!別處還沒有那水晶屋!我想起來了,那別業周圍風景好!保慈宮倒是新的,大正宮歷代聖上都住呢,也沒什麼忌諱。”
徐瑩厲聲道:“胡說八道!那個能一樣嗎?!你再胡攪蠻纏試試!”不說大臣們會有什麼反應了,就是蕭復禮,他也不會同意的。
平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道:“阿孃,你罵我?!”聲音都裂了。
徐瑩也是個爆脾氣,發展到現在就是,吼聲不小,道理不大,意思到了嘴邊她死活說不出合適的詞句來。母女倆一個反抗一個鎮壓,徐瑩就倆字兒:“不行!”平固大哭:“阿孃,你不疼我了!嗚嗚~我找大郎去!”
“你給我回來!”徐瑩聲色俱厲,這要鬧到蕭復禮跟前去,就成大事了,瞞不下去。鬧開了沒好處!倒不如她悄悄跟蕭復禮爭取一下,給平固另換一處更大些的莊園。
平固從小就是個要星星不給月亮的主兒,她要拿十丈紅綃裹柱子玩兒,就沒人給她九丈九。徐瑩也只有在逗她的時候才假裝不給她某物,待她伸伸手、撇撇嘴、甜甜叫幾聲阿孃就又給她了。
綜上所述,平固長公主不會跟人家要東西,她的招兒忒少!一哭二餓三上吊,齊活了。哭着哭着腳都跺麻了,見徐瑩不給她,她極有個性地一轉身要出去。徐瑩道:“攔下她,把她關到屋裡去!”
宮女們還不敢動,徐瑩道:“你們難道要我親自動手?”
宮女宦官一面說:“殿下不要忤逆娘子,仔細傷着自己。”一面七手八腳地把她給勸到了屋裡。
徐瑩在外面大喘氣,氣還沒喘勻,屋裡就傳來嘩啦聲。卻是平固長公主越想越委屈,伏桌而哭,動作略大,把桌上的茶具給掃到了地下。清脆的聲音聽起來很爽很泄火,她抓什麼就摔起什麼來了。
外面徐瑩氣得連拍坐榻,手也捶麻了:“讓她摔、讓她砸!早晚把自己也跌着了!”徐氏女眷等也一齊相勸:“息怒息怒,二孃一人在內,仔細碎片傷着了她,把人放出來吧。”
蕭復禮一來就趕上這麼個局面,趁勢問道:“究竟怎麼回事?”把他預先已經知道事情始末的事兒給隱了去,裝作才知道一般。心中卻納罕:皇太后怎麼突然知道輕重了?
聽了之後就怒道:“我因皇太后而敬舅家,又降長公主於汝門,自以待汝等不薄。汝等奈何爲一己之私而教唆長公主,令皇太后不安?長公主的嫁妝,是長公主的,誰也不要想拿了去佔便宜,更不要想借此生事!爾等如此搬弄是非,豈是貴婦人所爲?”順手就削了門籍,令她們回去謹修婦道,未爲口舌之亂。
蕭復禮極少發怒,從未在徐瑩面前發怒,他這一怒,倒把徐瑩給嚇到了,忘了給孃家人求情。
蕭復禮一眼看去,發覺徐歡有幾個表姐妹,當初也在昭仁殿住過的,似也是后妃人選,不由怒氣有蒸騰之勢。一個眼風下去,徐氏女眷就被“請”了出去,徐瑩回過神來要出聲,裡面平固已經嚷開了:“是大郎嗎?大郎救我!”
徐瑩顧不得嫂子侄女,連忙對蕭復禮道:“大郎來得正好,我有事與大郎說,那丫頭就讓她煞煞性子好了!”把蕭復禮給拉到外面,蕭復禮耳朵尖,隱隱聽到平固說什麼“阿孃不疼我了”、“要個莊子都不給”、“不要住在保慈宮了”一類——只當沒聽見。
和氣地勸徐瑩:“二孃只是年幼,您慢慢教,她總會懂道理的,國家重大臣,縱是君王,亦不能輕慢,”看皇太后這個樣子,倒不像是一味蠻橫,“只是杞國公家原本看着還好,如今怎麼會這樣疏忽了?二孃孩子心性,貪新鮮,這大家都知道,怎麼就突然說起一樣她沒見過的東西來了?雖是您的母家,可二孃也是我妹子,可不能被這樣唆使了!我不惜與二孃好物,可他們既動了這樣的心思,就怕二孃一個孩子被哄了。”
蕭復禮一臉正氣。
徐瑩聽這道理聽得迷迷糊糊,總的來說,她是聽懂的。在她心裡,女兒和孃家人都是重要的,但是!徐方的父親被池修之坑了一回,杞國公家長房不能承襲爵,日子比以前窘迫,要說他們藉機多要東西,還真是……有可能啊!孃家拿閨女當槍使神馬的,徐瑩很傷心。但聽蕭復禮說孃家不好,又不開心,口上說:“那是親舅家,未必如此!”
她最初也是存了藉機貼補長兄一家的心思的,然則人就是這樣,可以我給你,不可以你坑我的。到底有些芥蒂了,徐瑩對蕭復禮道:“聖上當爲二孃善擇長史、家令!”
蕭復禮道:“這是自然,”聲音也和緩了起來,“我知大舅舅近來有些不如意,只待事冷,再作區處。然今日之事,這也太令我失望了!二孃可是親外甥,就這樣讓她先要這要那,若要不回來,他們待怎地?二孃那裡,您好好勸着。她的嫁妝,不會少。嫡庶有別,她就拿大份的。”
徐瑩長出了一口氣:“也好。”
徐瑩那是個會勸人的人嗎?當然不是!她的少女時代哄過老太太們,就是沒哄過小姑娘!保慈宮裡熱鬧了起來,每天都是母女大斗法,手段極其粗糙。互相砸完東西,沒下文了,平固就開始鬧絕食,徐瑩心中焦急,跟她對着絕食。把蕭復禮弄得哭笑不得,顧皇后道:“聖上莫急,二孃與舅家要好,杞國公家門籍被削,德妃還在宮裡的,何妨讓德妃去勸?”
德妃也勸不了二孃,倒被這頑固姑娘噎得哭了。
蕭復禮心說,壞了,玩大發了!眼睛從顧寬身上劃過,果斷地問他:“阿叔可有良策?小時候二孃最聽你的話了。”
顧寬嘴巴動一動:“聖上有事的時候就叫人家阿叔,沒事的時候就叫人家阿寬。”
蕭復禮聽着這很正常的陳述句,硬是覺得被嘲諷了。顧寧已經從親衛調離,沒人在口頭上能製得了顧寬,親衛們一致裝聾作啞。蕭復禮苦笑道:“是我錯啦~阿叔海涵~”還揖了一下。
顧寬不敢託大,扶他起來:“女人的事,讓女人去辦……”
蕭復禮不敢讓他說出來,生怕聽到諸如“狗咬狗”一類的蠢話,因爲他剛剛受到啓發,想請慶林大長公主出馬來的。
慶林大長公主一點也不想管這事兒,不過……她還是答應了。直接讓人捧着鏡子到平固跟前:“瞧瞧,把自己熬得醜了好多!到最後縱得了屋子,也是個醜娘子坐在屋子裡讓人看!”
除非自戀狂或者是正在化妝,一般人越照鏡子,越看鏡子裡的眼睛都會越覺得不太像人樣——不信的可以持續兩分鐘以上盯着鏡子試試。平固在這一點上倒挺正常,看了一會兒自己都覺得心裡發毛,一骨碌爬了起來:“快打水,我要洗臉。”
洗臉、吃飯,平固有了力氣跑去蕭復禮那裡撒嬌抱怨:“阿孃好凶。”
蕭復禮板着臉道:“阿孃爲了你,兩天沒吃飯了,你還抱怨!你哪裡來的這樣大的氣性?脾氣大也就罷了,對母親怎麼能這樣?爲人要講孝道的……”不拉不拉了一通,平固道:“你們一樣討厭!”跑掉了。
直到她出嫁,都板着臉,把徐瑩氣得不輕,又捨不得把她怎麼樣。蕭復禮見此情形更怒,暗道,池尚書所言甚是,二孃做事越來越出格了,皇太后那般疼她,她尚要如此。以後胃口越來越大,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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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母女慪了好許久的氣,直到次年鄭琰又復產下一子,大娘的婚禮將要舉行了。也許是受到了離別氣氛的感染,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蕭淑和終於肯跟徐瑩說話了。
徐瑩因思女兒將嫁,也不再訓她了,只再三叮囑:“嫁作人婦,與在宮裡就不一樣了,萬事自己當心,照顧好自己。常回宮裡來看看。”
蕭淑和當面答應得挺好,轉眼就出事兒了。平固出嫁,由於國家改制,封戶變成俸祿,蕭復禮許諾的恢復封戶就沒有了。不過,嫡庶有別,她的嫁妝比襄南要多不少。
新婚之夜徐方想親近,被她一腳踹下了牀。雖則婚前被普及了生理衛生知識,但是在平固看來徐方略醜,要親近,也得讓她適應適應再說。
杞國公家目瞪口呆,蕭淑和一無所覺,她還是想要造水晶屋子去。可玻璃把在鄭琰的手裡,她正逗着小兒子、給閨女準備嫁妝,一點也不得閒。再者,平固得罪了鄭琰,她纔不肯配合哩。她不配合,又有誰有這個技術,又敢配合呢?
蕭菉他敢!
這老頭兒有福不去享,一心一意只要掙錢。蕭正乾向他抗議,他還振振有詞:“爵位你們盡有了,就算降等了,總還姓蕭,斷不至於卑賤,所缺者,錢耳!不是我能持家,爾等能得錦衣玉食嗎?”
蕭正乾默:爹,那是因爲你生得太多了好嗎?
接手了這個工程,蕭菉倒也一心一意地去幹,只是造價忒高,他的玻璃不如鄭琰那裡專門養着技術人員搞研發的,就多做夾層——所費甚大。不意平固對金錢完全沒概念,開了庫讓他取來造屋。
杞國公家看着直瞪眼:臥槽,這敗家媳婦是要鬧哪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