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京城的百姓象往常一樣,或是到街上的小攤排檔吃些湯水,或是拖着拖鞋拿着蒲扇四處閒逛。但淒厲的軍鑼聲將他們的生活習慣打亂了,每個人都停下來錯愕地問:“出什麼事了?”
緊接着大批的士兵被調上街頭,敏感的百姓發覺這些士兵不是御林軍,或者說不是現役的御林軍,他們都是泰武帝及位後設的新軍。幾處御林軍大營緊閉,連只狗也沒有跑出來,而這些新軍不但接管了城防,在城中交通要道也設了馬紮鹿角。
惶惶不安地百姓正胡亂猜測,緊接着所有百姓都被趕回了家,新軍士兵挨家挨戶清察人口,將些可疑人物統統帶走。
在軍鑼聲響起的同時,一輛馬車拉着個獨臂男子出了京城,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獨臂男子臉上忍不住浮出得意之色。到後來,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興奮,發出刺耳的狂笑。
“客官,怎麼了?”
車伕甩了甩鞭子,有些狐疑地問道,老天保佑,自己可別拉了個瘋子,他是瘋子不要緊,到時不給車錢自己就賠了。
“沒事沒事,你趕你的車,少問些廢話。”
車伕將信將疑,好在這人只讓他將車趕到前面的龐家莊便下了車,收到車錢的車伕立即回頭,卻不知道在京城裡一場事故讓他的生活變了樣兒。
獨臂男子步行穿過龐家莊,又在路上攔了輛車,七拐八彎之後,來到京城近郊的一處莊院。他得意洋洋進了莊院,見了每個人都與他打招呼,讓這些人驚疑不定,這獨臂的傢伙究竟是怎麼了,竟然如此興奮。
他一腳踹開莊院正屋的門,屋裡正有一羣人在議事,都驚愕地看着他。獨臂男子環視衆人,胸中躇躊滿志,他大聲嚷道:“諸位在商量什麼?”
“當然是傅劍宗與華閒之之戰……董千野,你這是什麼意思?”
大約是被他進門時的氣勢壓住了,有人不自覺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但很快就明白過來,這個董千野一向不討衆人喜歡,如果不是他的劍技尚過得去,特別是他有一式劍式連傅苦禪都大加讚賞,幾乎沒有人會理會他。
“不必商量了,諸位。”董千野哈哈大笑:“華閒之已被我設計除了。”
“什麼?”
沒有任何人相信他,在這些人心目中,與華閒之相比,無論是在劍技還是在心計上董千野都只能算是一個跳樑小醜。
但是,跳樑小醜雖然不能改變歷史進程,卻足以讓歷史在某一點上發生停滯甚至走上歧途。
“哼哼,不信麼,這些日子我總在京城中,你們以爲我象你們一樣無所事事麼?”董千野揚起下巴,這些人他一向看不起,整日議來議卻不敢放手施爲,如果不是因爲同仇敵愾,他絕不會與這些人混在一起。他獨臂一揮:“我結識了一個御林軍的蠢材,他恰恰因爲新政而家破人亡,卻是昏君派往華閒之身邊的護衛,對華閒之恨之入骨,我答應他替他照顧家人,他便去殺了華閒之好名垂千古。”
“胡說,華閒之如果那麼好殺,你在東都開定時偷襲他幾回,早就將他殺了。”一人冷喝着道:“一個小小御林軍能殺得了他?”
“蠢貨,御林軍殺人用的是劍麼?”董千野嘿嘿笑道:“他用魔石之槍!”
衆人的臉色再度變了,魔石之槍的威力,他們都一清二楚,即使是華閒之那樣的人,如果真被魔石之槍擊中,也只有死亡一途吧。
“京城戒嚴了!”
他們正將信將疑之際,又有一個人飛奔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這個時候突然戒嚴,那一定是城中發生了大事,衆人心都怦怦跳了起來,難道董千野說的是真的,華閒之真被刺殺了?
夜漸漸深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接二連三地回來,他們都無法進入城中,而留在城中的人也無法出來。如果說一開始沒有一個人相信董千野的話,那麼現在大夥就都信了八分。董千野越發地得意洋洋起來,瞧着衆人的目光也就越是輕蔑,這麼多人費盡心機也沒有解決的問題,自己一個雕蟲小技就結束了,從此後自己的身份地位當不相同了吧。
“華閒之真的給你設計殺死了?”
一個低沉的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董千野背後響起,董千野回過頭,看這個人時他的表情微微有些變了,在別人面前他可以狂傲,但在這個人面前他卻有自知之明。
“傅劍宗,雖然還沒有確切的消息,但以目前局勢判斷,應當沒有問題。”
傅苦禪與軒轅望幼時見到時相比顯得更加蒼老愁苦,但一雙眼睛卻依然精光四射。他炯炯地盯着董千野,半晌沒有說話,但董千野卻覺得混身冰冷,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殺氣,異常凌厲的殺氣,傅苦禪想殺自己!
爲何他想殺自己,難道說自己設計除了華閒之搶了他的功勞麼,可是以他在主公面前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必擔心這個呵。
“華閒之竟然死在你這樣的市儈小人算計之中……”
傅苦禪終於說話了,但這話讓董千野額頭冷汗猛然滲了出來,他意識到傅苦禪爲何會如此對自己了。
傅苦禪始終是一名劍士,一名真正的無敵劍士,一個好的對手,對於他這樣高處不勝寒的劍士而言,比一個好朋友更爲重要。可是放眼天下都是庸碌平俗之輩,這讓傅苦禪二十多年來嘗夠了沒對手的滋味,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值得他一戰的對手,傅苦禪心中對與華閒之的對決,該是何等的渴望!
“傅劍宗……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爲了主公的大業……”腦子裡飛快地轉着,董千野爲自己辯解,他的獨手稱在自己的劍柄上,雖然面對傅苦禪出劍是徒勞的,但總不能束手待斃吧。
傅苦禪臉上的陰雲越來越濃,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董千野,接着“哼”了一聲,目光輕蔑無比:“你這樣的小人,不配死在我的劍下。”
血氣一瞬將衝上了董千野的頭,他也是一代劍師,在得到軒轅望的神奇劍式後更覺得自己可以與劍宗分庭抗禮,雖然自知與傅苦禪相距仍遠,但也不能這樣被他侮辱!
“傅劍宗,我剛替主公立下大功,卻被你如此羞辱!”董千野大喝道,但那熱血衝過之後,他立刻想起傅苦禪那鬼神莫測的劍技,口氣不由得又軟了下來:“你……你這樣豈不傷了衆兄弟的心?”
傅苦禪根本不再理睬他,而是轉身離開了大廳。董千野訕訕轉過頭來,剛纔的得意已經化爲烏有,再看廳中的同伴們,反覺他們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異樣。
其實這些人多半倒是贊同董千野的,但董千野的得意忘形引起了他們的反感,加上長期以來對傅苦禪的尊敬,衆人看他的目光纔會有些異樣。但是,董千野剛剛興致沖沖地趕來表功,卻被傅苦禪鄙視到了極致,這與他內心中渴望得到衆人的誇耀形成極度的反差。自從他失去一臂後心理就一直有些不正常,此刻便突然爆發出來。
“看什麼看?如果不是我,你們能殺死華閒之麼?”董千野憤憤地揮動着手臂:“我立下如此大功,你們這些蠢材卻這般對我麼?主公養你們這羣廢物有何用處,我只用雕蟲小技就解決了主公的心腹大患!我纔是主公最得力的臣下,我纔是天下劍士中最出色的人物……”
衆人看他的目光越來越異樣,從他語無倫次的話語中,衆人漸漸明白,他的頭腦已經有些不正常了。
“你們不過是嫉妒我罷了,我能爲主公立下大功,你們便嫉妒我,你們此前也一直嫉妒華閒之,而且是又嫉又怕,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的鬼心思麼?哼,勸你們還是小心些好,連華閒之我都設計殺了,除去你們這些蠢材更不費吹灰之力……”
“夠了,將他拖下去。”
突然有人沉聲說道,董千野此時心神激盪,根本不管是誰在說話。他轉過身指着那說話者破口大罵道:“趙恆,你不過與我一樣,是奸商一個而已。我見你胸懷大志,所以才折節來助你,今日我立了大功,你有功不賞,反而要與這些庸人一起來對付我?明日裡我便去告官,讓你們這羣叛臣逆賊盡數砍頭,砍頭!而且要株連九族!”
“他瘋了!”
看着董千野那赤紅的目光,大夥都意識到這一點。被他指着大罵的趙恆面沉如水,沒等他再度發話,立刻有兩人上去想帶走董千野,董千野猛然拔出了劍,指向那兩人:“誰敢過來,連華閒之都被我殺了,我劍技天下無敵,什麼劍聖劍宗,通通不是我對手,你們敢過來?”
那兩人只是頓了一下,接着便衝向董千野。董千野一出手便是那神奇劍式,這兩人雖然有所防備,卻仍被這一劍擊傷退回,董千野正搶前要再攻,突然臉色大變,厲聲尖叫起來:“華閒之,你沒死?”
衆人被他的尖叫驚得都回頭看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再扭過頭來,董千野又瘋狂地揮劍衝向那兩人:“你沒死我便讓你再死!”
那兩人慘叫着中劍倒下,董千野橫劍在胸前,劍上鮮血滴滴噠噠地落下,他哈哈大笑起來:“我殺了華閒之,我殺了華閒之!”
“完全瘋了!”衆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即使衆人對待他並不是怎麼好,但是董千野沒有任何預兆地瘋了,仍然讓衆人驚得驚異。
“多上幾個人,制住他,小心些,被再被他傷了。”趙恆怒吼道,給董千野這樣一鬧,外頭的人肯定是聽到異樣了,自己在京郊苦心經營的這個地方又只有放棄了。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華閒之,華大爺,莫要纏我,不是我殺你的……”
當又有幾人圍向董千野時,董千野的目光空洞,他望着虛無的半空,失魂落魄地慘嚎。
“我來吧。”見衆人對他還是有些顧忌,有人突然道:“我來。”
“有勞左劍宗了。”趙恆對那人還是有些客氣,那人拔劍大步走向董千野,他正是左思斂。
“華閒之固然是主公的心腹之患,但無論是作爲臣子也好還是劍士也好,都是光明磊落,不是你這種小人能理解的。”左思斂的聲音不大,但象針一樣刺入董千野腦中,讓董千野漸漸平靜下來:“主公確實想除去華閒之,但主公希望由傅劍宗以同樣光明磊落的方式擊敗他,讓天下人都知道,主公的臣下比那僞帝的臣下更強更出色。你這廝只知道陰謀詭計,卻絲毫不知人間正道,你哪裡配做一個劍士,哪裡配做主公的臣子?”
董千野開始的胡言亂語,對趙恆在這羣手下中的聲望是一個重擊,但左思斂步步緊逼,將這又扭轉過來。趙恆雖然面無表情不動聲色,但對於左思斂這些話卻極爲滿意。
“大道理卻騙小孩子吧!”董千野又狂笑起來:“我不怕你們,你們這些僞君子,你們滿肚子裡男盜女娼難道說比我少了麼?趙恆,你家世世代代想復國,數百年來耗盡無數人力財力,不過就是爲了你趙家一家天下罷了。還有你們,這些劍士拳師,被趙恆收攏起來,就象一羣無家可歸的狗!我沒瘋,是你們瘋了,我比你們都要清楚着!”
“咄!”
見他越說越不象話,左思斂突然身軀一顫,劍光如虹飛射而出。他身爲混沌劍門劍宗,自然不是開始那兩名劍士可以比擬的,但董千野本身劍技就相當可觀,加上又有那變化多端的神奇劍式,他本人在瘋狂之中悍不畏死,一時半會左思斂也無法制服他。
看着兩人越來越激烈的相鬥,趙恆心中漸漸不耐,爲了讓這些手下感到自己對他們的尊重,所以自己讓左思斂與董千野獨鬥,早知如此,就該讓他們一擁而上纔是。
他看看周圍的人,卻發現那些劍士拳師臉上都隱隱有着一種恐懼之色,趙恆覺得有些詫異,他們沒有理由對董千野覺得恐懼呵。
一想到這裡,趙恆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他猛然間意識到這些人害怕的是什麼了。
華閒之,那個可能已死去的人。
董千野一向正常,但今天突然瘋了,如果華閒之真被他算計了,莫非是華閒之的陰魂含恨來報仇麼?
“陛下……”
侍從低聲招呼泰武帝,泰武帝揹着手團團打轉,聽到侍從的聲音後回過頭來:“怎麼,御醫如何說的?”
侍從不敢做聲,他喃喃數下後道:“陛下,何時用晚膳?”
“別問了,我沒胃口!”
泰武帝聲音之大,連也自己都嚇了一跳,但他沒有因此平靜下來,相反,他抓起几上的一個瓷瓶,用力摔在地上。清脆的瓷品破裂聲後,侍從大氣也不敢喘地退了下去。
過了片刻,一個衣着素淡的女子走了進來,將地上的碎片都清理出去。泰武帝看了她,臉色難得地緩了緩:“你來了。”
“陛下,死者已矣,還請節哀啊。”這女子是皇后,當泰武帝在東都處境艱難之時,她便與之成婚,泰武帝登基後立刻冊封她爲後,算是禍福與共了。皇后頗有見識,泰武帝對她也是且愛且敬,聽說泰武帝大發雷霆,她便素衣來勸。
“死……閒之並未死!”
泰武帝顧不得是對着皇后,他憤怒地咆哮着:“閒之怎麼會死!閒之怎麼會死!閒之……”
說到後來,他的聲音有些嗚咽起來,皇后悄悄向侍從宮女們擺了擺手,這些人悄然無聲地退了下去。泰武帝再也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閒之是爲我而死的,是我害了他呵!”
泰武帝確實是真心自責,推行新政是他的意思,但爲了給持朝政的平衡,他有意無意將那些頑固大臣的怒火引向華閒之。而刺殺華閒之的御林軍,是自己強行派去給他的,自己說是爲了保護他,在某種程度上其實也是監視華閒之呵。
他活着的時候,自己認爲這一切理所當然,但當華閒之遇刺死去,自己才猛然想到以他的性格,原本可以在自己登基之後就飄然而去的……
“陛下,華先生已經去了,現在要緊的事情,是替華先生報仇,是將華先生的事繼續下去!”
皇后或許不明白泰武帝的真實想法,但是,她卻說到了泰武帝的內心深處。泰武帝神色一凜,雖然華閒之遇刺消息一傳到,自己立刻下旨調兵封城,但那個刺客自己還未親自審問過。
還有,華閒之遇刺對於新黨而言是一沉重打擊,而對於那些保守派大臣來說則會歡欣鼓舞,這事情若不處理,華閒之的死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閒之,你就算死了,也讓我最後利用一回吧……這一次,你是一了百了,我卻要單獨面對這一切了……”
泰武帝心中深深地感覺到悲傷,他比別人都要了解華閒之,雖然身爲帝王,對出色的臣下難免會有所猜忌,但這猜忌已經隨着華閒之的死亡而煙消雲散了。他定了定神,皇后說的沒錯,但自己要做的遠不止這些。
“派人盯着閒之的五個弟子,特別是崔遠鍾……讓驛兵以八百里快件將軒轅望找回來。”泰武帝將精力轉移到善後事宜上來,華閒之遇刺,對自己是沉重的打擊,對於他的五個弟子也是沉重的打擊,自己必須照顧好這些少年纔是,否則也太對不起華閒之了。
“讓程舒昂去審那個刺客,一定不要把他弄死了,我要口供,真實的口供。”
“傳禮部尚書……我要爲閒之進行國葬,葬地就是我的寢陵。”
將事情一一吩咐下去之後,泰武帝看着一直在旁侍立的皇后,皇后同樣看着他。泰武帝勉強笑了一下:“我餓了,我這就要用膳。”
與此同時,在華閒之府邸,雖然院子裡燈火通明,但華閒之的書房卻漆黑一片。
崔遠鍾靜靜跪在一片黑暗之中,淚水無聲無息地在他臉上流淌,透過朦朧的眼,他看着前方,那兒是華閒之的書桌,往日裡華閒之總是坐在那兒,見他進來便會掛起從容的笑來。
但是,這樣的笑容再也見不到了。崔遠鐘的世界象沒了太陽一樣失去了溫暖,他簡直就難以想象,沒有了老師自己還能做什麼。
以前自己常說,只要黃金之劍在手,自己就永遠不會敗。但是,自己的信心其實不是來自於黃金之劍,而是來源於老師,無論面對多強大的對手,只要想起老師那從容的笑來,自己便會充滿力量……
這種力量,從此不再有了……
門口傳來推門的聲音,黑暗中一個人影慢慢閃了進來,那個人影結緩緩來到崔遠鐘身邊,在他身邊稍微停了一下,接着又移到屋子的角落裡跪了下來。
崔遠鍾對此一無所知,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追憶之中,小時被老師收養,稍大跟隨老師學劍,自己不愛讀書,老師也沒有強求……越是回憶,崔遠鍾心中的悲痛就越是難以遏制,淚水沒有間斷地涌出,但他卻沒有哭出聲來。
比嚎淘大哭更爲悲傷的,是無聲的流淚,因爲那每一滴淚水,都是從記憶中抽出的幸福。淚流盡了,幸福也完了。
在角落裡的柳孤寒緊緊咬住脣,他怕自己也流出淚來,他只是用他一慣冷漠的眼睛看着華閒之的位置。他想起頤苑湖畔的那破屋子裡,火光下華閒之如嬰兒般的臉。當初自己一心想殺他,他卻將自己從死亡邊緣救了回來,更有甚者,他甚至將自己從那黑暗中拉了出來。
或許,當初他不該救自己的,因爲現在自己感覺到的,是比死亡還絕望的痛苦呵。
自己本以爲這個世上還有一絲光亮,但現在自己明白了,那一線光亮不過是黑暗中跳躍的幻覺,在轉瞬之後便又會被這無邊的黑暗吞噬。
老師,你是這個世上最愚蠢的人呵……
無聲無息的黑暗中,柳孤寒咬破了自己的下脣,血滲了出來,他舔了舔自己的血,溫溫的鹹鹹的。潮水一般的悲痛突然間將他沖走:老師,我多希望我能替你流血啊!
在柳孤寒跪下沒多久,門再次被推開,石鐵山沉重的腳步聲與陽春雪輕盈的腳步聲同時響起。他們二人先在門口停了一會兒,似乎是適應屋子裡的黑暗,然後才走了進來。
他們確實需要適應屋子裡的黑暗,以前,他們進來的時候,這屋子裡總有一個能帶給他們光明與溫暖的人。現在這個人已經不在了,他們都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
石鐵山將拳頭捏得咯吱咯吱作響,屋子裡的氣氛他是第一個承受不住的,從他口中已隱隱傳來嗚咽之聲。接着是陽春雪,女孩兒一想到寵她縱她護她的老師從此天人永別,滿腹柔腸便寸寸斷裂。從今以後,誰還來護着她,在那個冰冷的孤寒哥哥犯傻的時候,誰還來點醒他?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迷茫,這些迷茫與悲哀混在一起,終於變成一種無法控制的宣瀉,當石鐵山悲慟的哭聲傳出來時,其他三人也忍不住失聲了。
正當四人哀哀欲絕之時,門再次被打開,兩個人走了進來。四人沒有理會,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之中。
“遠鍾……”
泰武帝來到崔遠鐘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崔遠鍾對此恍若無覺。泰武帝又拍了拍他的肩,他仍然沒有反應。泰武帝微微嘆了口氣,當得到消息說華門弟子在書房痛哭時,他就知道事情有些麻煩了。
華閒之的衆弟子,都因爲自己的遭遇而在性格上有這樣那樣的缺陷,華閒之很努力地給他們普通人一般的正常生活,但很顯然他只是在表面成功了。當失去他之後,這些弟子們性格中的缺陷便暴露出來,如果這種缺陷不能及時彌補,他們無論是在生活之上還是在劍技之上將會一蹶不振。
這絕對不是泰武帝想看到的,華閒之爲他做得已經太多,現在他覺得該是自己爲華閒之做些什麼的時候了。
可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連華閒之最親信的大弟子崔遠鍾都陷入失魂落魄之中,怎麼樣才能讓他們從這極度低落中走出來?
泰武帝自然便想起了軒轅望,華閒之的五弟子裡,軒轅望不是最突出的一個,與其他同門相比可謂缺乏個性。但正是因此,他在華門弟子中扮演着混合的角色,激發同門的鬥志,讓同門重新振作起來,此事非他莫屬。
更重要的是,泰武帝幾乎憑直覺就認爲,華閒之遇刺對軒轅望也是一個重大打擊,但他絕不會沉浸在絕望之中,相反,這個打擊會讓軒轅望成長得更快。泰武帝陛下對於自己用人一向很自信,當初能從市井中找到華閒之便是證明。
軒轅望,你怎麼還不回來……
此刻的軒轅望,正在趕往京城的途中,他並不知道京城發生的變故,只不過是趕回去看華閒之與傅苦禪的鬥劍,時間還有的是,所以他行程並不是很快。
回途中經過浮樑鎮時,他還再次去拜訪了丁垂雲,丁垂雲見他時隔一個多月便趕了回來,顯然又驚又喜,一定要多留他幾天。軒轅望推卻不過,只得留下來,住了五天後才離開丁家。
“丁大叔雖然完全扔下了劍,但他的心還是一顆劍士的心啊。”
想起丁垂雲聽到華閒之將與傅苦禪鬥劍時的興奮,軒轅望忍不住再次說道。緋雨微笑着點頭:“真是這樣,不過,我看丁大叔不會讓他兒子也學劍吧,那孩子對你的劍可喜歡了。”
軒轅望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丁垂雲或許不會鼓勵兒子學劍,但至少也不會反對。
他們兩人邊說邊走,軒轅望沒有選擇騎馬或是乘車,而是用自己的雙腿一步步前行。這種漫長的行走過程確實很累很苦,但軒轅望認爲這是磨礪自己的一個好方法。
官道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他們二人倒不顯得十分引人注目。偶爾也有些輕衣快馬的騎士風一樣的掠過,急促的馬蹄聲會將行人的注意吸引過去,每當這時,軒轅望也會昂首而望。
幾次都是如此,讓緋雨有些不解,她柔聲問道:“阿望,你在看什麼?”
“我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了……”軒轅望皺了皺眉,表情有些嚴肅,從昨夜開始,他的心就怦怦亂跳,今天走在路上時,更是覺得胸悶氣喘,象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情發生一樣,讓他覺得緊張。
“會有什麼事情……”緋雨笑了一下,有些不以爲然,就在這個時候,一匹快馬從他們面前奔了過去,軒轅望又忍不住回頭看,而那馬上乘客也驚咦了一聲。
馬一聲長嘶停了下來,馬上乘客目光如炬,盯在軒轅望的腰間劍上,軒轅望同樣盯着他。緋雨有些困惑地看着那人,那是一個年輕的術士,單論年紀大概比軒轅望還要小上一兩歲。
年輕術士的目光在劍上盤旋良久,接着移到了緋雨身上,雖然有所準備,但他還是“咦”地呼了一聲:“劍靈?”
軒轅望臉色立刻變了,有關緋雨的身世他一直毫無線索,緋雨本人對前世的事情所記也不多,這個術士能一眼看出緋雨是劍靈,必定有他的線索。
“你……閣下尊姓大名?”向那個年輕術士行了個禮,軒轅望揚聲問道。
“貧道無塵……”術士在馬上回了一禮:“閣下能讓劍靈傾心相助,一定有不凡之處,閣下尊姓大名呢?”
“我叫軒轅望……”
年輕術士的話讓軒轅望有些不解,但他還是報出了自己的名字。聽了他的名字那年輕術士臉色突然變了:“軒轅望?”
軒轅望點點頭,還不等他再說什麼,那年輕術士突然從馬上躍起,半空中劍華如瀑激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