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是不會理會少年情懷,歲月有如白駒過隙,無論你是渴望,還是不情願,定於十二月初八舉行的英雄會還是一日日近了。
爲了方便組織,英雄會的報名已在三日截止,趙王好大的臉面,連劍會中多年不問世事的幾位劍宗,都被邀前來觀禮並擔任仲裁。劍會將報名者中師父在劍會中的等級一一分組,各組以干支爲序,每組八人進行淘汰,結果師徒各有十五組半。因爲此次英雄會不是爲了比出天下第一,只有師徒同時在自己組中獲勝者,方能進入下一輪,這使得頗有些師父將自己不成材的弟子狠狠折磨了番。
軒轅望早聽說了,東都二十一位劍師都報了名,再加上外來的,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二位,也就是說在師傅組中,至少每組會有兩位劍師,因爲是抽籤定組,倒也無人埋怨分組不公。因爲在劍會的評定中,董千野在這參戰的三十二位劍師裡排名靠後,因此他便被分在壬申組裡,其組中比較有名的是另一位東都的劍師電劍門的雷破天。施卓然果然也報了名,他的弟子是一個叫柳孤寒的,問起董千野,也說不曾見過這人,想來是隨意拉來的一個。
這些弟子們則因爲大多尚不夠資格參與劍會評定,所以是打亂抽籤,倒也有幾個三十歲左右的已經得到劍匠稱號的“老”弟子。軒轅望聽說過的人不多,只知道此次劍會年輕一代的大熱門中,外來的有他見過的唐玄風、月華劍門的女劍客霍懷玉、一位自稱沒有門派的劍匠李環和來自京師的沈醉雲、大覺寺俗家弟子劍匠韓河,東都的則有崔遠鍾、鳳羽、古月明、關應天,讓他吃驚的是,由於他近來連敗東都劍藝好手,優勝的呼聲也極高。或許是佔了這便宜,這些個有優勝希望的年輕劍手沒有分在同組的,倒是三十多歲的劍匠韓河與軒轅望分在一組。
“鳳羽嗎?”軒轅望估算了一下,自己與師父一樣,也分在壬申組,鳳羽分在乙丑組,兩人不在同一大組中,也即是說,除非兩人都打入決勝戰,否則便不會遭遇。軒轅望是見過鳳羽那狂野的劍式的,在他心中,鳳羽劍技與董千野相差無幾,因此對於不曾提前與鳳羽相遇,他心中尚覺得僥倖。雖然那一日緋雨不讓鳳羽報出名字,但象他這樣劍癡的大名,軒轅望只是略加打聽便知道了。至於他同組中的七個對手,他倒不放在心上。
英雄會在衆人盼望中終於到了,參與者太多,以至於趙王動用了王府親兵的校場來作鬥劍的場地。師徒共三十二組同時開始,都是殘酷的淘汰戰,只要負了一場,便被淘汰出局。
軒轅望趕早就起來,稍稍練了趟劍便住手,董千野帶他來到校場,此時校場已是人山人海,除了營地裡的趙王親兵,竟然還有許多東都的豪門富室來看熱鬧。軒轅望一皺眉,這樣嘈雜喧亂,讓人如何能安心鬥劍?
董千野先將軒轅望領到他徒弟辛未組的場所,又叮嚀了幾句,纔去自己之處。軒轅望見人這麼多,也難免有些緊張起來。
眼見辰時已到,趙王卻還未出現,軒轅望心中微微焦急,正這時,忽然一聲響徹雲霄的怪嘯聲傳了過來。緊接着是一片隆隆有如萬獸奔騰的聲音,軒轅望驚得從位子上蹦了起來,再看同組的幾個少年,除去東都本地的幾人仍端坐不動外,也都露出滿臉驚疑之色。
只見人羣紛紛散開,原本人山人海遮住了視線,散開後地上露出兩根長長的鐵轍,中間還整整齊齊墊着方木。順着鐵轍望去,一駕鐵車隆隆行來,速度不是很快,但那聲響氣勢,則讓從未見過的軒轅望心中一陣激動。
“魔石之車!”他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四字,他來東都,很大一個原因便是丁垂雲告訴他東都有魔石之車,無須用馬匹拉動便奔馳如飛。來到東都後他才知道這魔石之車是趙王的古怪愛好,不是常人所能接近的,再加上練劍練得辛苦,對魔石之車的嚮往也就漸漸淡了。今日突然間看到這龐然大物,心神都不禁一怔。
周圍圍觀者也都議論紛紛,不知這魔石之車馳來是何用意。魔石之車停在場中,上面開了一扇門,一隊王府侍衛魚貫而出,在他們簇擁下,趙王李景樓登上了賽場中央臨時搭起的高臺。
因爲人太多,隔得又較爲遙遠,軒轅望聽不清趙王在那臺上說了些什麼,但凡別人鼓掌,他也跟着鼓而已。他還沒有從那魔石之車給他帶來的震動中緩過神來,這些天來一直沒有見到緋雨,他心中此刻想的是,若是緋雨能與他一起見到那魔石之車就好了。
遠遠望去,那趙王一身華服,神采奕奕飄飄然有如神仙,看起來年紀並不很大。趙王說話聲音不大,周圍人聲又嘈雜,顯然東都的百姓對這位喜歡奇技淫巧的王爺並不十分畏懼。
董千野卻離那中間的高臺較近,趙王正說道自己將聘此次英雄會中佼佼者爲王府劍藝師傅,說完之後,他又一揚眉道:“孤王知道此次參與英雄會者,盡是天下劍藝高手,見慣了天下高明的武技,但孤王有一小小的把戲要請諸位觀賞一下。”
他身後滿臉堆笑的一個無須男子見他舉手,便輕輕拍了幾下巴掌,只見王府親衛中騰出兩個大漢來,他們混在親衛中並不引人注目,這一站出來,衆人便都發覺他們的與衆不同。
兩人罩着軟甲,衣襟都束得乾淨利索,肩上揹着一根短槍模樣的傢伙,卻沒有槍尖,看上去極爲精悍。那面白無鬚的男子一指西側人羣,道:“那兒的,都讓開來!”
早有軍營兵士上前將站在那邊的人羣趕散,八個力士擡來了兩根樹樁,豎在地上。那兩個大漢刷地一下,向前一個翻滾,動作極爲迅捷,衆人不知他們何意,才咦了一聲,只見那兩個大漢肩上的傢伙已經執在他們手中。董千野吸了口氣,別人或者沒見過,他卻是明白的,這兩個大漢,定是趙王從京都神機營調來的魔戰士,他們手中的,便是那讓所有武學大家都無計可施的魔石之槍!
果然,那兩個漢子一擡手,“噗”一聲響,魔石之槍中射出兩道紅光,“砰”的一聲,那四人才擡得動的大木樁應聲而炸,變成了一堆爛木碎屑!
“五十尺!”軒轅望思念緋雨的心,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了回來,他眼光極準,一眼便瞧出兩個漢子與那大木樁的距離。魔石之槍中射出的光如此厲害,五十尺內就是刀槍不入的神仙只怕也禁受不住。
圍觀者也都靜了下來,那兩個漢子一臉傲然,手中魔石之槍緩緩指着衆人,每指向一處,那裡的人便止不住後退。便是周圍那些劍藝高手,也禁不住臉上失色。
“這樣一鬧,今天的比試只怕沒有想象的好看了。”華閒之在甲子組中,他微微苦笑,這英雄會本是他向趙王提議的,只不過沒想到向來好事的趙王將英雄會辦得如此聲勢,更沒想到趙王先聲奪人,用魔石之車與魔石之槍將衆人全都震住。這樣即便是別有用心想做些什麼事的人,都會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在那兩個神機營的魔戰士槍下逃生了。
良久,人羣中才嗡嗡響起了議論聲,東都已經有不少行當都用了魔石,象舂米磨面,紡紗織布,若不是魔石費錢太多,便是董千野也有心用魔石來改造自己的磚窯,但魔石武器的威力,卻不常見。
軒轅望面色沮喪,他自從用了那神奇一劍驚動董千野以來,一直以爲自己只要下苦功練下去,終有一日能憑那一式劍藝獨步天下,但現在看來,一個絲毫不會武技的平常人,只要有一枝魔石之槍,便足以輕易將一等一的劍師殺死。自己劍再練下去,又有甚麼意義?
不僅是軒轅望,幾乎所有劍客臉上都浮現出惶然的神情,對於自己這安排造成的影響非常滿意,趙王笑容滿面:“好,可以開始了!”
軒轅望的第一個對手,是個叫孫建安的漢子,這人五短身材,用的卻是柄長三尺三寸闊五寸的巨劍。
“他的手臂粗短,用這長劍可以彌補不足,況且看他劍,至少有兩斤五兩重,他必定是以力取勝者。”不象其他年輕一代劍手,身邊總有一兩位本門的長輩在旁邊出謀劃策,軒轅望完全得依靠自己。但他目光敏銳,這二十日來比鬥了十餘場也積累了些許經驗,大至也能判斷出對手的虛實來。
兩人抱劍行禮,軒轅望知道對手以力取勝,不能與他硬碰硬,因此一出手便是快劍搶攻,讓對方無法蓄足力量。那孫建安面對軒轅望讓人眼花繚亂的劍法卻毫不畏懼,只是東一劍西一劍的挑劈出去。他的劍式明明粗鄙,但劍上的力量卻極爲實在,因此軒轅望雖然攻得快,卻無法突破對方的防守。
軒轅望腳下步子越來越快,到後來幾乎是繞着那孫建安奔跑翻騰,但孫建安總是不慌不忙,簡簡單單一式便逼得不敢與他對劍的軒轅望縮了回去。一個猛攻,一個穩守,因此二人這一場鬥得極好看,旁邊看熱鬧的也不時大聲叫好,只有在比斗的兩個人心中暗暗叫苦。
這二十餘天軒轅望連戰連捷,心中不再是缺乏自信,而是自信得過多有些自滿了,加上剛纔被魔石之車與魔石戰士震憾得心浮氣躁,攻擊得雖然凌厲,卻沒有多少際效果,他越是不願與對手拼力氣,卻越是被對手拖着不放。而孫建安也不好受,軒轅望動作迅捷,四面都是軒轅望的身影,到處都是軒轅望的劍光,他早就知道論劍式自己不是軒轅望的對手,惟一的取勝之道是崩開軒轅望的劍迫使他較力,但軒轅望根本不給他鬥力的機會,每每未觸便收,讓他無法擊實。
旁觀者一面叫好一面稱奇,這兩人鬥了六十餘劍,軒轅望劍劍搶攻,孫建安招招防守,但兩人的劍卻從來沒有遇到過一次,比起旁邊叮叮噹噹響成一片的劍擊聲,這一戰也太安靜了些。
“哼,軒轅望,你還在等什麼!”
軒轅望正開動心思想取勝之道時,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圍觀者中響了起來。軒轅望連跨三步,繞到那聲音正面,用眼角瞥了一眼,說話者竟然是鳳羽。
“他分在乙亥組,怎麼跑到我這來了?”軒轅望心中暗想,但立刻意訓倒,鳳羽定然三招兩式便勝了對手,然後便趕過來看自己的比鬥了。在鳳羽心中,軒轅望是那個輕鬆擊敗他並且侮辱了他的人,但軒轅望卻知道,那個真正擊敗他的,應是緋雨纔是。
“若是緋雨在,一定能輕易擊敗這個只懂死守的孫建安!”想起緋雨,軒轅望心中不由得浮起這個念頭,但他立刻將這個念頭抹去:“我怎麼又想依賴緋雨了,我若不能靠自己力量取勝,我便永遠也見不着緋雨了。”心中一分,手中劍式變化慢了下來,那孫建安等這一個機會已經等了老久,虎吼一聲,巨劍吐出光華,猛然劈向軒轅望左肩。軒轅望撤劍避開,但孫建安這一劈之後手腕一反,左手也握在劍柄上,雙臂齊用力,劍挾着風雷呼嘯聲,橫掃向軒轅望腰間。
“咦?”鳳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讓自己從容攻了數十式後一擊便擊敗自己的軒轅望,竟然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給予對手全力反擊的機會,將自己陷入幾乎無法逆轉的危局中。他心中念頭電轉:“若是我處於這局勢中,我定然伏下背劍,那孫建安下一式極明顯是要搶步挑劍,必然會自己撞上我的劍尖,可軒轅望爲何會騰空來閃避這一劍?”
軒轅望在孫建安反手再攻來時心中已經慌成一片,他幾乎是本能地騰身而起,當他人騰空發覺孫建安搶步上前手臂伸展準備上撩時,立刻意識到,自己敗了。
敗不僅意味着被淘汰,在這種狀況下孫建安全力出擊自己在空中無可閃避,這上撩一劍極可能會切開自己腹腔,敗就意味着要喪命。難道說,自己就真的要在剛開始嚐到學劍的樂趣時便死在此處,自己真的永遠也見不到緋雨了麼?
這些念頭,象電光火石一樣在軒轅望心中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