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遠鍾之劍長二尺六寸,劍尖圓滑,不似旁人劍那般尖銳,劍脊上沒有血槽,看起來劍刃似乎也不曾開鋒。但劍闊有三寸,劍脊處有一寸厚,估計應有兩斤二兩左右的重量。劍鍔如冠般撐開,雕着細微的紋理。整支劍泛着淡淡的金黃色,似乎鍍了層金粉一般。
“黃金之劍!”
軒轅望目光在這劍上停了一停,這柄劍看來極爲古樸,想來不是一柄尋常的劍。他記起傅苦禪領着趙冰翼去華州府城,便是爲了尋找一柄與趙柄翼劍技相匹配的劍來。崔遠鍾握着這劍,似乎劍就是他身體一部分一般,想來這劍與他劍技應極匹配吧。
“兩斤多的重量,崔遠鍾膂力一定極強,他氣息沉穩悠長,耐力定然也不弱。重劍在力不在速,要破他技藝,只有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心中決意已定,軒轅望以八臂劍門起手式刺向崔遠鍾胸前,他一劍既出,劍式便連綿不絕地跟進,劍光展開來,圍着崔遠鐘上下翻飛。
崔遠鍾是見過他與人鬥劍的,又曾與華閒之談論過軒轅望的劍技,因此對軒轅望的特長了然於胸。他豎起黃金之劍,似乎是擎起一面盾牌一般,軒轅望連續不斷的攻勢,都一一擊在這黃金之劍上。劍發出極悅耳的鳴聲,二人都向後退了一步。
軒轅望攻勢被崔遠鍾這一式便格住,換了口氣縱身而起,手中劍蕩起一片青影,又是十餘劍一口氣刺了出來。但崔遠鐘不爲所動,當胸挺劍,軒轅望只覺自己刺出的劍象是被磁石吸引的鐵釘一般,又都擊在崔遠鍾劍上。這一次崔遠鍾卻不給軒轅望換氣再攻的機會,身體閃了閃,劍上黃金一般燦爛的光芒噴薄而出,在那一瞬間竟然讓軒轅望也禁不住眯了眯眼。崔遠鍾執着黃金之劍,全身上下都似乎在閃閃發光,讓人以爲面對的不再是一個少年劍客,而是一位威嚴莊重的金甲天神。
華閒之眉間微微動了一下,嘴脣輕輕一抿:“遠鍾,這麼着急想逼出軒轅望的真正實力?”倒是趙王,他不太懂得劍技,面對崔遠鐘身上的異變,卻也知道這是崔遠鍾全力施展的標誌,禁不住大聲喝起好來。他一喝好,隨侍的屬下親隨也自然不甘落後。
軒轅望的心在崔遠鍾黃金之劍全力劃破虛空時重重跳了一下,在此前無論面對着誰,他也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他握緊劍,努力將雙眸瞪得老大,想看清崔遠鐘的劍路。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握的劍柄竟然熱了起來,顯然,寄身於劍中的緋雨,也升起了與崔遠鍾一戰的戰意!
崔遠鍾劍光如電,在虛空中漂亮地劃出一個大叉,那劍看起來似乎距軒轅望還有段距離,但軒轅望卻全力疾退,“噗”兩聲,他胸前衣襟竟然在崔遠鍾黃金之劍並未觸及之時便被劍芒劃開,露出淡淡的血痕。
“讓我來!”感覺到手中的劍越來越熱,那熱流自通過掌心慢慢注入他體內,軒轅望心知這是緋雨要控制自己身體,禁不住大喝一聲。隨着這喝聲,他猛然迎着崔遠鍾劍光而進,長劍如青虹一般點出,自崔遠鍾黃金之劍幻成的光影側方探入。
一陣劇烈地劍擊聲錚錚不絕,軒轅望劍只遞入一尺,便覺得右臂被震得發麻。更讓他吃驚的是,他這一劍明明是自對方劍光側方探出,但崔遠鐘的劍芒似乎有莫大的吸力,他的手似乎遞入一個旋渦之中,不由自主地便改變了方向。
“爲何會如此!”軒轅望心又是重重一跳,崔遠鍾之劍乘機便席捲而來,劍氣沛然有如高山大海,壓得軒轅望幾乎呼吸不過來。軒轅望覺得自己毫毛都豎了起來,連步疾退之中,手中劍終於脫離了崔遠鍾劍的吸力。
但崔遠鍾跟步而起,身體有如飄起來一般,黃金之劍以疾風驟雨的威勢,將軒轅望退路封住。在那一剎那,軒轅望心知自己惟一的機會,便是以硬碰硬了。
軒轅望吸了口氣,手中劍上青光隱隱,象游龍一般跳躍。華閒之看了雙眸一閃,心中飛快地掠過“十二品的劍技”這個念頭,果然,軒轅望在疾退之時,手腕一擺,那神奇劍式的第十種變化應手而出。在崔遠鍾那幾乎織得密不透風的黃金劍芒中,十餘道青光在錚錚劍鳴聲裡貫了出來,崔遠鍾迫人的攻勢立消,他一翻身,這透過黃金劍芒的十餘道青光自他身體上方掠了個空。
軒轅望“呀”的一聲,神奇劍式在他手中還是第一次失手,難道說崔遠鍾看似全力的猛攻中,其實還留有餘力?
心中念頭一閃而過,手中劍卻不曾停下來,藉着崔遠鍾翻身未起之時,軒轅望長吸口氣,騰身躍起。果然不出他所料,崔遠鍾避開那一劍後不曾立即起身,便矮身向他下盤攻來,但當軒轅望騰起來時,崔遠鍾一劍落空立即直腰騰起,迎着軒轅望自空中斬落的劍而來。
軒轅望喝了聲,當日英雄會上第一場擊退孫建安那疑似銀河落九天的一式應聲而出,星星點點的劍芒匯成一條銀河,以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氣勢直落下來。崔遠鍾心裡驀然一驚,那一天軒轅望以這一式擊敗孫建安是他親眼所見,自己騰空迎上,豈不正對着軒轅望這凌厲無比的劍式?
“不全力不成了!”他心中也掠過這念頭,手中黃金之劍上的金芒又閃了起來,那金芒與軒轅望落下的劍光擊在一起,有如太陽與月亮相撞一般,飛花四濺,響聲不絕,軒轅望那一式連着劈下的二十一劍,竟然有二十劍被崔遠鍾同樣上撩的劍加開,惟有最後一劍,自崔遠鍾出劍的間隙中閃過,直指崔遠鐘的胸腹。
但崔遠鍾借與軒轅望之劍連擊的震力,縮腹後飄,軒轅望這一劍劃開了他的胸襟,在他胸口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痕。這一瞬之間,兩人兔起狐落,都施出精妙至極的劍式,也都在鬼門關上打了幾個轉兒。便是一旁看的華閒之,方纔也禁不住心中狂跳,手也緊緊握住了自己的劍。只有趙王見兩人打得精彩,連聲不絕地贊起好來:“好,好!英雄會中都不曾見到這樣漂亮的鬥劍!”
軒轅望神色有些沮喪,他方纔連施兩式精妙劍式,第一式在逆境之中扳回劣勢,化守爲攻,第二式則在上風中全力進攻,他出劍在先,又是自上擊下,而崔遠鍾出劍在後且是自下迎上,結果卻只能算是平手。他心知自己這兩式已是傾盡全力,再打下去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這短短瞬間,兩人都覺精疲力竭,無論是心智,還是精氣神力的比鬥,都讓兩人覺得疲憊至極。
“停!”華閒之上前一步,只一步便將兩人間糾纏不休的戰意轉移過來。再戰下去,崔遠鍾或許會勝,但無論是對崔遠鍾本人還是對軒轅望而言,這樣的結果對他們的成長並沒有什麼好處。
軒轅望喘着粗氣,將目光轉向華閒之,華閒之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好劍,好劍式。”又向崔遠鍾道:“好了,見識過軒轅望的劍技了?”
崔遠鍾也在大口大口地吸着氣,臉上因用力過度而漲得通紅,他重重點了點頭:“嗯,真過癮!”
趙王見二人停住不鬥了,也笑了起來:“孤王花費無數金銀辦個英雄會,卻不曾見到如此精采激烈的打鬥,想東都城中劍匠劍師不少,卻還比不上這兩個小小少年。遠鍾你有明師指點,能有此成就是理所當然,倒是這個少年……這個軒轅望,不知你師傅是誰呢?”
軒轅望臉上露出怩忸的神態,按理說,他師傅應是董千野,但他心中又頗不恥董千野爲人,如今離開了董千野門下,更不願意再將他當作自己的師傅。頓了頓,他才道:“小民曾在董千野劍師門下學了三個月的劍。”
“董千野?三個月?”趙王聽出軒轅望言語中夾着的意思,他微微一笑:“現在你在哪兒,孤王向華先生學劍,正需要幾個陪學的,你願意來麼?”
軒轅望霍然擡頭,趙王之意,是將他介紹給華閒之,讓他成爲華閒之的弟子。他心中對華閒之劍技人品都極爲欽佩,隱隱也有投師於其門下的念頭,但又擔憂自己曾師從暗殺過華閒之的董千野,而且與華閒之並不熟悉,因此遲遲不敢提出。如今趙王將他這心意說了出來,如何不讓他又驚又喜。
他將目光投向華閒之,只見他神色淡然,既不見歡喜,也不見拒絕。倒是崔遠鍾興奮地道:“好主意啊,殿下說的極是,反正軒轅望如今已離開了董千野,算不得董千野的徒弟了。”
華閒之看了軒轅望一眼,從軒轅望的眼中,他看出了渴望與不安。他微微笑了笑:“入我門中,便要放棄劍藝,踏上劍道之路,其中艱險困難,你可仔細想過?”
軒轅望重重點了點頭:“想過,我不怕什麼困難!”
“你可能要被所有使劍者仇恨嫉妒,成爲他們詛咒的對象,萬夫所指,你也不懼?”
“不懼,我不懼!”
“你可能要面對先前的故人,比如說,你要向你以前的師傅董千野揮劍,你也能下這個決心?”華閒之的質問非常嚴厲,讓軒轅望的緊張更加重了。
“我……我……”他神色惶然,雖然董千野對他別有用心,但在後來數月中倒是真正傳了他劍技,待他着實不錯,軒轅望人又念舊重情,如果真地面臨要向董千野遞劍之時,自己,能下得了手麼?
華閒之卻咄咄逼人:“你能下這個決心麼?”
軒轅望向後退了一步,“我”了半日,終於黯然,他向趙王恭敬地跪下:“小民心中對華先生劍技極爲嚮往,但若要小民面對舊日之師,實在是難以下手。殿下雅意,小民福薄,無緣消受了。”
起了身他又向華閒之道:“華先生……”話到嘴邊,心中一陣恍惚,卻又無法說出什麼來。
華閒之點點頭,慢慢浮出一絲微笑:“你不忘舊情,好得很啊。”
軒轅望正待告辭,聽到他這樣一說,心中一動。果然,華閒之又道:“劍之心,即人之心,人者仁也,你懷有仁義之心,能以仁義待舊師,日後自然也會以仁義待我,這樣的好弟子,我實在想不出不收的理由。”
軒轅望心中一剎那被狂喜所淹沒了,他拜入董千野門下時間較短,與各門派交往也少,自然不明白歷來象他這般改投師父是各門派大忌,不亞於叛門背師,一般人是決不敢如此的。華閒之與崔遠鍾對此自然清楚,但華閒之自提出劍道以來,就不再願受那些劍藝門派陳腐的規矩所約束,而崔遠鍾心中以爲天塌下來老師也能頂回去,更不將這放在心上。
“既是如此,那孤王這個見證人可是做定了,說起來這軒轅望還是孤王師弟,哈哈哈哈。”趙王哈哈大笑。
軒轅望再無猶豫,翻身跪倒在華閒之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五個頭。華閒之受了他的禮,然後扶起他來:“記着,不要叫我師父,叫我老師吧。”
“是……老師!”軒轅望又向崔遠鐘行禮:“師兄。”
“哈哈!”崔遠鍾見老師真的又收了個弟子,心中大喜,重重拍了一下軒轅望的肩:“我不會被你超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