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轎終於停了下來,轎幔被撩開,前方站立着不少人,有嬤嬤也有宮女太監。
聽到她們恭迎的話語,阿妍知道自己該下轎了,雙手依舊緊緊攥着,不是適應不了,是一切變化得太快。
片刻後她才緩緩步了下轎攆,仰望上方陽光下閃着金黃光芒的琉璃瓦,再瞥向身前的深紅殿宇,那朱漆大門頂上懸掛着金絲楠木匾額的新秀宮三字躍入眼中,阿妍不由扯出一抹苦笑。
這裡是新入小主集中居住的地方,多麼刺目,多麼可笑。從宮女到太監,現在又成了新秀宮的一名小主。倘若只是選秀,她還能想辦法不被選上。但她知道那只是夢,因爲楚翊停止選秀,僅召四人入宮。
她不明白楚淵是何以做到的?明明名額不是顧家小姐,可到最後關頭宮轎卻是來顧家接人。
現在只能與那幾個同日入宮的小姐那樣,留在這裡學習宮儀,然後等着冊封聖旨。
楚淵……阿妍再次想起他,突然感到吼間一股腥甜涌了上來,她抑制不出,就這樣噴薄而出。
轎前駐立着迎接的人全都大驚失色,阿妍用手捂住溢出的鮮血,有些不可置信,想不到自己竟急火攻心,氣到吐血。
她只覺得眼前昏暗一片,旁邊有一個太監趕忙攙扶着她,恐她跌倒。然後她只知道自己渾渾噩噩得被別人背進了新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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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細雨如絲
阿妍倚着窗櫺望向窗外,雨紗如霧縈繞着整個小院,她眸內的黯然沒有隱去。
進宮已一月有餘,那日吐了口血,新秀宮中所有人以爲她得了不治之症。
當時被安排在跟前伺候的宮女沈儷還有太監長生均苦惱了起來,也許他們沒想到自己的新小主竟是病秧子,心中焦急着決計是沒了出路。
直到太醫診治說只是血熱妄行,調養一段時日便好,他們才鬆了口氣,覺得起碼有了些盼頭。
後來紫煙也被送進宮了,陪着她在新秀宮中學習宮規宮儀。阿妍本是個好學的人,但是那些所謂的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還真是很不對胃口。
不過還好病着,所以嬤嬤審考時她老是最差,也沒什麼好跟她計較的。
此次一同進宮的還有禮部侍郎之女廖玉卿,也是她們四人中,不但出生最高,樣貌才識也是比較出衆的。所以冊封時,她被封了從五品婉儀,賜封號怡。
而另外分別是岑州鹽運使之女張漣薰和國子監祭酒之女左可晗,二人均被封爲正七品常在。她們二人入宮後關係很好,只是左可晗很愛哭,什麼事都能垂淚半天,日日一個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們這四人,屬阿妍被封的品級最低,是從七品選侍。本來按照顧允庸大理寺少卿的正四品官員,當是比張漣薰和左可晗的父親高那麼一點,不過誰讓自己“各項指標”都比別人差那麼一截,所以品級最低也無可厚非。
這次被選入宮的幾名,據說都是由國師根據生辰八字測算出來的。原本入選的是詹侯爺的四女兒,可是臨到入宮前她突然發了天花。這才從候選的人員中頂替一個,而顧老爺早就杜撰好了她的八字呈送上去,這樣一來,年齡略大而未被選入宮的這個原因便因事態緊急而忽略不計了。
而楚翊一代君王,幾年還未有子嗣誕下,竟會採納別人諫言,真的任由國師選擇命中多子的官家小姐入宮,還非要四個,稱四喜臨門,簡直就是荒唐之極的昏君。
雖然這段時日,她們都沒面見過皇上,但阿妍很清楚,遲早碰得上。
想到這,阿妍不免咬牙切齒,種馬,典型的一個種馬,而且這個種馬動不動就幾個月沒有步入後宮,竟還覺得是女人的問題而再次引進可旺丁命運的種豬,這讓被連累的阿妍怎麼可能沒有悶堵?
而撇去皇帝這邊不說,另一邊謹貴妃與蘭淑妃亦或其它各宮主子,早就已把新人摸了個透徹。
因爲冊封那日叩拜各宮主子,沒有見到謹貴妃與蘭淑妃她們有任何疑惑的目光看自己。照理宮裡的夏言無端失蹤,現在冒出個顧心妍,還是顧允庸半路領回來的女兒,身份肯定是要令她們懷疑的。
估計是覺得直接追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人家等着慢慢探出真相吧!事情往往越是平常應對,越顯得欲蓋彌彰,而阿妍唯有好生扮演好顧心妍這個角色。
“小主,該喝藥了。”紫煙的聲音拂去片刻的靜思,爲阿妍端來了熱好的湯藥,“這起風了,您怎麼沒加件衣裳便站在風口?”
紫煙說着,放下手中托盤,再到一旁取了外衫,替她批上。
阿妍望着桌上黑乎乎的湯藥,不禁蹙起了雙眉,一口氣憋壞了,受罪的還是自己。
她深深得嗅了嗅清新的空氣,這才執起碗來,一飲而盡。紫煙很體貼,立刻將備好的話梅塞進她的口中,這才緩解了那份苦澀。
阿妍淺淺得笑了笑,雖說紫煙應該是楚淵的人,但宮裡除了她再沒有可用的人了。
她用絹帕拭了拭脣角,自從入了後宮,她一改往事大大咧咧的做派,硬將自己憋成小女人的言談舉止。看着她們正宗官家小姐的柔美是那麼自然,可到自己這……總覺得有那麼點矯情與彆扭。
但是又沒辦法,唯有那樣似水柔情一些,才能緩住對她有所懷疑的幾個人。畢竟她精雕細琢後,容貌言行完全不同,聲線也用了原來的聲線,不再是故作低沉。
阿妍望向窗外菸雨,裝作不經意得隨口問問,“紫煙,可曾打探到消息了?”
紫煙正將承藥的碗放入托盤,“嗯,蘭淑妃真的有處罰那叫秋菊的姑姑,據說還關起來了。”
阿妍心下嘆了一口氣,蘭淑妃真的拿秋菊開刀了。只因秋菊曾照顧過傷病的她,所以蘭淑妃這樣做不單單爲了審出秋菊的話,將她關進柴房更是爲了做給自己看的。
若阿妍爲了自保不去理會秋菊,看蘭淑妃對薛公公的狠戾,少一個一直身邊伺候的秋菊,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阿妍苦笑一下,蘭淑妃這般急着揪出她的身份,怕是認爲當日賞梅宴的鳳紋禍事是出自失蹤的夏言之手吧!
去救秋菊的話,真是有性命之憂,欺君?逃宮?哪個能活命?
不過秋菊待她有恩,她不能不救,想着也是時候出去走走了,“更衣吧!是該去拜見各宮主子了,看看她們願意見我這小小的選侍嗎?”
之前新入宮的幾人,全都去各宮拜見過了,可她因病而耽誤了,現在好轉本就應去賠罪。
“小主,這還下雨呢?”紫煙好意得提醒。
阿妍莞爾一笑,下雨纔好,路上人少,省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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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煙做事很麻利,很嫺熟得爲她綰了一個素雅的髮髻,知道阿妍不喜繁瑣,頭上也就只插了一支白玉髮簪,她們便沒再耽擱,打着紙油傘踏出了芙蓉閣。
新秀宮位於後宮的西側,阿妍與紫煙走了不少時間纔到了東側的玥棲宮,欲叩見執掌鳳印的謹貴妃。
她們在宮門外等候了很久,終於有個嬤嬤出來傳話,那是謹貴妃的奶孃趙嬤嬤,“見過顧小主,娘娘正在休息,不大方便打擾,所以娘娘請您改日再來。”
阿妍眸清似水,瞭然一笑,“那就有勞趙嬤嬤待本主向娘娘問安了。”
“這是娘娘賞賜給小主。”趙嬤嬤執出一旁宮婢托盤上的一支玉鐲,拿給她。
阿妍望着透潤的手鐲,心內明瞭,淺淺笑了笑。
“嬪妾謝謝娘娘賞賜,娘娘萬福金安。”她朝玉鐲福了一福。
趙嬤嬤兩眼如燈,開口說道: “雨天路滑,小主小心慢走。”
說出的雖是客套話,但架勢卻很不可一世。
阿妍頜了頜首,紫煙朝趙嬤嬤施了禮,大家都沒有再說話,轉身離去了。
阿妍依舊紫煙同撐一把傘,兩人並行着,走了好一段距離。
紫煙徑自小聲嘀咕了一句,“確實不一樣,在小主面前連奴婢都沒稱一句。”
阿妍沒有迴應,本就是小小常侍,在楚翊的後宮裡,幾個這樣品級的能出頭?她望向前方宮道,停下了腳步。
“小主是在想該去寧心宮還是清婉宮是嗎?”
阿妍瑩瑩一笑,“現在去莊妃娘娘的蕙蘭宮比較順路,淑妃娘娘寬厚仁慈,對人親切,我們緩一步她是不會計較的。”
聽了阿妍的話,紫煙微楞了,蕙蘭宮和新秀宮都在後宮西側,而小主既是要到各宮請安,先到執掌鳳印的玥棲宮本是應該。那接下來要不就應去身爲長輩的熙太妃那,或者便是身懷龍種的蘭淑妃那。可她反而說離莊妃娘娘的蕙蘭宮順路,這不是明明要繞過東邊的清婉宮往西面回去嗎?
她不明所以,卻只能跟在阿妍身後。因爲進宮後,小主想什麼她一點都揣測不到。
落雨漸大,她們雙腳早已溼透,步過御花園裙下也被沾上許多泥污。也許因爲雨天,路上宮人倒是不多,紫煙望了望前方,“小主,您是否先回去換身衣裳,裙襬有些溼了。”
阿妍淡然一笑,“無妨,今天該走得都要去一趟,前面便是蕙蘭宮了,我們這樣才能顯出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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