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不想他會說漢話,微微一愣。陸驍更是明顯地遲疑了一下,這才上前與那黑衣男子行禮,卻是用鮮氏話叫道:“我的王。”
那男子正是鮮氏的單于拓跋垚,聽聞陸驍與他說鮮氏話,拓跋垚劍眉微揚,換回了鮮氏話,問陸驍:“你怕她知曉我的身份?”
陸驍想了想,答道:“王,她現在還不知曉她自己的身份。”
拓跋垚略略點頭,揮手斥退了身邊的幾個護衛隨從,待到跟前無人時,這才問陸驍道:“就是她?”
當時穆展越是答應了陸驍不會向拓跋垚隱瞞王女遺孤的實情,現聽拓跋垚這樣問,陸驍便知曉穆展越並未騙他,“是,她纔是真正的雅善王女遺孤。”他當下將辰年的身世以及他留在辰年身邊的原因一一向拓跋垚說明,又解釋道:“因還需丘穆陵越去取靈骨,又覺他說得有幾分道理,便聽從了他的安排。丘穆陵越當時也答應了我,會向王稟報實情。”
拓跋垚面色緩和了些,道:“他確是沒有瞞我。”
辰年聽他兩個用鮮氏話嘰裡咕嚕說了半晌,又瞧陸驍神色鄭重,猜是在談論一件要緊事情,絕非是朋友間的普通敘舊。而且,這件事情陸驍並不想叫她知道,甚至可以說,他是有意要瞞着她。因爲那黑衣男子會說漢話,陸驍卻故意用鮮氏話與之交談。
辰年不語,神色從容地立在那裡,聽他兩個說了一陣便停了下來,那黑衣男子卻擡眼向她看了過來,盯着她看了幾眼,又似問了陸驍一句什麼話。陸驍的神色忽地有些慌亂,轉頭飛快地看了看她,隨後竟是在那男子面前單膝跪下了,低着頭應了一聲。
拓跋垚垂眼看陸驍片刻,問道:“阿各仁,你可還記得我父王爲何賜你命驍?”
陸驍抿了抿脣角,答道:“他要我做鮮氏最驍勇善戰的勇士。”
“虧你還記得!”拓跋垚面容微冷,明明是俊美至極的五官,卻露着不可言喻的威嚴,他冷聲說道:“起來,步六孤驍,你是步六孤一族未來的族長,是我最信任的兄弟,你不該爲了一個女人,彎曲你的膝蓋,低下你高貴的頭顱。”
陸驍擡頭直視拓跋垚,眼中閃着熱切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說道:“王,求您成全我。您的身邊已經有一位王女遺孤,您說過,血統什麼都代表不了,既然如此,請您把她賜給我。”
拓跋垚眉頭緊皺,看了陸驍片刻,這才說道:“阿各仁,你竟然如此幼稚,真是太叫我失望了。她的身份決定了她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成爲真正的王女遺孤,做我的王妃。要麼,安靜地死去。王女的血脈,不可能與你步六孤一族結合,我決不許自己的背後藏有鋒利的彎刀。”
陸驍身體不覺微微一振,瞳孔瞬間緊縮,死死地盯着拓跋垚。
瞧他這般,拓跋垚卻是忽地笑了笑,問道:“阿各仁,你會選擇愛她,還是選擇對我忠誠?”
陸驍心中經歷着痛苦的煎熬,牙關扣得極緊,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鬆開了,垂下了眼簾,向着拓跋垚臣服道:“步六孤驍永遠忠誠於您,我的王。”
拓跋垚斂了脣角的笑容,轉頭看了一眼旁邊沉默不語的辰年,伸出手去摁陸驍的肩膀,輕聲道:“若她不是流有王女的血脈,我定會將她賜你爲妻。再美的女人,也無法和我們的兄弟之情相比。你現在若是真的十分愛她,那就先和她在一起吧,待日後不愛了,你可以選擇把她送回王庭,或者殺了她。”
陸驍驚愕地擡頭去看拓跋垚,有些惶急地說道:“不要殺了她,我現在只是貼身保護她,從未告知過我喜歡她。再者說她是丘穆陵越看重之人,殺了她,會逼反了丘穆陵越的。”
辰年站在一旁,雖聽不懂他們兩個在說什麼,可見他們幾次看向自己,顯然是提到了她。這種感覺叫她很不舒服,若不是礙於陸驍在這裡,她便是不打過去,也要轉身就走了。
她又強自忍耐了片刻,這才瞧得陸驍站起身來,向着那人行禮告退,一步步退到辰年身邊來。那黑衣男子又看辰年兩眼,向着她輕輕一頜首,卻是轉身往杏林內走去。沒走得兩步,就聽得杏林內又有爭執聲傳來,一方似是那黑衣男子的護衛,另一方卻似是一個年輕女子。
辰年正奇怪間,就忽聽得那女子在林內高聲叫道:“拓跋垚!拓跋垚!你是撞在樹上暈死過去了嗎?”
辰年聽得一怔,只覺那聲音甚是耳熟,下意識地想追進杏林去看,不想陸驍卻是一把拉住了她,微微搖頭,低聲道:“我們快些回去。”
說完不顧辰年意願,強行拉着她往來時路走。辰年忍不住回頭去瞧那片杏林,道:“我怎麼聽着那聲音像是芸生的?”
陸驍卻只是拉着她往前趕路,有些不耐地答道:“不是,你聽錯了。”
他拉着她直疾奔出十餘里,快到宣州城外時才停了下來。辰年將他的手甩開,有些不悅地問道:“那些人是誰?你們在談論我?”
陸驍回身看她,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辰年仔細地看了看他,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你故意和他用鮮氏話,你瞞了我什麼?”
陸驍不答,只是低頭看她。月光下,她的面容越發嬌美動人,眼眸中似有星光在閃爍。他忽地毫無預兆地伸手攬她入懷,低下頭去親吻她的脣瓣。辰年身子一僵,下意識地往後仰身躲避,伸手擋在了自己脣前,低聲喝道:“陸驍!”
陸驍並未停下,脣徑直落在了她的手上,停了片刻才離開,低聲道:“謝辰年,我喜歡你。”
辰年不想他會突然向自己表白心跡,縱是之前就已知曉他對自己的情意,可此刻這樣面對面的講出來,她一時仍是不知該如何應對,不由窘迫地漲紅了臉。
陸驍低頭看她,眼中有猶豫與掙扎,最後卻還是說道:“謝辰年,有些事情我現在還無法和你說,卻又不想撒謊來騙你,你不要再問了。”
他這樣坦言相告,辰年心中縱然不喜,卻也不好再繼續逼問他,便就只點了點頭,轉回身默默往前走去。陸驍在原地站了站,這才又追了上來,卻沒有靠近她,只在身後幾步處跟着。
兩人一前一後地翻過城牆回到客棧,辰年悄悄地將自己窗子推開,正欲躍進去時,卻聽得陸驍在身後輕聲喚她,低聲問:“你生氣了?”
辰年回身過去,看他片刻,笑道:“心中是多少有些不舒服,不過也沒什麼,我知曉你是有爲難之處,不會真的氣你的。不要多想了,快些回去睡吧。”
她說完又向着他嫣然一笑,便就跳進了屋內,回身掩上了窗子。陸驍卻在她窗外呆呆站了許久,這才轉身離去。辰年默默坐在牀邊,瞧着陸驍的身影從窗子上消失,又靜候了片刻,再聽不到一絲動靜,這才又偷偷起身換過了一身夜行衣,重從那窗中翻出,沿着舊路往城外疾掠而去。
今夜遇到的那個黑衣男人會是什麼身份?陸驍對他爲何會那般恭謹?他們又說了些什麼?杏林內那女子是不是芸生?可芸生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太多的疑問壓在辰年心頭,她必須得再去那杏林一次,瞧一瞧裡面到底有什麼玄虛。
城外月色依舊,可辰年此刻卻全無了賞景的心思,提了真氣一路疾奔至那山坡之下,這才穩住身形,小心地往內探去。這邊的杏林比她之前與陸驍去的那處要密了許多,夜風一過,花瓣如雪般簌簌落下,更顯出這林內的靜謐芬芳。
辰年知曉那黑衣男子身邊有高手在,因此十分小心,在杏林內穿行片刻,卻不見那些人的蹤跡,直到快到湖邊時,才隱隱聽得人聲傳來。她精神一振,悄悄往湖邊潛去,終於瞧得那湖邊垂柳下燃了一處篝火。她怕驚動那些人,不敢太過上前,就見圍在火邊的正是之前的那些鮮氏人,只是不見之前那個黑衣男子,也找不見女子模樣的人在。
辰年正奇怪間,忽聽得身後有厲風襲來,她忙回身舉刀相抗,勉強架住了那揮落的彎刀。那黑衣男子瞧得自己一擊不中,下一刀立刻便又劈落。辰年硬接了幾招,察覺此人刀法與陸驍有幾分相似之處,心中暗驚,當下換了對策,不再去硬抗他的刀鋒,只去與他比快。
篝火邊的人都被他們兩人的打鬥驚動,齊齊圍了過來。辰年暗自估量了一下兩人之間的武功,想只要那些人不上手,便是她制不住這黑衣男子,起碼從他手中逃脫不是難事,便就故意激他道:“有本事就一個人和我打,以少勝多算什麼能耐!”
拓跋垚微微揚眉,他剛纔獨自一人坐於樹頂,將辰年如何隱藏身形潛來的過程看得清清楚楚,只當是有人前來暗殺他,卻不想竟是辰年去而復返。他不覺有些意外,又聽她故意用話激他,便就真的冷聲喝住了那些隨從,不許他們插手。
辰年雖不知他說的是什麼,卻見那些人均都停下步子不在上前,便猜他是叫那些人不要過來。她心中暗喜,腳下步法微變,看似是被拓跋垚逼得連連後退,卻是在引着他一點點遠離那些護衛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