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和謝梓琳手牽手,安安靜靜的,以最慢的速度走向男生宿舍樓。校園裡十分吵鬧,抱着書、拖着行李的人來去匆匆,和他們形成鮮明對比。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牽手,很有可能也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就像謝梓琳說的那樣,今天是陳默“非禮”她的最後機會,他們都想多牽對方一會兒,哪怕只是多一秒鐘。
二人走一會兒,又停一會兒,陳默還說是爲了看風景,這麼荒唐的理虧他想得出來。謝梓琳很清楚陳默的心思,但她只是微笑,並不拆穿,陳默說走她就走,陳默說停她就停。從校門到宿舍樓不過四百米距離,他們硬是走了十五分鐘。在宿舍樓大門前,謝梓琳紅着臉說:“放手吧,我們牽手進寢室總感覺很……”陳默也臉紅了,立即鬆開手,卻說:“出來之後我們再牽。”
同樣是進異性的宿舍樓,謝梓琳就比陳默勇敢多了,她直接走進大門,絲毫不顧忌進進出出的男生,甚至還主動給值班室大叔打招呼。陳默被謝梓琳的表現驚呆了,心想怎麼會有她這樣的女生。謝梓琳在樓道里說:“你怎麼還不進來?我又不知道你寢室在哪裡。”經過的男生都在笑,陳默知道那些人笑的就是他和謝梓琳。
二人來到426寢室,只見寢室門大開,陳凱正在裡面整理行李箱。陳默走進去說:“凱哥,就你一個人了?”陳凱拉好行李箱,擡頭說:“對啊,他們都走了,我也準備走了。”謝梓琳聽說陳凱要走了,瞬間起了壞心思,她躲在門外不進去。陳默和陳凱相擁,互道珍重,男生們告別一般都很灑脫,今早陳默和董陽、尹亮告別也是如此。其實,如果陳默不等丘離和謝梓琳,那他早就走了,說不定現在都已經到家了。
陳凱拖着行李箱,毫無防備地走向門口。謝梓琳突然跳出來,大喊一聲:“凱哥。”
陳凱一驚,背脊都有點發涼,“你幹嘛啊!凱哥心臟不好。”
陳默一笑,對謝梓琳說:“我說你怎麼不進來,原來要給凱哥一個驚喜。”
“沒有喜,全都是驚。”陳凱回頭說。
謝梓琳退到門外,又是鞠躬又是伸手,如丫環一般說:“凱哥,您請。”
陳凱走出門,看看謝梓琳,又回頭看陳默,壞笑道:“我走了,你們不會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
謝梓琳一巴掌就拍到陳凱背上,“滾。”
“注意素質。”陳默咳嗽一聲說。
“聽到沒有?注意素質。”陳凱對謝梓琳說。
陳默又說:“我在說你,凱哥。”
陳凱大笑兩聲,“好了,我走了,謝潑婦再見。”
“快滾快滾。”
“祝你和陳默……”
謝梓琳直接一腳踢過去,陳凱一蹦躲開,拖着行李箱跑過樓梯口。
陳默說:“凱哥走了?”
“不走,不走我踢死他。”謝梓琳走進寢室。
“最後一天你都不給人留個好印象。”
“我在乎過嗎?我在乎過嗎?”
陳默笑了笑,抱起謝梓琳的那箱書,“好了,我們走吧。”
“你兩隻手抱箱子?”
“怎麼了?”
謝梓琳白眼道:“沒什麼,走吧。”
二人一前一後從宿舍樓出來,陳默在前面走,謝梓琳忽然從後面挽住他的胳膊。陳默停住腳步,看到謝梓琳的眼神,他頓時明白過來,原來,兩隻手抱箱子,他就不能牽謝梓琳的手了。他將箱子移到右手邊,用手臂將其夾在腰部,騰出的左手立即拉上謝梓琳的手。在最後一段路上,他們又牽上手了。
才走出一百米,陳默的右手就酸了,他又換左手夾書箱,謝梓琳也主動走到他右邊,他用右手繼續牽謝梓琳的手。二人像剛纔去宿舍樓一樣,安靜地走着,兩百米,三百米,四百米。陳默一會兒用左手、一會兒用右手,謝梓琳一會兒在左邊、一會兒在右邊,無論這種牽手方式有多困難、有多可笑,他們都要牽着手。
到了校門口,謝梓琳本可以直接坐出租車回家,陳默也已經準備好放下書箱和她擁別,她卻說:“你送我到古橋對面坐車吧,這條路太擠了。”她想和陳默多走一會兒,又怕耽誤陳默回家,所以只讓陳默送過古橋,不敢太過貪心。陳默自然是求之不得,他也不想和謝梓琳過早分開,他甚至想送謝梓琳回家,但他明白,青春終究會散場,如果他送謝梓琳回家,他一定會更加捨不得、更加難過,他說:“嗯,我送你過去。”
二人走在人羣中,繼續着他們獨特的牽手方式。一秒一秒,一步一步,他們越來越接近古橋,越來越接近離別,手拉得越來越緊,心越來越難受。
謝梓琳忽然說:“你那本《江城的夏天》,可以繼續寫下去嗎?”
陳默淺笑道:“你還記得呢。”
“嗯,你願意繼續寫嗎?這次,爲了我寫。”謝梓琳很溫柔,一點不像潑婦。
陳默的鼻子突然酸酸的,他頓了頓說:“當然願意。”
“你要把我寫成什麼樣子?”
“你說了算。”
“本色吧,不過,要漂亮一點,溫柔一點。”
“難道這些不是你的本色嗎?”陳默一笑。
“是是是,但是要更漂亮,更溫柔。”
“好,都聽你的。”
謝梓琳低下頭,含淚地笑着,“我應該是女主角吧?”
“你不是誰是?”
“蔣紅怡啊,楊紫怡啊,鍾天藍啊,季曉晴啊,丘離啊。”
“行了行了,我和後面四個都是清白的。”
“所以你就不能把蔣紅怡寫成主角。”
陳默被謝梓琳的邏輯驚歎到了,笑了笑說:“她是第一學期的主角,後面都是你。”
“這纔像話。”
二人走上古橋。謝梓琳又說:“你還會寫詩對吧?”
“以前會寫,現在不知道了,很久都沒有動筆。”
“你給我寫首詩吧,你還從來沒有給我寫過詩。”謝梓琳的眼中泛起淚光。
陳默看到謝梓琳的眼睛,也不自覺地傷心起來,“好,回去我就寫。”
“你現在就寫好嗎?我想聽你親口唸給我。”
“現在?你以爲我是曹植啊,七步成詩。”
“你隨便寫,寫得不好也沒關係,我只想聽你念一次。”謝梓琳落淚了。
陳默無法拒絕謝梓琳,他也不忍心拒絕,這是謝梓琳最後的要求,他竭盡全力都要滿足。他四處張望,看着古橋、江水,想着畢業、青春,乞求得到靈感來描繪他們的兩年。謝梓琳在他身邊走着,眼淚一顆一顆落着,如梨花帶雨,蓮花含露。
走到古橋中間,陳默流着淚說:“如果這座橋很長很長
長到沒有盡頭
我們就能牽着手走很久很久
久到沒有離別
你曾說你是雙子座
找不到友情與愛情的分界點
明明很在乎
卻只能選擇裝傻和逃避
而我也被怯懦掩埋
總是患得患失
不敢捅破那層窗戶紙
生怕攪亂兩個人的世界
美麗的心事
悄悄地爛在書本里
你不說我不說
在那段不勇敢的歲月裡
陽光載着感情飛逝
課桌上睡着青春
椅子下藏着曖昧
教室裡歌聲迴盪
淚水從筆尖緩緩落下……”
謝梓琳說:“好了,夠了……夠了……謝謝你。”
陳默說:“謝姑娘,你還記得我送你的那盒愛心嗎?”
“記得。”
“你回去仔細看看每一顆愛心,你會發現愛心上有東西。”
謝梓琳擦擦眼淚,看着陳默說:“什麼東西?”
“你果然沒有發現,回去自己看。”
謝梓琳走上2路公交車,抱着書箱坐在窗邊,陳默在窗外揮手,她卻只能努力微笑,手根本擡不起來。車開走了,她不敢回頭看,生怕又控制不住該死的情緒。她低下頭,對着書箱裡的書,不知怎的,她的眼淚竟然又在往下落,第一本書上漸漸沾滿淚印。陳默遲遲不肯離開,一直望着遠去的公交車,想着車上的謝梓琳應當是什麼模樣。忽然,他又掉下眼淚,謝梓琳走了,他的那句話終究是沒有說出來,最後一次機會依然被他錯過。
十分鐘後,謝梓琳回到家,將書箱扔在門口,直接衝進她的房間。牀頭櫃上,陳默送的愛心依然是原來的模樣,隨時光匆匆,它們不但不會老去,而且會變得更加燦爛。謝梓琳拿出兩顆愛心,放在手掌上仔細觀察,陳默說愛心上有東西,但她始終沒有發現。她又躺在牀上,將愛心拿在手裡,心想:“到底有什麼東西?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呢?”
過了一陣,謝梓琳從牀上躍起,順手拉開窗簾,陽光從外面透進來,房間裡頓時變得明亮。愛心依然在她手中,無意間她又看了一眼,忽然發現愛心上有黑色的痕跡。她又驚又喜,立即高舉起手,將愛心放在陽光下,一下子就看見上面的字跡。她迅速拆開愛心,終於看到了陳默所說的“東西”,終於看到了陳默最想說卻從來沒有說的話。那一次她生日,陳默爲她折愛心,把每一張紙上都寫上了“謝姑娘,喜歡你”。
謝梓琳又撲到牀上,將一整盒愛心都倒出來,一顆一顆放在陽光下觀看,不知是喜悅還是悲傷,她的眼裡竟然又泛起了淚光。陳默的愛心一直襬在牀頭櫃上,她每一晚都會看着愛心入睡,但她從來沒有想到過愛心上居然有這樣的秘密,若不是因爲畢業,陳默或許永遠都不會告訴她,她也許永遠不會發現。
陳默送走謝梓琳後,在江畔呆坐了半小時,之後纔回寢室拿行李,坐1路車去城北車站。在車上的他,注視着悠悠江水,默唸着剛纔給謝梓琳寫的詩,說來真是奇怪,那首詩他只念了一遍,現在卻依然能一字不落地念出來。他心想,“你應該到家了吧,也應該發現愛心上的秘密了,謝姑娘,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十幾分鍾後,陳默到達北站,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車站裡大都是畢業生。他快速進入售票大廳,由於接近中午,買票的人不多,他只排了三分鐘的隊,就買到了下一班回家的車票。陳默拖着行李,直接檢票進站,他想早點坐到車上。不得不說是奇妙的緣分,他一上車就看到了任傑,兩人是一個地方的,三年前一起來,三年後一起回。
陳默驚喜地喊:“任傑,你怎麼纔回去?”
任傑高興地站起來,“陳默,你也剛回去啊,才送了謝梓琳吧?”
“對啊。”陳默挨着任傑坐下,“你怎麼現在纔回去?”
“哎,別提了,本來我口試結束就打算走了,結果鍾天藍一個電話,又叫我去當苦力了。”
陳默笑了笑,拍着任傑的肩膀,“都是老朋友,你也應該幫幫忙。”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拒絕她們啊,不然我現在已經在家裡大吃大喝了。”
“她們?”
“還有楊紫怡,我把她們送到南站的。我跟你說,女生的東西真是太多了。”
“這還用你說,我早就知道了。”
“對了,楊紫怡讓我帶一樣東西給你,說是送你的畢業禮物。”任傑脫下書包,拉開拉鍊。
“什麼東西?”
任傑拿出一個筆記本,“這個,她說只有你可以打開。”
“這麼神秘。”陳默微笑着接下筆記本。
任傑取笑道:“楊紫怡也真是的,只給送你送畢業禮物,都不給我送。”
“羨慕嫉妒恨吧。”陳默翻開第一頁。
“是喲,羨慕嫉妒恨喲。”
陳默看到第一頁的內容,頓時就呆住了,上面貼着他寫的《牡丹亭少女》,是從《五色筆》雜誌上剪下來的。他又往後翻了一頁,看到了楊紫怡寫的那段話,“今天你寫的詩發表了,我本應該和你一起高興,然而,我做不到……我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對你的感覺漸漸變了,變得不再是普通同學的感覺,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這一切都來得這麼突然,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陳默,你是我的秘密,我最珍貴的秘密。我會把這個秘密埋在心裡,以朋友的名義,好好地和你相處。”
是的,這就是楊紫怡的日記本,這就是導致陳默和蔣紅怡分手的日記本。陳默雖然知道楊紫怡喜歡他,也知道有一個日記本存在,但他從來沒有親眼看到過,直到今天,當他終於看到了楊紫怡的日記本,他的心才受到深深的觸動。他一直往後翻,看着楊紫怡每一頁的字跡,又想起和楊紫怡形同陌路的兩年,他又是感動又是自責,淚水又在眼中打轉。
當時,楊紫怡把本子給任傑,還說只有陳默才能打開,任傑就猜到這是趙欣彤和鍾天藍都提到過的日記本,現在看到陳默的樣子,任傑便確認了他的猜測。他並不打擾陳默看日記本,也不想知道楊紫怡寫過什麼,如果他知道了,說不定也會傷心,因爲這也是間接導致他和趙欣彤分手的東西。
陳默合上日記本,輕輕放在他書包裡。任傑說:“畢業禮物不好看吧?”
“嗯,我現在體會得到蔣紅怡當時的心情了。”
“體會到又怎麼樣,都已經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你和謝梓琳怎麼樣了?”
陳默擦擦眼睛,“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訴她了。”
“如果是你喜歡她,她一定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我喜歡她,但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告訴過她,在哪裡告訴過她。”
任傑淺淺一笑,“還是那句話,知道了又怎麼樣,我們已經畢業了。”
陳默的手機忽然響了,是一條短消息,謝梓琳發來的,內容是:“謝謝你,只怪我們都不勇敢。”
陳默含着淚回覆:“並不怪你,只怪我不夠勇敢。”
過了十幾秒,謝梓琳又發來一條,“我少你的,你會在別處都得到。”
“不,你沒有少我,是我少你。你會在別處都得到。”
兩分鐘後,又是一條短信,“你的愛心,我會一直放在牀頭。”
陳默看看窗外,咬着嘴脣發出最後一條短信,“願它們伴你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