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一睜眼,入眼處一片水簾遮掩,隱隱約約間只見一瘦弱少年手裡拿着茶杯,還帶着溫熱的氣息,就這麼看着自己。
乍一看,這少年還有些眼熟。
定睛之後,韓贇忽然大叫了起來,“蘇青鸞,怎麼是你?”他起身來之後,愣了一瞬,而後又像是反應過來了似的,“你敢偷襲本官?原先在大街上的是不是也是你?”
“大人冤枉啊!”蘇青鸞那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又上來了,“是尊夫人僱人打的你,我又救了你一次,不信問蕭少城主,或者……問這位大姐。”
大姐?
小云雀一愣,總的還是覺得哪裡有問題,訥訥的點了點頭,“是……是如此!”
韓贇沒有存疑,當即便信了,“如此,你又救了本官一回,下次給你記功。”
蘇青鸞聞言陰惻惻的笑了起來,蕭肅容一見這笑容就知道她一肚子壞水又在開始翻騰了。
“大人,記我功勞倒不必,只要大人實言相告,金錠被打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行。”說着的時候,她逕自上前一步,目光凝住韓贇,像是料定了他飛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似的。
“能,能發生什麼事?”果真,蘇青鸞此話一出,韓贇便有些結巴了,“還不是案宗上面所書的那樣,本官,本官還能騙你不成?”
“自然成。”蘇青鸞目光依舊緊鎖住韓贇。
她的目光就像有毒似的,直勾勾的盯着韓贇的時候,就像是一根毒針扎入心裡那樣,她說:“你口齒含糊,目光閃爍,說話的時候眼神還遲疑了那麼一下下,心虛的人,說話之前先醞釀一下的表情,你就是在騙我啊,大人!”
被蘇青鸞這一說,韓贇原本是心虛,但此刻卻忽然壯起了胸膛,“本官說話,豈容你置喙?再說了,我又不認識那個叫金錠的人,騙你作什麼?”
“你不認識他,可他認識你呀!”
蘇青鸞一句話,忽然堵住了韓贇的嘴。
在兩人忽然沉默下去了的瞬間,韓贇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蘇青鸞的咄咄逼人,蕭肅容在此刻卻拉起了小云雀的手,“姑娘,此處風高浪急,你還是出去避避風頭吧!”
小云雀本想攀上高枝的,誰成想被這些人就祝你們丟在房間外,末了,他們還把房門給關上了。
蕭肅容轟走了小云雀,然後對韓贇說:“此處無外人了,大人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可以一併說了。”
韓贇瞪了蕭肅容一眼,這小子一臉奸詐樣,並且以他的身份將自己堵在這裡,今日不從自己嘴裡撬出些許什麼,誓不罷休的樣子。
於是,韓贇說,“罷了罷了,本官倒黴遇上你們。”
“本官家中原配兇悍,”說着的時候,韓贇有些不好意思的撇了撇嘴,兩撇鬍子滑稽的動了動,煞不光彩的事說出來,總是令人難爲情,“樓中小云雀又善解人意,故而本官便常常便服過來。”
可那日!
那日,韓贇照常於傍晚時分從衙門下來,只帶着一個小廝出行,常服下又帶着璞頭,與平時官威大不相同。在路上與人擦肩而過,料是誰都認不出這般品相平平的人,就是他們平素口中所喊的青天大老爺。
熟門熟路,穿過敬安坊轉入南安街,從牡丹樓的後門進入。
卻在後門的巷子裡聽到了叫喊的聲音,韓贇心下存疑,上前一看,卻是一個渾身散發着惡臭,衣衫襤褸的男子撲到他腳邊,“救,救命啊!”
韓贇嫌惡的推了那男子一下,“瞧你這一身破爛流膿,離我遠些。”
這麻子聞言,擡頭看了韓贇,隨即認出了韓贇,眼中好一陣的驚喜,“大人,韓大人,我認得您,小民麻子,大名叫做金錠,小民有冤要伸,求大人聽我說他們兩人的惡行,求大人替小民做主。”
這麻子不斷的朝地上磕着頭,身後趙嶺和張曉武聽見了麻子這話,忽然有些不敢開口也不敢上前來了。
韓贇本來就常服到此,此刻麻子這般喧囂,他一邊讓小聲些,一邊又怕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於是對着身旁小廝說:“這三人私鬥,拉回去記錄一下,記住,夫人彪悍,要知道了我來牡丹樓定不罷休,卷宗別提遇到本官的事。”
事了了,韓贇便命了小廝去辦這事。
“可誰成想,第二天張趙二人便在自家睡着睡着就失蹤,麻子也被人打死。”
青樓春暖,胭脂香粉的味道充斥着這裡每一處,香風倩影隔絕的這處廂房,韓贇嘆了一口氣,一臉晦氣的說着。
“我便讓隨從去記錄了這事,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口頭教訓了一下便放走了。”
“麻子懷恨在心,夜半潛去二人家裡殺了他們?”蕭肅容聽完了韓贇的話,唯一想到的便是這個可能。
可韓贇卻搖着頭,“不可能的,據張趙二人的妻子描述,卯時初張趙二人才都喝得醉醺醺的上牀睡覺,可那個時候正好是村民們早晨挑水的時辰,那個時辰麻子在井邊吐口水呢!”
說起吐口水的事,也難怪村民們發火,村頭村尾各一口井,麻子爲了報復張趙二人就去做出這事,其他村民哪裡能受得了?
“要說這麻子,死得也不算冤,也不想想自己得的是什麼病,沒錢醫治就算了,還想拉村民們一塊下水,也算死得活該了。”韓贇喃喃的說着。
蕭肅容擰着眉看着韓贇,心中總是有些疑惑,“麻子不可能沒錢的呀,先前不是在長街上,璽揚陽那傢伙扔了他一袋金珠嗎?”
說起金珠,蕭肅容豁然想起,他轉頭對蘇青鸞說:“你有沒有注意到一件事,從藥方上到牡丹樓後門被打,麻子都以沒錢示人,他的那袋子金珠到哪裡去了?”
如此說着,蕭肅容又順藤摸瓜,“會不會是張趙二人搶了他的金珠,麻子不忿所以圍堵在牡丹口後門?”蕭肅容深覺自己然如神探附體,越說越起勁。
“如此說來,倒也順理成章,麻子討要金珠不成,反而被打,因此懷恨在心,跑去張在二人平時使用的那口井裡吐口水,伺機報復,卻被當時去挑水的其他村民看到,再次被打,回去之後不治身亡。”
蕭肅容說得如此信誓旦旦,如此說來也算是沒有任何紕漏了。
可從頭到尾蘇青鸞都沒有說話,她只看着蕭肅容,問了一句,“那張趙二人去了哪裡?”
蕭肅容頓時語噎,“這不,正在查嘛!”
“你倒是有一點說對了,麻子分明有一袋子金珠,無論治病也好,打發張趙二人也好,都不至於窮困潦倒的地步,可從頭到尾他都像是沒有過這些金珠似的,難道……璽揚陽沒有給他?”
“不可能,”蕭肅容當即打斷了蘇青鸞的話,“璽揚陽那人我還是略知一二的,送出去的東西,出手非常闊綽。只會多,不會少,說是金珠,必定不差他的。”
蘇青鸞聽後,倒是一笑,“如此,那就要問問韓大人了。”
“問,問我作甚?我又沒拿他的金珠,也不知張趙二人去了哪裡?”韓贇不敢去面對蘇青鸞的目光,這女人簡直有毒,都說了這麼多了還擺脫不了她的疑心。
“既然如此,那大人爲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謊?”
蘇青鸞一句話,再次噎住了韓贇,也怔住了蕭肅容,“他……又說謊?”
韓贇看着蘇青鸞的時候,她的目中似有牽引,竟教人挪不開視線。
韓贇的額邊有細密的汗珠微微冒出,匯聚在一處的時候汗珠便倏忽之間成珠落下,在肥胖的臉上蜿蜒下一道汗漬,也惹得韓贇臉上的贅肉輕微的顫了一顫。
“本官,哪裡說謊了?”
“那如果金麻子與你有關呢?”蘇青鸞反問道,“大人是否有說謊的動機了?”
韓贇頓了一頓,原本一副和稀泥、老好人的模樣也陰沉了下來,他沉默了許久之後,“如何有關呢?”
“比如……”蘇青鸞拖長了尾音,“麻子是你下令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