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鷓的聲音憤怒而淒厲,在這個深夜足以傳出太遠。
顧小年下意識捂住了耳朵,腦海中被這一聲尖嘯震得眩暈翻涌。
他睜大了眼睛,看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堅定的背影,一身簡樸長袍,有些灰濛的長髮被風吹拂,他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了江鷓的身後。
就在方纔,江鷓出手,一擊而出要殺魏央,而這人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於這一擊之中出了兩掌。
人在生死之際總會下意識用出最拿手的武功,而這人用出的掌法,顧小年便有似曾相識之感。
那是曾在某一個夜裡,他與戚卓然交手時對方所用的掌法,只不過無論威力還是意境,都沒有眼前這人三分。
那是一種神韻,記憶於肉身靈魂上的神韻,信手拈來。
“戚懷傷!!”
江鷓猛地吐出口血,摺扇點出一擊自行潰散,自身背後受了兩掌,身子一個前傾。
他雙目欲裂,儒雅的臉上閃過猙獰,但只在這驀然之間,地上原本那毫無聲息之人驟然彈起,雙手變動,一掌拍在他前傾的身上,一掌直接向上擊中了他的頷下。
骨骼碎裂之中伴隨壓抑的痛苦哀嚎,江鷓身形飛出撞在了養心殿的牆上,身上陡然一陣噼啪如爆豆般的聲響,整個人摔落在地。
與此同時,出了兩掌之後的魏央身子晃了晃,一旁的男子伸手扶了他一把。
葉聽雪臉色大變,橫劍身前,驚疑不定地看着眼前場景,眼中第一次有了慌亂。
她未想過魏央還有出手的能力,更沒有想過眼前這人會來。
“你還好吧?”那人扶着魏央,問了句。
“不要費力氣了,你傷本就沒好,本督已是油盡燈枯了。”魏央搖了搖頭。
出現在他身邊的這人,便是那天下首推第一義字當先之人,無衣堂口大龍首,戚懷傷。
他是俠義的代名詞,江湖中人無不信服,只不過多年前閉關時破境失敗,身受重傷,已然太久沒有踏足江湖了。
如同今夜之事,誰都不能忽視他,但誰也沒有想到他會出手,而且還是幫了魏央。
傅承淵和周錦書的人都曾派人去過無衣堂口,但都沒有得到大龍首的承諾,便以爲他不會涉入這場紛爭。但誰能想到,他不但會出手,而且還是站在魏央的那一邊。
……
江鷓受的傷很重。
他先是中了戚懷傷的兩記王掌,此掌法有虎嘯龍吟之剛猛霸道,偏生帶着駭神可傷人魂之威,這一下偷襲便足以讓他重傷。
而後又中魏央兩掌,本來對方已然瀕死,這兩掌甚至沒有全盛時的三分威力,可有戚懷傷偷襲在前,魏央的這兩掌算是火上澆油,因爲這掌力中帶着他所剩的所有功力。
江鷓的下巴整個已然被打碎,前胸後背軟塌凹陷。若不是那兩人都有傷,雖佔偷襲之機,卻無全盛之力,現在他早已涼透了。
他天下第三,可就真成了一個笑話了。
“很好,嘶呼,裡們很好。”
江鷓說話漏風,雙目怒視。
戚懷傷面容剛毅,如刀刻般棱角分明,此時微微一笑,“你整日藏在風滿樓,又素來謹慎地慣了,雖爲名聲所累,可若沒有如此良機,你又怎麼會出手呢。”
江鷓死死看着他,如有血海深仇。
戚懷傷衝他點點頭,便自顧扶着魏央往養心殿中走去。
葉聽雪正擋在前面,此時見了兩人過來。
他們的步子很慢,卻如同逼近的雪崩海嘯,那種壓力幾乎成了實質。
這是在全盛時聯手可敵天下的兩個男人,哪怕到了現在,其身居高位的凌然之意,以及武道境界所懷的那種堂皇霸道,遠不是她一個後輩所能望其頂背的。
葉聽雪銀牙暗咬,終是移開了步子。
戚懷傷輕輕一笑,兩人走進了殿中,殿門並未閉上。
……
這位名滿天下的風滿樓樓主好似被人所遺忘,或者說,在場中人裡唯一能與他相提並論的兩個人完全把他無視了。
江鷓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強撐着施了輕功,遠遁而去。
繼續留在這裡已經沒有絲毫必要了,無論如何,魏央已死,他的目的已經是達到了。
唯一可惜的,便是對方不是死在自己手上,這份名聲,他並未得到。而且還一如伊始那般顧慮的是,自己此行得不償失,壞了修行。
林欣塵看了這人背影一眼,而後看向顧昀,目光示意。
顧昀卻輕輕搖了搖頭。
林欣塵臉色一急,“再不走可就晚了!”
誰也沒有想到堂堂千歲在今夜竟會抱了必死之心,許多人的謀劃已然成空,這一點,從戚懷傷出現之後已經明朗了。
諸人的籌謀,無論是相較那位陛下還是魏央,盡皆是落了一招。
“姑且看看吧。”顧昀笑了笑,有些如釋重負似的,隨即拍了拍身旁那人的肩膀,擡腳跨過了大殿門檻。
林欣塵輕嘆一聲,擡腳跟上。
顧小年微微咬牙,他看了眼方纔被拍過的肩頭,不知怎的,心底竟有些沉重。
他不再猶豫,擡腳便要往裡走。
一柄劍橫在了他的身前,顧小年腳步一頓,看着眼前之人,目光不解。
“你就是顧小年。”
帶着確定了什麼的語氣,葉聽雪淡淡開口,“不過如此。”
顧小年皺眉,他不是很能忍讓的人,更逞論這種若有若無但明顯的敵意,只不過他不清楚對方這是爲何。
葉聽雪沒有解釋,轉身進了殿中。
顧小年眸子低了低,同樣進去。
……
養心殿中並沒有機關開啓的樣子,很是安靜。
燭光明亮如晝,有很好聞的檀香味兒嫋嫋飄散,讓人安神靜心。
朝裡走,珠簾捲起的牀榻上,牀頭安靜地靠坐了一個人,她身上蓋着金紅相間的繡龍飛鳳的薄被。
有一名年僅雙十的女官安靜立在牀邊,她見了衆人,並不低眉順眼,而是手按腰間短刃,豔若桃李的臉上偏生一股肅殺之意。
顧小年識得此人,她是當朝女帝身旁的女官,內舍人上官容兒。
而在女官一側則站了一箇中年儒生,一身單薄儒衫,相貌倒是平平,只不過身上書卷氣很濃,讓人看了便覺得此人學問極高,很生好感。
戚懷傷扶着魏央,便是站在了這人的身旁。
而早前進來的顧昀等人,則是在離牀一丈外的地方站着,默不作聲。
顧小年進來後,自然便知道了牀上的那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