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津玉液,脣齒流香。
顧小年臉色本是蒼白,卻因之熱氣香風迎面而通紅一片。
良久之後,兩人分開,柳施施舔了舔脣,眉眼狹長,笑眯眯地看着他。
顧小年赧然,不復從前那般淡然自信。
柳施施盯他半晌,擡手將不知何時覆在自己胸前的那隻手掌拿了下去,嘴角輕抿,似笑非笑。
顧小年更是尷尬,紅了耳廓。
柳施施撲哧一笑,忍不住伸手輕輕刮他鼻樑,一如從前那般。
看着眼前之人安靜溫婉模樣,顧小年心神一靜,脣角漾開和煦笑容。
“深淵之外也有光明。”柳施施淺笑輕語。
顧小年微怔,心中若有所思。
忽而,他眸光一閃,道:“本想且讓他張狂半日,不曾想竟然來了。”
柳施施娥眉微蹙,轉而幾息後便一下舒展,顯然也是感知到了那走進青衣巷的身影。
“如今你倒是比我厲害了。”她眨了眨眼,微酡雙頰隱有嬌憨,卻又有幾分狡黠之態。
兩人已明悟心意,突破禮法,舉止親暱,自然不再像從前那般刻意拘束生分。顧小年忍不住擡手,大抵是想要捏一捏她明豔清麗的臉龐。
但柳施施勾脣一笑,似有挑釁。
顧小年心湖一亂,手擡着不知該如何放,頓覺訕訕。
柳施施抿嘴一笑,卻是主動將臉頰湊了上去,輕輕一蹭。
他的手略有粗糙,不是練外功所致,而是困厄經歷後的消瘦。
顧小年笑了笑,溫和煦然,一如初陽。
院外響起敲門之聲,有些小心,有些激動。
顧小年臉上的笑意淡下去。
柳施施見此,怕他多想,小聲道:“我觀他劍意之中隱有熟悉,便猜必與你有關,恐是你後手,就放了他一條生路。”
顧小年眼帶促狹,“我有這麼小氣多疑?”
柳施施心神一鬆,嘴上卻道:“哼,就當是我多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顧小年笑笑,而後起身,表情自然內斂,擡腳從容而出。
柳施施隨之走到堂前,靠在門框,輕挽秀髮,目光一直落在那人的身上,柔和而慕。
顧小年站在階上,擡頭看了眼天色,雨後萬里晴空,天高而遠,看不見雲朵。
而院中之門,吱呀輕開。
漸開的門縫裡,大龍一身白衣,腰間帶劍,雙手拎大包小包,臉上帶着略顯僵硬的自矜和幾分激動。
然後,隨着院中景象在眼中浮現清晰,他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地陰沉冷淡下去。
一道身影,頭戴玉冠,身穿大紅蟒龍袍,負手立於階上,微風蕩起衣袂,那人五官深刻,臉無表情,雙眼一如望不見底的寒潭。
而在對方身後,自己愛慕的女子閒倚門樘,略有幾分慵懶,卻只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
眼神一如自己所呈現的那般。
大龍手裡的東西一下掉到地上,不用想,幾乎是沒來由的便已然確定他是誰。
可心裡,仍是不敢相信。
“是你?”大龍語氣微顫,難掩其中驚懼,偏生又帶着莫名的敵視恨意。
如果真是你,你該早就死了纔對,就算沒死,一直在下面不就好了?爲什麼還要上來摻合!
看着那雙詭異變化,血絲隱現的眼睛,顧小年心中輕嘆,人果然都是會變的。
他想起了對方曾在那青石旁朝南跪倒,彼時就算非赤子之心,也是精誠有義之人。
哪像如今這般,心思詭譎,令人生惡。
“僥倖脫身罷了。”顧小年淡淡道:“若不是有你那番豪言壯語,我還想在裡面多待一會兒,難得安靜,可以想些事情。”
他如今聲帶已然習慣,卻刻意做出那副沙啞蒼老嗓音,卻是將心事滄桑附上,讓院中那人聽個明白。
而大龍甫一聽便瞳孔驟縮。
是他,果然是他!
那個領自己踏上劍道,得見江湖,得見天下的‘前輩’!
大龍一身白衣無風自動,長髮飄舞,腰際長劍已然出鞘。
“你不該出來。”他以劍識感應,那女人氣機深沉,恍如淵海,非自己可敵,但階上之人氣息如常人,就連心肺之動都在耳畔清晰浮現。
大龍不由冷笑,眼底殺意濃重,他料定對方就算僥倖從地下脫身,也必然付出了慘重代價。更別說囿困十年,苟且偷生已是奇蹟,更逞論還要習武練功,耗費氣血,他哪裡來血肉和丹藥補充?
不過是裝腔作勢而已!
而他又看着柳施施並無阻止意思,心中不由便道:“難不成是她有心如此,故意讓我將他殺死?”
他越想便越覺得可能如此,周身殺機更勝,殺氣已如煙似霧,粘稠之餘隱有血腥散出。
柳施施看着院中那人悄然血紅的瞳孔,略一蹙眉,她雖然不知顧小年劍意緣何,但所授青冥劍的大龍以殺入道,即便未引風雷二氣入體,在意境上也算是有半步宗師之威了。
顧小年開口道:“我其實很慶幸,埋葬我的是在丘陵之地,那裡有一種奇獸,食蟻穿山。”
說到這,他笑了笑,“諸葛調去火器營,每隔半月操練火器,倒是幫了我。”
柳施施聽了,眉頭微皺,顯然打算要去問個明白。
而顧小年想着當那一大一小的穿山甲從通風孔挖進來的時候,幸虧自己當時正值胡思亂想,沒有立即彈出石子。
不然的話,自己喜歡的人被他人覬覦而自己什麼都做不了,這得多鬱悶,多窩心,多想撞牆?
天可憐見,彼時的顧某人在認出那呆萌的穿山甲的時候,是怎樣的喜極而泣......
顧小年目光微散,像是走神。
大龍嘴角一翹,身形閃爍,殺意瀰漫。
一劍刺出,隱有血海而生,其中枯骨成堆,無數冤魂哀怨怒號。
旋即院中猩紅勾連,晴空如眼,竟有血絲衍生。
柳施施臉色微變,這一式劍招自生異象,惑亂神魂不說,竟隱能勾動這方天地莫名之機!
她有心提醒,可見那人從容至此,便只是身形微繃,方便隨時出手。
不是不相信心上人,而是怕他大意受傷。
與此同時,離得近的不少武者俱都駭然望來,只見遠處巷陌之中天際如血,分明是極森然的劍意。
而能引發此等異象,武功該有多高?
此人又會是誰?
不乏有對青冥劍有所瞭解之人,此時遙遙看着,心思各異。
……
顧小年看着這一劍,輕輕點頭。
武道之路,沒有對錯,走到極處便可通神。這大龍殺人不少,如果這麼繼續殺下去,以殺悟道,那在劍道上的修爲必不會低,保不齊會成爲一尊殺神魔頭。
只可惜,
顧小年對眼前劍道異象置若罔聞,只是信手微擡。
“青冥劍,是我的劍。”
話語平淡,不帶絲毫起伏,白皙兩指輕輕夾住刺至面前的那截劍尖,視那冰冷鋒銳的殺氣如無物。
柳施施一下張了張嘴,難掩驚訝。
眼前異象驟然消失,而那纏繞無盡殺氣的長劍卻忽而悲鳴,如織般的猩紅殺氣瞬息崩潰欲逃,卻彷彿長鯨吸水一般盡數纏繞到那修長的兩指之上,猶如血玉翡翠,轉而顏色變淡,直至徹底消失。
階下,大龍呆滯地握着長劍,看着眼前莫名威嚴沉重的身影。
自己話語不憚,可心中從未小覷過他,這一劍意境勾動,殺氣似冰,真氣如煉,乃是自己平生所斬出的最強一劍。
可仍是被如此不在意地,一語而破。
一聲清脆,手中精鋼劍支離破碎,飛散如雪,映出了那人平靜而冷漠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