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王府養怡園。
清澈見底的暖水浴湯裡,一尾人魚沉在其中。
蘇谷娜圓圓的臉上隱含憂愁,靜靜地坐在池邊,望着樹頂縫隙星星閃爍的夜空,愣愣的發呆。
一捧清水撩了她一身,蘇谷娜驚跳而起,拍打着衣衫上的水漬,埋怨道:“姑娘欺負人!”
水中之人正是梅良辰,她揚起秀氣的眉毛,笑顏明媚。“哈哈哈……蘇谷娜,你又在爲戰事杞人憂天了?”梅良辰在大戰前夕,竟還有閒情日日帶着侍婢沐浴享受溫泉,王府的下人們早就暗自腹誹氣憤不已。
蘇谷娜重又坐回池邊的玉臺,悶聲道:“姑娘也是,明明擔憂將軍大人和戰事,卻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樣子讓他們亂嚼舌根,姑娘爲何這麼做呢?”梅恩已經是將軍認定的王府女主人,可她不僅不換回女裝,還整日介無所事事混跡軍營,和巴特爾、馬竿一干兵卒子鬧在一起惹府人議論,怎能不令她感到擔憂呢。
梅恩淡淡一笑,撩起清水淋向如玉般清秀的面龐,回答道:“即便打起仗來,我也幫不到忙,不如做出閒散之態,好讓牧仁專心抗擊……”她的表情有剎那的凝滯,接着說道:“抗擊敵人。”
‘敵人’,是她救過的霍中廷,所以纔會覺得彆扭,難以啓口。
她壓根沒把重情重義的‘師兄’當成敵人來看待,儘管心已經給了耶律清歌,此生也認定了只有他,但是她仍然不願意看到自己珍視的兩個男人會在戰場上兵戈相見。
“姑娘,你說這仗能打起來嗎?”蘇谷娜是孤兒,父母雙親皆死於戰禍,她對戰爭深惡痛絕,所以纔會怔忡失神,整日裡憂心春江對岸的江宋敵軍會不會忽然發難攻打過來。
梅良辰斂去眸中暖意,不屑道:“觸發戰爭的往往是政治家而非軍人。在這個時代,說白了就是兩國國君之間的交戰,誰贏了,誰就能一統天下,千秋萬代繁榮昌盛下去。閔遼國如今朝局動盪,新皇根基未穩,正是敵國挑釁滋事趁機掠奪國土的大好時機,蘇谷娜,你覺得餓狼會輕易放棄到口的食物嗎?”
“不能不打仗嗎?”似是想到了什麼,蘇谷娜的眸光中透出濃濃的傷楚。
梅良辰曾聽她講過悲慘的身世,見狀不由得輕嘆口氣,道:“打不打仗真不是我們老百姓說了纔算的。”
兩人沉寂下來,一時間,養怡園內只聞潺潺的水聲,憂傷地流過。
初春的冷風,還帶着絲絲透骨的涼意。
梅良辰沒了繼續泡湯的心情,她從水裡裸身坐上玉臺,說道:“蘇谷娜,我們回吧。”
蘇谷娜一驚,趕緊用棉袍裹住她的身子,嗔怪道:“小心着涼。”
梅良辰笑笑,反手握着蘇谷娜的手,溫柔地說道:“有你們陪着我,真好。”
夜深了,靜謐的王府內院,儼然變成一座沉睡的空城。
養怡園通往山河齋的青石小道上,卻走來了兩抹纖瘦的身影。青白色的月光灑落,照出人形,蘇谷娜神情微凜,語氣變得戒備。“琴小主,這麼晚了還不睡?”
薩日朗蘇琴的侍婢巧心,應聲答道:“我們小主特意在路上等梅恩姑娘呢。”
“有什麼話明個說吧,姑娘剛泡了浴湯,趕着熱氣要回寢房休息。”蘇谷娜側目望望,發現侍衛都在身後遠遠跟着,底氣登時足了不少。
巧心細眉微蹙,不屑道:“休息?!恐怕全府上下只有姑娘一人能安枕無憂吧!梅恩姑娘,你在王府享受安逸的時候想過將軍大人的境況嗎?我家小主可是打聽到,大人被叛軍困在上京城已有數日,生死未卜!你……啪!”話音未完,她的臉上卻被自家小主扇了巴掌。
巧心一時反應不過來,捂着臉表情愣怔。“休得胡說!什麼生死未卜?大人乃閔遼戰神,如何會被一羣烏合之衆困住!”蘇琴略顯蒼白的美麗面孔,透着少見的嚴厲,她呵斥侍婢:“還不向梅恩姑娘認錯!”
巧心受了委屈,淚光漣漣卻是不敢反駁。她不甘心地垂首,喏喏道:“奴婢錯了。是奴婢目無姑娘,言辭不當,還請姑娘恕罪。”
蘇谷娜正要借勢呵責兩句,胳膊卻被梅良辰扯住。“蘇谷娜,你和巧心先下去。”
觀瀾亭。
梅良辰與久未謀面的王府寵妾薩日朗蘇琴對面而坐。
女人的直覺很特別,儘管蘇琴什麼也沒做,可梅良辰還是感覺到一絲危險。
她還未開口,蘇琴卻先自笑着說道:“姑娘的手段着實厲害,比起烏雅琪琪格也要勝出幾分!”
沒頭沒腦的兩句話,梅良辰只能用面無表情的冷麪迴應她:“我不明白蘇琴姑娘的意思,請姑娘說清楚。”
蘇琴用水煙袖籠着嘴脣,似是在笑,又像是遮掩面上嘲諷的表情。她的聲調有些尖銳,緩緩道:“烏雅琪琪格仗着權勢下毒害了我和大人的子嗣,害了多嘴善嫉的阿拉坦和娜仁,自會遭到報應。可姑娘呢,比起烏雅琪琪格的陰狠毒辣,手段卻不知高明瞭多少倍!”
梅良辰無辜地笑道:“我何曾害過蘇琴姑娘呢?姑娘可不要往我的頭上扣屎盆子!”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今夜,看來沉不住氣的人未必只有她梅良辰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