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了兩句話:“救人是功,親熱有罪。”我心裡一動,感覺這話是對我說的。我不敢上前去詢問,匆匆回家了。
果然幾天後女孩要約我出去玩時,我臉上的傷痕部位隱隱痛起來。我馬上拒絕了。
隱匿的傷口讓我苦惱不堪。媽媽對我說,你去找個算命的問問吧。我一想也對。這天我去了一個號稱半仙的瞎子那裡,請他算一算。瞎子口沫橫飛一頓神侃,可是讓我覺得不知所云,沒落到實處。
我垂頭喪氣走出瞎子家,此時已經快半夜了。本來燈火通明的街頭,有點迷離古怪。此時我忽然發現街邊擺着一個地攤,有個人面前攤着一張紙,坐着打盹。紙上的字閃入我眼簾:善觀臉色。是個相面的吧。我馬上懇求:“先生,請給我看一看吧。”那人戴着一頂老舊的螺絲帽,看不出年齡,半閉眼睛,毫無表情,只從嘴裡吐出幾句話:“傷成對,對成傷,負負得正,傷傷相抵。”“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天機自己解,禍福皆在緣。”說完再也不開口了。
我怎麼解得出來呢。不過我記住了一個字,緣。到底是什麼緣呢?
又是一年過去。我已經26歲了。我們的廠長也替我着急了,竟親自作主,把他的女兒阿麗許配給我。我媽大喜過望,廠長的千金長相漂亮,在我們眼裡貴如金枝。可是不知咋的,我有點提不起勁來,只因廠長情面,又有媽媽越俎代皰答應下來,也只好順水推舟了。但即將舉行婚禮時,噩夢重現了。
那天我和阿麗去拍結婚照。我們本來選的是維美照相館,但下了出租車,卻發現照相館名叫三心草。我忙對司機說,你送錯了,不是這兒。可是司機冷冷地說:“如果你們到其他地方,肯定拍不好。只有這裡才適合。”我們糊里糊塗地,走進了照相館。迎面有個女人說歡迎光臨。我們一照面,都愣住了,她不是蕊蕊嗎?十幾年沒見了,我們居然相互一眼就認出了。難怪照相館叫三心草,她是女老闆。蕊蕊像小時候一樣樸素,只是多了幾分成熟氣。她稍稍愣了一下,立即洋溢着笑容說:“原來是你,歡迎來我們店拍照。”
蕊蕊去張羅了。阿麗忽然悄悄地問我,你們認識嗎?我說我們曾經做過鄰居。阿麗遲疑着,突然說出一句讓我吃驚的話:“吉寶,我想走了,還是你一個人在這拍吧。”“這……怎麼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反正我覺得,我在這裡,這照不會拍成的。”
其實我也有這種預感。但我不能主動壞了這事。我還是拉着阿麗,走向照相室。蕊蕊已經在裡面調試鏡頭,她的嘴裡咕噥着:“真怪,今天這照相機怎麼啦,鏡頭一片糊塗……”我們站到背景前站好,蕊蕊開始指揮我們擺姿勢。我和阿麗靠得很近。蕊蕊說聲好,正要按動快門,突然我大叫了一聲,感覺左臉一陣劇痛。我下意識用手捂着臉,同時也聽到蕊蕊發出的痛叫聲。隨之是阿麗在旁邊驚問:“吉寶你怎麼啦?”我擡起頭,急急去觀察蕊蕊,見她右手捂着右臉,紅紅的血正從指縫裡滲出來。
阿麗尖叫起來,她拔腿狂奔,像見到了可怕的幽靈一樣,轉眼逃出了照相室。
照相室裡剩下我們倆。我們相對着僵持。我還愣着,蕊蕊向我跑過來,驚訝地問道:“吉寶,怎麼你也這樣?”我反問道:“蕊蕊,原來你臉上的傷口,也沒有好哇?”“是的,這麼多年了,明明好像好了,但有時突然會裂開,發痛,出血。這到底怎麼啦?”
我問蕊蕊,什麼時候會突然裂開,發痛出血?她說是每當要跟哪個男孩約會,或者有親熱行爲時。
蕊蕊對我說,放開手,讓我看看你的傷,跟我的一樣嗎?我也說,你也放開手,讓我看看你的傷跟我是不是一樣。我們都放下手,相互打量着。我情不自禁擡起左手,去摸蕊蕊右臉的傷口,蕊蕊則擡起右手,來摸我左臉的傷口。忽然我覺得傷口不痛了。我叫蕊蕊鬆開手。我也鬆開放在她臉上的手,發現她臉上的傷口已經不見了。我們的手上也都沒有血。可剛剛我的左手和她的右手都是血。
我們的心裡有莫名的激情在涌動。突然間有個聲音對我們說:“你們擺好姿勢吧,我來給你們拍照。”我們驚異地擡頭四顧,照相室裡除了我倆,並沒有第三人。而蕊蕊卻叫出來:“媽媽,這聲音好像我媽媽……”隨之有個男人的聲音說:“看到你們和好,我們很高興。”我立即心中一跳,也脫口而出:“爸爸,這聲音像我爸爸……”真是太怪了,我失去爸爸時才五歲,蕊蕊失去媽媽時才六歲,可我們一下認定是他們的聲音。我和蕊蕊趕緊擺好姿勢,照相機發出一道閃光,咯嚓一聲。隨即有兩個蒼老的聲音在歡快地笑。這聲音越來越低,一點一點就像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我和蕊蕊結了婚。新婚之夜我對蕊蕊說,我現在明白了什麼叫負負得正,傷傷相抵。你有傷,我也傷,所以我們一結合,這傷就抵消掉了。此時蕊蕊激動地問我:“你當年奮不顧身救了我,爲什麼後來都不願來找我?你是男孩,應該主動來找我,害得我想了你十幾年。”我自責地說,那火是我放的,我有罪,怎麼還敢來找你?“是的,當初我也認爲那火是你放的,所以說恨你。但後來想起來,我當時趴着打瞌睡,朦朦朧朧看見我媽進來,從我取暖的火盆裡撿起一塊炭,扔到我的桌子上,我醒過來,發現桌上的書和作業本着了,我嚇得叫起來,一下子癱在地上,跑也跑不動了……”
我們相信是這樣的。聯想一下,肯定是那兩個已逝的大人,不希望他們的孩子再續仇冤,用了這些手段,讓我們結成夫妻,化仇爲愛,幸福安寧地生活。
“哇,這個故事好,我喜歡。”遠甜拍着兩隻手歡叫着。
榕榕的聲音也在說喜歡。
我看着她問:“前面說的都不喜歡?”
“不不,我都喜歡,只是這個更感人,他們原來結了仇,雙方都受了傷,但有逝去的大人在暗中撮合他們,使他們終於化仇爲愛,成了一對,那不是很圓滿嗎?”
“看來你們還是挺喜歡結局完美的故事呀。”我說道,“但這個世界上的事,並不全是結局完美的,有的結局是令人吃驚的,那是因爲當事人所作所爲本身抱有不善的用心,這樣就要得到非善的報復。”
“是不是你又要說一個報復之類的故事了?”遠甜機靈地問道。
“是一個因果故事,某人在以前做了某件事,後來發生了奇怪的事情,他總要躲不開那種靈異事件的騷擾,最後吃盡了苦頭後方才醒悟到是以前做過的那件事在追訴他。”
“你要說的是什麼題目?”
“陳年舊報紙。”
“舊報紙?這是不是作祟的東西?”
“對呀,正是它。”
“又一個聊齋吧。”遠甜說道,“我愛聽聊齋。”
“好,且聽陳年舊報紙。”我說道——
路懷下班回到出租屋,第一件事是打開樓屋門口自己的信箱,裡面有一份報紙,應該是郵遞員剛纔送來的。但他發現,這不是當天的新報,而是一份舊的城市早報,日期是1997年4月的。
12年前的舊報紙,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路懷懷疑,是有人搞的惡作劇。他順手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筒裡。
但今天的報紙怎麼沒有到呢?路懷一邊想着,一邊走上樓梯,擡頭髮現二樓左邊的門口,站着一個姑娘。路懷也不認識她,管自來到右邊的門口,掏出鑰匙開門。忽然,他聽到姑娘開口了:“請問,你就住在這裡嗎?”路懷點頭回應:“是的,我就住這裡……”姑娘指指左邊的門說:“我剛租了這個屋,但剛纔出去一下時,把鑰匙忘在裡面了。”
原來是新來的鄰居呀。既然人家主動打招呼,路懷就幫着想辦法。他提議去找房東,應該有備用鑰匙,姑娘說她找過房東了,只有這一把鑰匙。那麼只能請個鎖匠來,用工具把門打開。不過這樣一來就得換鎖……最後路懷搔着頭皮,開玩笑地說:“要是我這把鑰匙能開這扇門就好了……”一邊將鑰匙插進對方那扇門的鎖眼,裝模作樣一擰,只聽啪一聲,門被打開了。
路懷一下愣了,吱吱唔唔連聲說:“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姑娘也滿臉驚訝地說:“怎麼會這樣,這鎖……有問題吧。”是啊,這一把鑰匙怎麼可以打開兩扇門?
路懷馬上覺得,他是男孩,手裡的鑰匙能開對面女孩的房門,很犯忌的。他連忙去找房東。房東一聽不相信,親自前來驗證。怪事出現了,路懷手裡的鑰匙,卻再也打不開對面那扇門……
等路懷進自己的屋子,天已經黑了。他還想着剛纔那事,他手裡的鑰匙怎麼突然能打開對方那扇門,又轉而打不開了呢?想來想去,只能認爲是巧合。他正想坐下來吃飯,忽然發現,飯桌上有一張報紙,正是剛纔被他扔掉的那份。可剛剛那份舊報被他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