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所播放的,就一直是小安縫紉的鏡頭。不知過了多久,黑子纔看到小安站起來,好像活動了一下手腳,又坐下來,繼續埋頭縫紉。
啪地一下,黑子將電視關掉了,有一陣難過涌上心來。VCD放的是小安勞作的情景,卻沒有播放他黑子在幹什麼。可他自己清楚,就在小安天天在廠裡辛苦幹活時,他作爲她的男朋友,正在家睡覺,或者在街上到處瞎逛……
這,就是小安離開的原因。他記得小安離去時憤怒的吼聲:“跟着你這個懶鬼,有什麼出息?”當時他還認爲小安不體諒他。現在才知道,小安活得多麼辛苦。
好一會黑子從自責中醒過來。他開始疑惑,這到底是什麼人制作的?他決定去找那個中年女人問個清楚。正在這時聽到了敲門聲。上前打開門一看,正是那個中年女人。
“喂,我說,這到底是怎麼……”黑子剛想問個明白,卻見女人擺擺手打斷他:“你看過這個了吧。好的,現在給你送第二個來了。”女人說着將一個VCD光盤遞過來。黑子伸手接過來,又急急地問道:“這些VCD是誰弄的,是你嗎?”“這個嘛,只要你一直看下去,總會知道。”女人說着遞給他十塊錢,然後轉過身走了。
此時夜已經深了。黑子疲倦地躺在牀上,卻無法入眠。眼前不斷閃現小安在縫紉機前的鏡頭。他在問自己,是不是再去找小安?可一想自己這付狀態,小安肯定不再理睬……想着想着睡了過去,醒來時天快亮了。他一眼看到了那個光盤,心裡猜測,這個盤裡會是怎樣的內容?他立即將VCD光盤放入影碟機。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個人,黑子又啊了一聲,認得這個人,正是他的養父吳大福。
吳大福彎着腰,正拿一塊石頭在磨一把山鋤。在他的身後,是一個灰暗色的房子,那斑駁的牆壁,破舊的門窗,立即把黑子拉進那段苦澀的日子。黑子想站起來關機,他實在不願回味這段生活,可是既然他已經拿了錢,只能硬着頭皮繼續看。鏡頭裡的吳大福磨好山鋤,揹着一個筐,向山裡走去。他的背駝得很厲害,左腿還有點跛,走在山路上,顯得分外吃力。可他還是努力地走,一直進了山,開始挖起竹筍來。半天的工夫,他才挖了半筐筍,然後背起來,吃力地往山下走。走着走着,突然他跌了一跤,筐中的竹筍倒了出來,正好掉進旁邊的溝裡。於是他停下來,艱難地往溝底爬下去……
黑子看到這裡,跳了起來,伸手就去關電視機。可是猛聽一個聲音響在耳邊:“要看完,一定要看完呀……”他嚇了一跳,聽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但又並不像那個中年女人的。他環顧屋子裡,並沒有其他人。他以爲是自己的錯覺,但也打消了關機的念頭,老老實實看下去。那些情節長而又長,吳大福爬上爬下好幾趟,才把竹筍撿回來。他繼續走路,而裸露的腿上,已經是血痕累累。
吳大福揹着這些筍,並沒回家,而是去了一個地方——村裡的小學。只見老師迎上來,劈頭就問:“老吳啊,你那個兒子又不見了,怎麼辦啊?”“啊?又逃學了?”吳大福愣着,張口結舌。黑子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下關了機。
黑子喘着粗氣,往事歷歷在目。他三歲就被吳大福收養,當他開始懂事時,就很厭惡父子倆貧窮的生活。他不喜歡養父,也不喜歡讀書,經常逃學。可現在才知道,爲了給他湊學費,駝背跛腿的養父不得不只身進山挖筍,交給學校抵數。而他,卻還經常嫌養父沒有本事……
“我不看了,不看了。”黑子激動地揮着手,拉開門想跑出去。迎面卻見那個女人擋在門口,手裡拿着一個VCD。“給你,這兒還有一盤。”黑子卻往後直退,帶着哭腔說:“你別折騰我了。讓我走吧。”“你不是想知道,這是誰弄的嗎?這最後一盤,你看完了就知道了。”女人說着把光盤塞入他手中,扭過頭就走。
黑子只好回進屋,把光盤放入影碟機。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年輕輕的,臉上卻飽經風霜。她站在一座墳邊,手裡抱着一個孩子。只聽女人對着嬰兒唸叨着:“黑子我的兒,你爸沒了,現在剩下我們孃兒倆了。你放心,娘一定把你養大……”女人抹一把淚,走向河邊,那裡停着一條破舊的魚船。女人上了船後將嬰兒放進艙裡,划着槳去捕魚。忽然間天變了,下起雪來。女人一網一網地打魚,沒有收穫,她哈哈凍得通紅的手,咬着牙繼續幹着。艙裡的嬰兒哭起來,她放下魚網進艙,解開衣裳給孩子餵奶。等孩子睡着,又放進艙裡,繼續到船頭上去撒網……
黑子的眼淚流了下來。原來這個女人,就是他的親媽媽。可是他三歲就被送人了,一直不知道親孃是什麼樣。他從小到大都在心中恨親生父母,爲什麼把他送給殘疾的吳大福呢?現在他隱隱有點明白了,一定是他三歲時,媽媽養不了他了,不得不把他送給別人……
果然,接下來的情節,證實了黑子的猜測。一個鏡頭出現了,是媽媽躺在醫院裡,面黃肌瘦。吳大福來看她,媽媽掙扎着跪在他面前,請他收留自己三歲的兒子……隨後只見三歲的黑子哭泣着,被吳大福抱着,離開了那個幽暗的病房……
“孩子,你一定要學好,給媽媽爭氣呀……”鏡頭外傳來媽媽虛弱的叮囑。
“媽媽,媽媽……”黑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朝着電視屏幕跪了下來,號啕大哭。他明白了,他的親媽媽就在他三歲時,就因病去世了。是養父吳大福收留了他,撫養了他。可是他卻在13歲那年,逃離養父,從此到處流浪了。他沒有學好,沒有給媽媽爭氣啊。
黑子的心靈受到震動,他決心從此洗心革面,做個勤勤懇懇的好人。只是他走出那個屋子後,再回頭看,那個屋子竟然不見了。而從此他也再沒見到那個中年女人。難道,她就是他媽媽?
遠甜講到這裡停住了。她用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不用多說,直接往下講吧。
“好吧好吧,你們也別催了,我來講吧。”
“哈,這次你倒是爽快。你想講個什麼?”遠甜問。
“水塘裡的怪物。”
我講了起來——
同心村外的水塘裡,出現了水怪。
第一個看到水怪的,是村長辛大林。那天上午,辛大林陪同來利企業的老闆李明看過地形,就被李明邀到鎮上酒家,吃了一頓飯。從鎮上回來,辛大林騎自行車正行駛在水塘邊,猛然間,聽到水塘裡嘩啦一響,有什麼東西攪起水花。辛大林擡眼望去,只見平靜的水面上有一處漩渦,沸騰的水花中,隱約浮動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那是魚嗎?怎麼像一條翻轉的平底船?
辛大林嚇了一跳,脫口而出:“天哪,是什麼怪呀……”他正想看看清,那黑影一下鑽入水底,水面上只剩下一股神秘的涌浪。
接下來好幾天,村裡陸續有人發現,水塘裡這種奇異的動靜。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有人認爲是魚,有人認爲是水獺。不過,這裡是江南水鄉,哪來這麼大淡水魚。至於水獺,二十年前早已絕跡。在辛大林看來,那東西更像一個人。可誰有這麼好的水性,在水裡翻騰自如?
看到了,卻看不真切,留下一大堆猜測。
李明的工廠,就在水塘靠南的地方開建了。
這是一塊好地方啊。早在李明第一次踏足這裡,立馬決定——就這裡了。爲了選廠址,李明已經走了多處,卻實在沒料到,會在這樣的平常鄉村找到理想之地。令他喜出望外的,這是同心村的村長主動找上門的。當辛大林聽說,大老闆李明正在選地方,要造一座新工廠時,立即通過三姑六婆的關係,認識了李明,邀他去他們村考察。
平原地區,選廠址還不容易?關鍵是李明看中的,是這個水塘。
這個水塘其實是個小湖,有幾百畝面積。李明知道,自己的工廠,需要這樣一個天然而不顯眼的湖。他請辛村長吃了一頓飯,事情敲定。
現在,李明的工廠已經造起來。這天他走進新辦公室,環顧欣賞。靠北,是一片玻璃窗,窗外就是水塘了。李明推開窗,一股清新的空氣吹來,帶着一股柔和的水氣。他不由讚歎:“好水呀……”突然間,他眼皮一跳,望見不遠處的水面上,出現一個大漩渦,隨即一股水柱噴涌而起,又落下來,發出通一聲巨響,水花四濺。
李明脫口而出:“啊呀,是什麼怪物……”他隱約看出,水柱中間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是它躥出水面,挾裹着一股水。
幾個手下都奔過來觀看。然而,水面霎時已經平靜,不存一點波痕。李明說看見有個怪物。大家笑了。這樣平靜的湖面,哪來什麼怪物。雖然聽說過村裡人講,塘裡有水怪,但大家都認爲,那是同心村的人編的。
李明焦頭爛額。
工廠是在6月1號開工的。6月2號就發生故障。他正在總部值班,分廠長來電話,急急巴巴說:“老闆,咱們這個新廠的汲水設備,是不是有缺陷?”“怎麼啦?”“那些水,進不來。”
工廠的生產需要用水。一般來說,汲水的設備是最可靠的,水泵壞了,修一下就行。可是分廠長卻說,水泵正常運轉,就是汲不了水。
那就乾脆換水泵。李明下了命令。但沒多久,分廠長又彙報,換了新水泵也不行。
沒有水,就不能生產。李明只好親自趕到新工廠。就在他到水塘邊,察看取水口時,猛聽塘中一聲巨響,一個大物衝破水面,譁一聲躍起,又撲通一下掉回水中。那像一顆炸彈爆開,濺起的水珠四散迸飛,其中一顆正射在李明臉上。
“啊呀——”李明驚叫一聲,感覺射來的不是水珠,而是一顆火彈,臉頰就像被燒傷一樣疼痛。他伸手一摸,似乎還脫了一層皮。再看取水口的水面,浮起一些東西來。李明目瞪口呆,那不是水泵的尾巴嗎?不知怎麼折斷了,竟像木器一樣浮起來。可那明明是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