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泥人的老嫗平白無故多得了半兩銀子,高興得嘴脣直打哆嗦,向秋華謝了又謝,站在一旁的高祥看了,也叫飛紅拿了半兩銀子出來,湊足了一兩給那老嫗:“阿婆,給你孫子去添件棉衣罷。”他照着秋華的話,依樣畫葫蘆的說了一遍,那老嫗手裡捧着那一兩銀子,瞅着秋華和高祥,眼中一閃一閃的,似乎有了眼淚。
見着春華和夏華也有準備要施捨的意思,金枝和銀花趕緊拉着小姐們就走,夥計也帶着少爺們跟了過去,一時間老嫗的泥人攤子空了一大塊,旁邊看熱鬧的人也各自散開,一個個羨慕着老嫗今日運道好,遇上了幾個善心的少爺小姐,平白無故得了一注意外的財喜。
站在旁邊看了半日的那年輕人笑了一笑,跟着人羣走開,心裡想着這到底是誰家的少爺小姐,個個都如此好心,若是自己能找個這樣的主家,明年可該能多賺些銀子回家。他拿着自己手裡的銀錁子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半天,這纔在銀錁子底下看到了一個別致的花紋,中間刻了一個字:容。
“這不是江陵容家嗎!”年輕人拍了下腦袋,歡喜的咧開了嘴:“這麼好的主家,怎麼能錯過機會。”踮起腳尖望了一眼,只見那羣少爺小姐走得還未遠,趕緊撒腿便追了過去。
秋華正和春華說着話,就聽身後有人大喊:“容小姐,容少爺,請留步!”回頭一瞧,送她去城隍廟門口的那年輕人正朝他們跑了過來,不由一愣,這人也真是奇怪,謝也謝了,酬謝銀子也給了,爲何還跟着過來了?
“容小姐,我叫阮大牛,家住江陵城東罅子坡。”那人走到秋華面前,用手撐着腰,不住的喘着氣兒:“我有父母雙親要供養,父親多病,一家人全靠着我掙點銀子回家。今年主家搬去了北邊,我暫時沒得事情好做,想問容小姐家的鋪子裡邊可要夥計?”
秋華驚奇的看了他一眼,自己沒告訴他身份,怎麼便被他知道了。瞧着眼前這阮大牛雖不像一個歹人,可她卻沒法開口答應給他找份差使。倒是站在一旁的夥計開口了:“我們鋪子裡邊剛好走了幾個人,你跟去讓主家奶奶瞧瞧,若是她覺得你合意,明日便可來上工。”
阮大牛聽了這話,只是咧嘴兒笑,一路護送着秋華她們回了鋪子裡邊,容大奶奶聽了秋華說了下這事,看了看那阮大牛,詢問了幾句,覺得他是個忠厚老實的,對他點了點頭:“你明日帶了保書過來這邊,我叫掌櫃的安排個事給你做,要過年了,剛剛好鋪子裡邊缺人手,你倒是趕了巧。”
在外邊玩了一日,幾位少爺小姐都頗是高興,又買了不少東西,害得金枝銀花和飛紅兩手不空,蠍蠍螫螫的捧了一堆,連下馬車都不方便了。回到府中,容大奶奶吩咐金枝送二小姐二少爺回錦繡園,自己帶着一幫子人去了隨雲苑。
季書娘正坐在前院和鬆硯秋雲說話,手中拿着一條絲絹在繡着花,月媽媽蹲在旁邊,不住的驚歎着:“三少奶奶的這花繡得恁般精緻,放得遠了還會以爲是真的,都想伸手去折呢,怎麼就這般巧手!”
鬆硯得意的瞅了月媽媽一眼道:“我們家奶奶才情好,可不是那一般的人能比得上的!”月媽媽在旁邊笑着應和:“可不是這樣呢!”
正說着話兒,就聽外邊腳步聲雜沓,不多時便見容大奶奶滿臉春風般走了進來,後邊跟着一羣人。月媽媽見了容大奶奶,趕緊彎腰問好,站起來便去端凳子:“大少奶奶回來了,到外邊坐坐罷,今日陽光好,曬着身上都舒服!”
秋雲在旁邊瞅了月媽媽那滿臉的皺紋一眼,掩嘴笑道:“月媽媽,你還真手腳靈活,一點都不比我們差,這活兒都給你做盡了呢!”說罷站起身來扭着進去沏茶。
容大奶奶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斜睨了下站在一旁的月媽媽,脣邊浮出了一個歡快的笑容來:“婆婆給隨雲苑送了兩個伶俐人兒過來了!起先在主院倒不覺得,怎麼來了隨雲苑,一個個便精怪得顯了形狀,倒襯得鬆硯是個呆子了!”
鬆硯兩手不空的幫季書娘分着線,口裡也不閒着:“我們家奶奶有了身子,夫人自然要派伶俐人過來照顧,派哪蠢笨些的,不是給隨雲苑添亂子不成!我素來便是呆子,大奶奶未必今日方纔知道?”
容大奶奶笑吟吟的瞟了鬆硯一眼,拉住季書娘道:“書娘,我和你到裡邊說點事兒。”
季書娘會意,知道是大少奶奶給她送今年的利是過來了,心中感激,扶着鬆硯的手站了起來,三人走到了後邊院子裡去了。
秋雲端了茶出來,外邊卻不見了容大奶奶,略微愣了愣神:“大少奶奶呢,去了哪裡?”
月媽媽骨篤了嘴朝裡邊呶了呶:“進後邊院子去了,也不知道有什麼秘密事兒要說呢,都要揹着人嘀咕!”一邊說着,臉上顯出了一副忿忿的神情來:“莫非是得了金山銀山,要藏着掖着不成!”
站在一旁正和秋華分東西的春華聽着月媽媽在旁邊嘮嘮叨叨,不由得有幾分怒意,擡起頭來看着月媽媽道:“你這媽媽也真是管得寬,只管做好你分內的事情便是了!我母親是給三嬸孃送鋪子裡邊的利是,莫非這事兒還得向你報備不成?”
月媽媽被春華劈頭劈臉的一頓說,臉上轉了顏色,可也只能訕訕的笑着道:“我這不是擔心三少奶奶的身子嗎,夫人派我過來便是要照顧好三少奶奶的,萬一有什麼閃失可了不得!”
春華冷冷的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看月媽媽,只是和秋華繼續看她們買的東西,當看到那朵紅色的珠花時,春華撿出來拿在手裡轉了轉:“秋華,你怎麼也喜歡上了這個顏色,素日裡邊沒見你用過這顏色。”
秋華往身邊望了一眼,就見高祥正專注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朝他指了指:“還不是他的主意。”
春華會錯了意,朝高祥促狹的眨了眨眼睛,抿着嘴兒看着那支珠花直笑,這高祥倒也奇怪,纔到容家這麼會子時間,便和秋華妹妹這般熱絡,還幫她選珠花呢。笑着搖了搖頭,將那珠花放到了一旁,也不再提這事兒,繼續往籃子裡翻着東西。
幾個人說得正熱火朝天,誰也沒有注意到月媽媽挨着牆走到了院子門邊,四下瞅着沒有人瞧她,扭了下身子便閃了出去,那靈活的手腳簡直與她的年紀不相符合。月媽媽出得門來,一邊快步走着,一邊看着手腕上的銀鐲子,咧嘴笑了笑:“若不是有錢支使着,這天寒地凍的,我還懶得出來。”
賈安柔正坐在屋子裡邊烤火,暖爐裡燒紅了炭,畢畢剝剝發出爆裂的響聲,夏蟬拿了一個橘子放在暖爐蓋子上邊烤着,淑華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那橘子慢慢的轉了顏色,不住的擡頭問夏蟬:“好了嗎?還要多久時間?”
軟簾被人掀了起來,賈安柔皺了皺眉毛,正準備生氣,卻見門口挨着擠進來一張老臉,見了賈安柔端坐在內室裡邊,笑着彎了彎腰:“姨娘,我剛纔得了個消息,不敢慢了半分,趕緊向姨娘來報信了。”
賈安柔見那月媽媽說得鄭重,不由得也驚奇起來:“夏蟬,趕緊給月媽媽看座,上茶。媽媽,你快說來聽聽。”
月媽媽斜簽着身子坐了下來,與賈姨娘隔得不遠,她身上一股酸臭味兒讓賈安柔有些不舒服,微微的向後仰了仰頭,鼻子朝着上邊呼吸了幾下,心裡邊這才稍微通透了些,捏着帕子看了看月媽媽,卻見她涎着一張臉盯着自己扔在桌子上的那個小荷包,眼珠子不肯移動半分。
賈安柔心裡明白,月媽媽這是在討賞錢呢,吩咐了夏蟬一句,給了她兩錢銀子,月媽媽這纔將方纔看到聽到的話說了出來:“噯喲喲,我竟是看走眼了,原以爲三少奶奶家道中落,是個沒本錢的,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這麼一注意外的財喜!難怪在隨雲苑這麼幾個月,多多少少也能有些打賞呢!”
“真有此事?”賈安柔坐直了身子,也不嫌棄月媽媽身上那股酸臭味兒了:“你敢肯定?她家道中落,又怎麼有本錢在大少奶奶的鋪子裡邊入股,定然是從三爺這邊拿去的銀子,若是真得了利是,也是要拿了給三爺的,怎麼能讓她獨吞做了私房!”
月媽媽一怔,見着賈安柔兩道眉毛揉在一處,一副氣憤憤的模樣,趕緊順着她的話奉承了下去:“姨娘,我哪裡敢來哄你,這話可是大小姐親口說的,真真兒的,假不了!”她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摸了摸那硬硬的兩錢銀子,隨口又說了下去:“可不是嗎!三少奶奶嫁過來的時候,雖然嫁妝有幾個箱籠,可都只是被面之類的尋常物事,也不見金貴的首飾,這本錢,定然是三爺那邊拿的。”
賈安柔重重的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在屋子裡邊走了一圈,心中似乎有把火一般,燒得旺旺的只是不歇。她咬着牙扯着手中的帕子恨恨道:“原以爲三爺一顆心裡只裝着我,沒想到竟然還把錢分給了隨雲苑那個!不行,怎麼着也得將錢弄回來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