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胭脂去了哪裡,宋珩猜想,她應該還沒有出了城,因爲他們一行人出城的時候城門還是緊閉着,並沒有人擅闖之後的有的驚慌。
百里流觴下了一個禁嚴令,命令驛館之中的士兵徹夜買了大量的雄黃,在驛館區內重重地撒了一層,就連附近的農家門前也全部都撒了雄黃,就怕有着漏網的毒蛇隱藏在暗處在一時不慎之間會有人被毒蛇咬上一口。
離了封城,百里流觴卻沒有直接讓車隊朝着離封城不過幾裡地外的南嘉國境內的黑風城而去,夜間城門不開,他們又非南嘉人,自然地也就沒有半夜裡面爲了他們大開城門放行的道理。
但是百里流觴也沒有去了軍營之中,而是在黑風城外曾經是那一片石林的地方駐紮了下來,僅剩下的六名侍衛撿拾一些柴火,生了一個篝火堆,打算在這兒過了一個晚上,明日一早再進入黑風城之中。
百里流觴是吃慣了這種苦楚的,將在外的時候有時候,他一貫是同將士們一起吃苦的過來的,宿野外,宿草地,吃着一樣的伙食,糧草足夠的時候的大傢伙吃的都是白米飯,糧草不夠的時候,他也和將士們一樣一同啃過窩窩頭。
他讓三哥去了沈從墨的馬車上一同睡了,今晚這事對於三哥來說,雖然他沒有多說什麼,可百里流觴還是能夠瞧得出來,三哥的內心其實還是有些受傷的,他思慕胭脂這件事情,百里流觴也是曉得的,也沒有多加阻止,因爲他覺得只要三哥喜歡就足夠了,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並非一定是要看對方的家世背景,算計來算計去,只是將自己的心境給算計完了,失去了最初的心意。
百里流觴也讓護衛們去休息了,餘下自己在這邊照料着,這一路上而來,護衛們也早就已經是疲憊了,再加之今天晚上所面對的,百里流觴也是有些不大忍心叫護衛們再辛苦。
他一個人守着這一團篝火,看着在萬里之上的月光,曾幾何時,他也曾瞧見過這般迷人的夜色,迷人的叫人不知道如何去說。
宋珩也有些睡不着,她想大概是因爲之前被胭脂那蛇陣所擾,這眼下一閉上眼睛,她便是想起那一羣羣的蛇羣,光是想着都叫她覺得噁心不已,又想起自己同胭脂住一間房間良久了,光是想到胭脂那麼親密地親近着那一條條的蛇,她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想到就哆嗦,哪裡還是有旁的睡意。
她下了車來,瞧見那幾個護衛在一旁背靠背地睡着,手上緊緊地抱着自己的兵器,聽到宋珩下了車時所發出的聲響,便是立刻有人睜開了眼睛,直到看到宋珩這才又安心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這是護衛們,將士們在野外的時候經常會有的行動,在睡眠的時候也是要保持着警覺性,背靠背的,只要是有了一些聲響,他們就會醒來,就算是有敵人來襲,也不會將自己留有空隙給人。
宋珩瞧見護衛們如此,她從自己袖中拿出了幾面小旗,手隨意地揮了出去,那幾面小棋,紮上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宋珩雙手合十,虔誠地念着一些旁人所聽不懂的言語,就像是對月祈禱一般,他們駐紮的地方有淡淡的淺金色劃過,就像是被一個玻璃罩子屏蔽了一樣。
“你在做什麼?”百里流觴看到宋珩的動靜,他從對着火光發呆的情況下醒覺了過來,走到了宋珩的身邊,正好瞧見她做出那些來。
“我將我們所處的空間密閉起來,人畜都是闖不進來的,這樣將士們也可以好好安心睡一會。”宋珩低聲回着百里流觴的話,她一點也沒有意外百里流觴現在還沒有睡着,他一向是一個身先士卒的人,比將士們睡得晚一些又比將士們醒得早一些,眼下護衛們在休息,自然還是得一個人守夜,而這一個人自然時就是百里流觴了。
百里流觴點了點頭,對於宋珩剛剛所做的一番表示感激,宋珩這人總是這般一個人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好,半點也是不叫人擔心的,可是……他低頭看了一眼宋珩那包紮的嚴嚴實實的手,怎麼可能會是不叫人擔心的,她到底還是一個女子,即便是厲害一些,但是又能厲害到哪裡去呢,一個人要肩負那麼多的事情,委實也是不容易一些。
“你的傷口如何?”百里流觴低聲問着是,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瞧見宋珩自己親手割破自己的手掌心放血了。
“哦,”宋珩搖了搖頭,“我自有分寸,傷口不算是大深,留一些些血便是會停的,只要這幾日不碰重的東西,自然會痊癒的。”
宋珩稍稍往前走了幾步,同正在努力休息的護衛們拉開距離,護衛們這些日子也算是辛苦了,如果今晚沒有鬧出那麼一遭來,大約也是能夠在驛館之中好好休息上一夜,而不是同現在一樣克難地在荒郊野外休息。
百里流觴也是曉得宋珩的意圖,他也順着宋珩的腳步一同走開了一些,宋珩在一處微微凸起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倒是半點都沒有嫌棄的神情。
“殿下可以去休息一會,這邊由我守着便成。”宋珩看了一眼百里流觴,其實這些日子都是一早就開始趕路,她是呆在馬車上,累極困極的時候自然是可以睡上一會,***的,胭脂也是有顧及的,自然是不可能會做出什麼動作來。
“無妨的,我曾經試過三天兩夜都沒有閤眼。”百里流觴坐在了宋珩的一旁,他暗沉沉吟了一會,這才又緩緩開了口道:“剛剛你遇上那般的事,怎麼也不喊人給你搭一把手?”
百里流觴的聲音裡頭帶了一點責備的味兒,剛剛要不是他聽到了聲響趕去,宋珩同胭脂兩個人還在室內纏鬥着,真不知道宋珩是對自己太過信賴了,還是她壓根就是不相信旁人,只相信自己?
“不,”百里流觴又想了一想,覺得這事壓根就沒有他想象之中的那般簡單,宋珩在面對胭脂的時候,全然都沒有半點意外,這根本就證明宋珩早就覺得胭脂有異,只是她一直都沒有說而已,又或者是,“你是從一開始就懷疑了胭脂,在等着她露出馬腳的時候?”
這樣說着,百里流觴的語氣越發沉重了一些,他看着宋珩,他一貫是當宋珩這個人做事穩妥,看起來,大約還是他高看了她,這個骨子裡頭壓根也就是一個冒險的激進分子。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胭脂的?你既然是懷疑她,爲什麼不一早就同我們說說,這一次可算是死裡逃生,但是下一次呢,你是否也是會如同現在這樣?”百里流觴話到後來的時候,幾乎是帶着質問。
他怒了。
百里流觴覺得自己這些年早就已經是被磨礪的沒有旁的脾氣可言了,以爲不管遇上什麼事情,他都是能夠沉穩地面對着的,但是現在看來,還真的是他自己高看了自己,那些個脾氣他不過就是妥善地保管在了一處角落裡頭,就像是眼前這樣,遇上了這種事情之後,他就算是有再好的耐心,再好的脾性,也是會被徹底地激發了出來。
百里流觴看着宋珩,他怒得極其突然,甚至一把抓過了宋珩的手,瞪着她:“宋珩,你是否就是這般真的不相信我,還是我在你的眼中是如此的不堪一擊?!是,論陣法或許我是不如你,但是論劍術,論功夫,就算是我拼了一身,我也是會護你周全的!”
宋珩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別百里流觴抓在手中的手,那是她受傷的手,傷口劃得不深,她是有分寸的,割破錶層能夠讓鮮血直流,卻又不至於到那種流血太多的地步,但是被百里流觴這樣抓在手中,她自然也是會覺得疼痛的,她又不是木頭!
“殿下!”宋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地方惹怒了百里流觴,竟然是惹得他發了一場這樣大的怒氣,在她看來,能夠蛇口逃生這不是一件應該值得歡喜的事情麼,怎麼就能夠讓百里流觴這樣的生氣了?
“殿下,宋珩不是一貫如此……”
宋珩原本是想說,她是真的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之前在這西北的時候,她自然也不是一個隨隨便便就想死了的人,能夠有破解之道的時候,她腦海之中權衡利弊的一直都是這樣做能不能讓自己和他人安然無虞,而非是什麼這樣做了之後,自己會受什麼傷害,會不會失血過多,會不會覺得很疼。
在生命面前,旁的代價宋珩覺得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她要顧及的是生命,而不是代價。
百里流觴知道自己眼下不應該怪罪宋珩的,她的行事一向是如此,自然的也不能說她什麼,但是百里流觴還是想要說她一說,因爲如果自己現在不說,只怕宋珩往後也是一貫會這樣做事,現在是劃破了自己的手掌心取血,那下一次是不是得割肉喂鷹了?想到這,百里流觴的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口氣,不吐不快,但是看到宋珩那微微蹙起的眉頭,還有那因爲吃疼的而滲出的銀紅血絲,他感到更多的是挫敗。
是他吧,如果他能夠好好地保護了好了宋珩的話,大約也不需要她眼下凡事都要自己親自動手,且還是這般對待自己了。
這樣一想,百里流觴那一團燃燒的正旺盛的火焰就像是被一盆三九天裡面冰冷刺骨的水一下子澆熄了,他氣她做什麼,他更應該生氣的人,是自己纔是,如果他能夠解決那種困局的話,宋珩也不會這樣了。
他將這個女子帶到自己的身邊,原本想着是要保護她的,但是到頭來卻是受了她的保護,現在想來,自己一個男子竟是要一女子來相護的,這叫百里流觴自己越發的懊悔,想要說的話一下子全部都說不出口了。
良久之後,百里流觴這才緩緩地道了一聲。
“宋珩,你是不是非要我擔心死,你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
這話裡頭沒有怪罪也沒有責備,有的不過就是一些憐惜罷了,他是憐惜這個女子。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你不是像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強到每次都叫我不知道要怎麼來看待你就好了。”百里流觴輕輕地笑了一聲,宋珩太高強,放眼整個北雍國之中,大約也不會找到一個女子如同宋珩這般的能幹了,她武功高強,又聰慧,男子尚不是她的對手,所以人人都只瞧見宋珩能幹的時候,又敬又畏的,全然已經忘記了,她終歸只是一個女子而已,一個女子,終歸還是需要人的呵護的,而不是因爲她高強而作爲改變。
“但是後來的時候我又細細地想了一想,若是有一日你是真的成爲那隻會撒嬌着的女子,大約我也不會像是眼前這般地在意了你了吧!”
百里流觴輕笑了一聲,他是皇子,有什麼是他所沒有瞧見過的,再美豔的女子,他也瞧見過不少,卻沒有一個人像是宋珩這樣能夠叫他記到了心底裡頭去的,美麗的女子有幾多,但是他們都不是宋珩,她那一顰一笑都是叫他印象深刻的,半點也是離不開視線。他所在意的,所喜歡的宋珩就是眼前這樣的宋珩,高強,倔強,那就是宋珩。
閉上眼睛回想起宋珩的每一個樣貌,百里流觴都覺得是那般的清晰,他想,大約是那一日,那一匹受驚的白馬從身邊跑過,他原本是想要追上去,卻是瞧見一個身着素色的女子從人羣之中出現,她掠上了前,穩穩地坐在了馬背上,扯住了繮繩。
那揚着蹄子的馬兒,那飄揚的黑髮,瞬間組合成了最是叫人轉移不開視線的畫面,美得是那般的驚心動魄,叫人魂牽夢縈。
宋珩想,自己大約也是不會成爲那樣依附着男人而生的女子,不爲別的,天性使然。
“若說是高強,大約我也算不上吧,這世間有陣法無數,我也不能保證所有的陣法我都是能夠勘破的。”宋珩緩緩地說着,諸葛家的確是專營陣法多年,但是也不能對着所有的人說上一句,他們諸葛家就是鼻祖,或許有一日,她也是會遇上叫她完全束手無策的陣法,“只是這能解的陣法,我便是去解開,像是胭脂這人,那蛇陣在前,我只要是有法子自然是要試上一試的,若是真的沒有半點的法子,大約也就只剩下等死一途了。”
百里流觴看了宋珩一眼,他略微覺得有些氣惱,自己這話已經是說的這般的明顯了,但是這宋珩聽見的回答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宋珩,我並非是在誇耀你能幹!”
宋珩微微一愣,她看向百里流觴。
百里流觴轉開了眼,他這活了22年,這頭一次也覺得同女子表明心跡也是一個很考驗的事情,沒有些勇氣,沒有些底氣,沒有做好被拒絕的準備,男子斷然也是不敢做出這種舉動來的。
這裡寂靜得很,被隔離開的空間似乎連夜晚的風聲蟲鳴都是聽不到的,只餘下頭頂上那圓月,還有他們所處的這裡一片毀在了宋珩手上的石林廢墟。
這裡寂靜的只能夠聽聞到護衛們淺淺的呼吸聲,寂靜的就連他的心跳之聲都是那樣的明顯,明顯的叫百里流觴覺得自己此生大約也就只有這麼一回像是毛頭小子一般了。
“宋珩,”百里流觴低低地喚着宋珩的名兒,那聲音輕柔的像是怕驚起了一地的月光,“其實,我是中意你的。”
他原以爲自己是能夠按耐得住自己的心思的,甚至還能夠用平常心去對待宋珩同沈從墨的事情,或許他還覺得自己還能夠在某一天他們的婚宴上,自己能夠平靜地舉起了酒杯對着一身紅裝的沈從墨道上一句“恭喜”,他也一直都是告訴着自己,自己的身份實在是不適合宋珩這樣的女子的,即便是他中意着她,但是卻還是不能夠保證,自己能夠讓宋珩坐了正妃的位子,即便宋珩是成了自己的正妃,可他也不能保證,他們之間不會出現旁的女子。
這一切,只因爲他是皇子,就像是父皇那樣,就算是獨愛一個女子,卻還要做到帝王之愛,雨露均沾,澤被蒼生。
在皇家之中的疼愛,只會讓人成爲衆矢之的,陷人於危難之中,他不想這樣糟蹋宋珩,同樣的,宋珩也不會願意這樣地糟蹋着自己。
百里流觴很是清楚,但是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凡人罷了,要他看着自己喜歡的女子嫁給別人爲妻,他壓根就做不到。他也做不到去恭喜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唸的女子的男人,他只覺得妒忌,妒忌的似乎是要發了狂一般,妒忌的,只想將自己喜歡的女子妥帖地收藏在自己的身邊,叫旁人再也看不到一眼。
“我喜歡你,素以,我不想讓你嫁給沈從墨。”百里流觴轉過了頭來,看着宋珩,眼神之中是無比的堅定,他道,“從墨待你的確很好,但是我希望你眼下也不要輕易地做出這麼一個決定來,請等到南嘉之行結束之後,你再選擇你要嫁的人,是我,還是沈從墨。”
百里流觴這話說的極其的流暢,如果宋珩選擇的人是他,那麼,他說什麼都不會放手。皇子又能如何,他就不相信憑着自己的一己之力還不能夠做出什麼改變來。
如果宋珩到最後還是選擇了沈從墨,那麼他就含笑飲砒霜吧,祝福他們。
宋珩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這北雍國人見人愛的睿王殿下,剛剛竟然是同她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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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哈皮,人在雲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