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音吸了吸鼻子,流着淚說道:“我打小兒便被賣進了翠紅樓……你們知道什麼叫做心如死灰麼?容資大盛,才情卓絕的花娘,可以賣藝不賣身,或者是挑選人。”
“但是像我們這樣的……生不如死。我一直渾渾噩噩的過着,痛苦的時候就在想,指不定我家中窮,阿爹阿孃把我賣了,就能有錢買米,養活一家子人了。我若是是在家中,那也是要餓死的。”
“在這骯髒之地,好歹也是能夠吃得上一口飽飯的。我若不是這樣安慰自己,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直到我阿孃找到了我,我才知道,壓根兒不是我想的那麼回事。”
“我開始拼命的想要贖身,可是翠紅樓的老鴇子,卻不肯放人,但是我的心已經活了,我看到了希望,等我們一家人走得遠遠的,我的過去,就一乾二淨了。”
“那日我去找阿孃……那個姓李的乃是翠紅樓的常客,同我也……他自然是認識我的。他聽到了我們說的話,便拿了刀要來砍死我們,阿孃去拿斧子了,我當時想的是,就算是我死,也不能讓我阿孃死。”
“我拼命的跑,可是屋子統共就那麼大,亂七八糟的東西又多,夜裡油燈不亮,我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倒了。那個李中人見我跑不了了,便將刀放在一旁,想對我行不軌之事。”
“我慌亂之中,抓起旁邊的刀,就一下子砍在了他的身上……”醉音說着,想了想,“應該第一刀是砍在了腰上,因爲我當時砍的時候,很順利就砍下去了,沒有砍到骨頭。”
“姓李的受傷大叫起來,想要掐死我。但是他流了好多血,力氣越來越小,很快我就將他推開,跑了出來。我想要跑,可是他抓住我的腿不放,還說那些拍花子們一定不會放過我和我阿孃的。”
“他這個人太噁心了,不停的說我做過花娘,乃是賤籍,就是逃到天涯海角,都洗不乾淨這個出身了。他說我的哥哥還有阿孃,我的家人,都會因爲這個嫌棄我。”
“我當時太激動了,提刀就砍。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我到今日的地步,是誰害的?都是這個姓李的啊!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死的,我就是胡亂的砍了一通。”
“等砍完了之後,我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想任何問題了。我殺了人啊,我殺了人啊……後來阿孃進來了,她一開始也很怕,可是後來,阿孃說她會保護我的,讓我去找哥哥。”
“我當時腦子亂哄哄的,聽了她的,換了衣衫就去了上枝村找我哥哥,把哥哥家養父母的棺材本本都拿出來了,才勉強湊夠了我的贖身銀子。於是哥哥便裝成是過路的商人,給我贖了身。”
“我躲在上枝村裡,聽到阿孃被推官抓了,說她以妻殺夫,當斬。我……那是我阿孃啊,我怎麼可以讓她替我去死,可是,可是我……我又很沒有用,沒有勇氣去投官,說人是我殺的。”
“後來,不知道爲何,阿孃被押解進京了,我和哥哥一路上悄悄的跟着……四處的打聽消息……這才下定了決心。三大王,我阿孃是代我受過,人是我殺的,你把我抓起來,把我阿孃給放了吧。”
“她是一片慈母之心啊,她爲了找我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又怎麼可以,讓她就這麼死去。她應該好好的活着,讓哥哥承歡膝下,看着哥哥娶妻生子,活得長長久久纔是啊!”
閔惟秀聽得揪心,這一家子真的是太慘了。
她扭頭去看姜硯之,卻是揪住的心一下子就放開了,她暗暗的捅了捅姜硯之,“幹啥呢,你不是主審官麼,你咋還哭上了?”
姜硯之回過神來,擦了擦眼淚,認真的說道:“可悲又可嘆!”
閔惟秀不明所以。
姜硯之朗聲說道:“漆氏,你乃是書香門第出生,竟然沒有讀過大陳律麼?發現了拍花子,怎麼不報官呢?”
漆氏譏諷的笑了笑,“孩子的親生父親,都不肯去找,官府的人,又怎麼會爲找別人的孩子,勞心勞力呢?那會兒,新舊交替……”
姜硯之搖了搖頭,“糊塗啊你!就算當初你沒有報官去找,那麼後來,你發現了柺子的蹤跡,也應該報官,而不是去嫁給柺子,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若當時你們母女二人都被那李中人殺人滅口了,那可如何是好?”
“你可知道我大陳律如何懲治柺子的?”
“諸略人,略賣人,不和爲略。十歲以下,雖和,亦同略法。爲奴婢者,絞;爲部曲者,流三千里;爲妻妾子孫者,徒三年;因而殺傷人者,同強盜法。”
“這是什麼意思呢?販賣女子小童爲奴,絞死;販賣女子小童爲役,流放三千里;販賣女子小童去給人當妻妾子孫,判刑三年;若在此其中,讓被拐人有了傷亡,一律按照強盜處置。”
“強盜多半是要被斬首的。就你們那個李中人,按照你說的,不知道拐賣了多少小童,怎麼死都不爲過了。”
漆氏聽得發愣,醉音卻是大哭起來,“三大王,事到如今,說這些個還有什麼用呢?”
姜硯之搖了搖頭,“李中人死了,但是柺子可不止他一個,其他人怎麼可以讓他們逍遙法外。”
“受苦的並非只有你們一家人,我們要通過抓住這羣柺子,救出更多的人。”
姜硯之想了想,“原本漆氏你冒名頂替,胡亂認罪,已經觸犯了大陳律,應該治罪,但是本大王念你一片慈母之心,給你一個將功折過的機會。”
“現在你便把你知道的關於這羣拍花子的各種線索,一一的,事無鉅細的全部告訴本大王,然後我們去把那些人全部給抓了。”
“至於醉音你,你殺人手段兇殘,按律當斬。但是,法理不外乎人情,本大王會在卷宗上寫上,你是瀕死之際,反抗纔會提刀砍人的,而且姓李的乃是拐賣你的拍花子中的一員。”
“但是你一共砍了十八刀,後頭不可謂不是故意的。因此,即便是免了死罪,那也是活罪難逃。”
姜硯之說着,又拍了一下驚堂木,抖了抖袖子,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閔惟秀看着,勾了勾嘴角,這廝當真是照着話本子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