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點了一下頭:“坐吧,辛苦你了。”
杭貴妃依言在一邊坐了,巧笑倩兮地看向皇后,與她頗爲熟稔地玩笑:“娘娘既然知道臣妾辛苦,還不趕緊犒勞一下臣妾。”
皇后順手將手邊的湯遞了過去:“遲婕妤新送來的湯,我一口都沒碰呢,正好拿來犒勞你。”
遲婕妤的眼睛在皇后和杭貴妃之間來回轉,六分真心四分假意地笑:“兩位娘娘真是親如姐妹,真教人羨慕。”
“都是侍奉陛下的,可不就跟親姐妹一樣了麼,”杭貴妃也不客氣,起身將碗接了過來,用勺子攪了攪,又低下頭嗅了一嗅,讚道:“婕妤好手藝,給陛下送過了麼?”
遲婕妤笑道:“還沒有,聽聞皇后娘娘近兩日睡得不是很安穩,特意熬了送給娘娘的。”
杭貴妃點點頭:“也給陛下送一份過去吧。”
遲婕妤盈盈欠身:“是。”
杭貴妃又道:“現在就過去吧。”
遲婕妤愣了一下,向皇后看去,皇后笑眯眯正笑眯眯地看着這邊,與她目光一碰,便點了點頭:“貴妃這麼說,想必是陛下這會沒忙政事,你正好過去,讓陛下嚐嚐你的心意。”
杭貴妃補充道:“陛下這會在三清殿裡。”
遲婕妤心下明白,皇后和貴妃這是有話要說,而且不能讓她聽到,於是便低眉斂目地欠身告退。
皇后微笑着看她,又補充了一句:“記得去。”
遲婕妤離開後,皇后臉上和煦的笑意驀然一收,對含霜使了個眼色,含霜領命而出,順手將殿門關了起來。
杭貴妃不易察覺地舒了口氣,把手邊的瓷碗遞給蘆溪:“去找人驗一驗這碗湯。”
皇后道:“貴妃也太小心了。”
杭貴妃對她笑了一下:“陛下最近對煉丹論道很是着迷。”
皇后點了點頭:“馮默給我看過皇帝的脈案,他的身體的確是大有起色。”
“那……”杭貴妃遲疑了一下:“那娘娘的打算是……”
皇后道:“你這麼着急地把遲婕妤送到陛下身邊去,是什麼意思呢?”
杭貴妃道:“臣妾只是想求證一些事情。”
皇后將手邊的茶盞端了起來,低頭抿了口茶:“和長清真人有關麼?”
杭貴妃彳亍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你如今行事,真是愈發小心了,”皇后又笑起來:“長清真人很好,沒有問題。”
杭貴妃驚訝地看着她:“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道:“你應該相信太子。”
杭貴妃震驚地倒抽一口冷氣:“太子?長清真人他是太子……”
“好了,阿沅,”皇后提高聲音打斷她,又問道:“阿九最近在做什麼?”
杭貴妃急忙壓住心神,恭恭敬敬地回話:“和先前一樣,常去東宮,陪太子妃打發時辰。”
“九娘今年……得有雙十了吧,”皇后蹙起眉,在心裡盤算了一陣:“竟然耽擱到了這個時辰,真是……你這個做孃親的,竟然也不上點心。”
杭貴妃低下頭:“是臣妾的疏忽。”
皇后道:“年前陛下想點周維嶽做九駙馬,這件事你知道吧。”
杭貴妃應道:“臣妾知曉。”
皇后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有趣的笑意:“想必是吳衛那邊走漏了風聲,沒過兩天,就有人來求見我,一個是那日鬆,另一個,你猜是誰?”
杭貴妃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李劭卿,但面上依然是一副疑惑地神情:“還請娘娘名言。”
“是昭平伯李劭卿,”皇后看着她,微笑道:“貴妃是當真沒猜出來?”
杭貴妃有點窘迫地笑了一下,站起身,對皇后欠身一拜:“臣妾有件事,想奏明娘娘。”
皇后“嗯”了一聲:“九娘當年與傅博彥退婚時,提到的那個心上人,是不是李劭卿?”
杭貴妃吃了一驚:“娘娘都知道了?”
“都已經這麼明顯了,我再看不出來,那就是白生了這一雙眼睛。”皇后淺淺嘆了口氣:“當初杭教授出事,你不許九娘趕那時嫁給傅博彥,是不是存了心思,想要成全她的想法?”
“那時哪顧得上這許多,況且當年昭平伯只是杭教授麾下的一個副將,臣妾對他並無瞭解,怎麼會將女兒隨便嫁給他。”杭貴妃短促地笑了一下:“臣妾只是想……杭氏正落敗,臣妾又在陛下面前失寵,所以擔心傅家會以爲趕在那個關口成婚,是一樁政治聯姻,想要借傅家的勢來挽救杭家危局,會讓九娘會因此在傅家過得不如意。”
皇后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娘娘都知道了,”杭貴妃低下頭:“本來想等熬過這一段,在說他們的婚事也不遲,沒想到傅博彥竟然退婚了。說實話,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臣妾也錯愕的緊,這小夥子看着也不像對九娘無情,怎麼連些時間都等不了。”
皇后擺了擺手:“你也別怪傅博彥,指不定九娘跟他說了些什麼呢,你養的這個女兒,向來都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你還不知道麼。”
杭貴妃低低笑了起來,眼神和表情俱都溫軟:“其實那日鬆這個人,我覺得也還不錯,不管日後他能不能奪取汗位,有大央這邊撐在背後,無論如何也委屈不了九娘,我曾經探聽過九孃的口風,好像她對這門婚事並沒有如何地不情願。”
“那日鬆是沒戲嘍,”皇后笑眯眯道:“昭平伯在陛下面前狠狠告了那日鬆一狀,似乎是有關那日鬆在鐵勒王庭的真實身份,具體是什麼,我還不清楚,不過絕對沒有國書上說得這麼好。”
杭貴妃不知道這件事,咋一聽聞,有些驚訝:“那日鬆不是鐵勒的王子?”
“那倒不是,只是身份並沒有這麼貴重罷了,不過這都不重要,”皇后道:“我的意思是,橫豎都耽誤到現在了,又男未婚女未嫁,若是有機會,不妨成全他們兩個,我瞧着昭平伯對九娘倒不像是假意。”
杭貴妃笑了一下:“昭平伯如今投靠曹德彰,正是平步青雲的時候,哪敢與臣妾和九娘扯上關係。”
皇后道:“你只管告訴我,你答不答應他們的婚事?”
杭貴妃猶豫了一下:“娘娘這話的意思是……”
皇后不厭煩地“嘖”了一聲:“你只回答我就可以了,問這麼多做什麼。”
杭貴妃深吸了口氣:“倘若阿九情願,那臣妾自然也是情願的。”
皇后滿意地點了一下頭:“那就好。”
杭貴妃不死心的還想追問,卻又被皇后截住了話頭:“你說,遲婕妤有沒有依你所言,去見陛下呢?”
杭貴妃不得已,又壓住了心頭的疑問,順着她道:“遲婕妤近幾月多有失寵的跡象,這次又得您金口玉言,她自然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遲婕妤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她出了中宮,便遣身邊的侍女到御膳房,端一盅大補的湯來,同時還使喚心腹侍女,讓她找個機會見一見先前埋在中宮的那個眼線。
她到三清殿的時候,皇帝剛剛服下了新煉出來的一顆丹藥,正在閉目打坐,三清殿中煙霧繚繞,門窗緊閉,整個大殿都蒙上了一層青色的煙,三清像在煙霧中影影綽綽,遲婕妤凝神看着,面目平和的三清忽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一剎那兇惡無比。
她一個慌神,猛地後退了一步,打翻了殿中角落裡的香爐。
皇帝不悅地睜開眼睛:“何人驚擾?”
遲婕妤來不及回皇帝的話,狠狠眨了眨眼,又去看殿中的三清,依舊是那幅面目平和,心懷慈悲的樣子。
她定了定神,對皇帝拜了下去:“陛下恕罪,臣妾失態了。”
皇帝看到她,展開眉心:“嫣兒,你怎麼來了?”
遲婕妤站起身,從侍女手中接過托盤,嫋嫋婷婷地走上來:“臣妾聽聞皇后娘娘進來憂思過重,夜不能寐,特意熬了安神助眠的補湯呈給娘娘,娘娘飲用後覺得不錯,特意遣臣妾來爲陛下送一盅來。”
她說着,將瓷盅的蓋子揭開,素手芊芊地盛了一小碗,奉到皇帝面前。
然而皇帝並不接,只擡了擡下巴:“朕剛剛服過丹藥,你去拿給長清真人看看,這湯中有沒有與丹藥相剋的成分。”
遲婕妤應了下來,又站起身,將瓷碗捧到長清子面前:“煩請真人。”
長清子接過碗,在鼻下過了一遍,極輕地皺了一下眉,又執起勺子在碗中攪了攪。
遲婕妤有些緊張:“真人,有什麼不對嗎?”
長清子將碗交回到遲婕妤手中:“並無,這湯大有益處,陛下日後可以每日用一碗。”
遲婕妤一顆心迴歸原位,謝過了長清子,又將湯奉給皇帝,柔柔地喚了一聲:“陛下。”
她年輕嬈人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眼角光滑,皮膚細膩,無一不顯示着正當妙齡的生機勃勃,皇帝看着她脣角嫵媚的笑意,下意識地回之一笑,將碗接過來,一飲而盡。
長清子在對面一打拂塵:“陛下該回寢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