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子茂這次出兵時間緊任務重,由不得他再慢悠悠地翻山越嶺,於是大軍日夜兼程一路快馬加鞭,只用了區區六日便趕到廣西邊境。彼時廣西全省已經戒嚴,每處官道都有重兵把守,嚴禁任何人出入廣西省境。
杭子茂派斥候去繞小路去打探情況,帶回來的消息是,就連可以進省的荒野密林裡,有分散有當地駐軍。
杭子茂立刻意識到,被九公主很不幸地言中,廣西果然出事了,邊境守得這麼嚴密,簡直是一隻鳥都飛不出來,難怪長安一直沒有收到戰報。
尋常的斥候顯然是派不上用場,杭子茂思索了一下,脫掉戰甲輕裝上陣,親自上場打探消息去了。
廣西邊境有一個破落的村莊,以壯民爲主,大多是白髮蒼蒼行動遲緩的老人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女幼兒,因爲村子裡所有的年輕人都被抓了壯丁,正是民怨滔天的時候。杭子茂扮成從廣西軍中逃出來的外地鏢師,驚慌失措地到村子裡請求幫助:“本來好好地到方城去走鏢,結果剛到省邊邊上就被抓了,那幫軍爺不知道怎麼回事,非說我是奸細,連我的鏢都被扣下了!你說這回去怎麼向鏢局交代!”
收留他的老人聽他這麼說,怒上心頭,用手裡拄着柺杖狠狠往地上戳了兩下:“真是殺千刀,廣西要完嘍,你有命跑出來就不錯了,還想要鏢,鏢重要還是命重要?”
杭子茂撇撇嘴,端着老人給他衝的雞蛋茶一邊喝一邊罵:“飯碗都要丟了,早晚也是餓死的命,要不是貪圖那一點鏢金,鬼才願意大老遠跑廣西來。咋,這是誰又打進來了?”
“打進來?”老人抖着鬍子哼笑:“要是有人打進來,那還倒好了,這是內亂,你知不知道,廣西的父母官徐大人,他想當宰相嘍。”
杭子茂配合地倒抽一口冷氣:“宰相?徐大人他給誰當宰相?內閣裡的首輔大人不幹了?”
老人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還能有誰,就是那個鬼皇帝……叫什麼……柏大崢,哼,他們連長安城裡的真龍天子派來的欽差大人都敢抓,要是沒有那個首輔大人,哪敢有這麼大的膽子。”
杭子茂更加震驚:“首輔大人知道徐大人他要當宰相?那那那……那廣西這是要叛變?媽呀,廣西要叛變?”
“你才知道廣西要叛變,廣西早兩年就叛變了,因爲那徐鬼他手裡沒兵,所以之前一直壓着沒敢報。”老人看了他一眼,眼眶紅紅:“我兒子,你知不知道,我有三個兒子,兩個都被他們抓走了,這次聽說又抓丁,我就趕緊叫我幺兒跑,跑的遠兒遠的,前兩天我閨女去鎮上,聽說那幫丘八從山裡抓了一堆逃壯丁的年輕小夥子,全部都送到軍牢裡去了,裡面肯定有我幺兒,肯定有我幺兒!”
老人說着,捂着臉哭了起來,杭子茂好言好語地安慰他兩句,覺得再套不出什麼話了,便藉口逃命告辭。
既然還在戒嚴,就說明叛軍肯定在顧忌什麼,不敢讓長安得到消息,也就說明叛軍並沒有從李劭卿手裡討到什麼便宜,不然早就找個口號揭竿而起了,那還會辛辛苦苦地派兵把守邊境。
當務之急,是先把廣西省內的情況弄清楚,最好能和李劭卿接上頭,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對策。
於是天亮之後,杭子茂麾下所有的斥候分批出去刺探消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能用的法子全部用了一遍,終於大致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叛軍和第一軍已經陷入了對峙的局面,先前搶回來的方趙二城重新失守,但李劭卿居然把康城給攻了下來,於是就出現了李劭卿手裡扣着柏大崢和倭國武士,徐雪松手裡扣着周維嶽和藺既明的局面,兩方誰都不願意退一步海闊天空,叛軍把康城圍得酷似鐵桶,別說人了,蒼蠅都飛不進去一隻。
杭子茂帶兵向來行事謹慎,並沒有大張旗鼓,而是將部隊隱藏在了山野密林裡,就連做飯都是在地上刨個坑埋起來,生怕被守軍看到炊煙。
但是當他整合了一下能拿到的所有消息之後,卻改了主意,既然徐雪松這麼害怕消息泄露,就說明他並沒有多少可用之兵,而百年前楊博奉昭宸太后之命創建第一軍的時候,其中一條就是“用最嚴苛的訓練方法練出一支可用之軍”,所以第一軍的戰鬥力不用懷疑,再加上的是咱武器裝備都是最新的,還時不時拉到北方邊境去實戰演練,這樣的部隊打一支野路子出來的叛軍,應該是綽綽有餘。
更重要的是,他徐雪松反了,又不代表廣西所有的兵卒都齊心協力地全反了。
杭子茂取出隨身攜帶的廣西地形圖看了一會,命令道:“把所有百戶以上的軍官都叫來。”
靳城天牢,藺既明正拿着一截碳,在自己的中衣上奮筆疾書,周維嶽盤腿坐在他身邊打坐。徐雪松有意收編了這兩個大央人才,雖然將他們關在天牢,但吃住都沒委屈,還給他們一人搬了一張軟榻,就連被面都是錦緞的。
藺既明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看了一眼怡然自得的周維嶽,忍不住問道:“你一點都不着急?”
周維嶽眼睛都懶得睜開:“着急什麼?”
他們已經在趙城的大牢裡住了十四日,十四日前,周維嶽奉九公主的命令回到趙城,帶領廣西守將進攻靳城,誰知道戰爭剛一打響,死活進不去的靳城忽然城門大開,從裡面涌出數百騎兵,然後周維嶽身邊的廣西守將動作乾脆地將周維嶽給綁了起來,一邊跟城裡的叛軍哥倆好一邊將周巡撫關進靳城大牢,信心十足準備大勝仗的周巡撫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被人算計了。
同時跟着他倒大黴的還有藺既明和李劭卿特意派來送他倆回趙城的五百名第一軍戰士,當場就掛了將近一百個,幸虧帶領他們的百戶應對突發事件的能力比較強,發現情況不對就帶隊趕緊跑,拼死拼活跑出了趙城,估計這會已經帶着趙城事變的消息回到李劭卿身邊了。
藺既明的語氣十分不客氣:“到現在都沒聽說長安派援軍的消息,爵爺又被困在康城,現在這一盤死局,你說着急什麼?”
周維嶽脣邊浮起笑意,睜開眼睛扭頭看他:“你倒是着急,可你着急有用嗎?”
藺既明:“……”
“劭卿每五日就要往長安寄一次信,如今整個廣西都被圍了,他的信肯定送不出去,你放心好了,長安早晚會發現廣西的異常,”周維嶽道:“而且你確定被困在康城的是劭卿?我怎麼覺得是柏大崢呢?”
藺既明默了默,忍不住道:“維嶽,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說話與爵爺愈發相似了?”
周維嶽一愣:“是麼?”
藺既明道:“語氣神態,真是越來越像。”
周維嶽哈哈一笑:“劭卿的爲人處世,我很是羨慕,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伸倒還罷了,曲卻並不容易。”
藺既明道:“我其實……還真沒發現他曲在哪,他如今加官進爵,位高權重。”
周維嶽道:“這不就是最大的曲了麼?連你這樣與他朝夕相處的人都這麼以爲,那就更別說旁人了,你一定知道對一個男人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尤其是他那樣心高氣傲的人。”
藺既明恍然大悟:“尊嚴。”
周維嶽點點頭:“尊嚴並不是加官進爵便能擁有的。他起家於衛國公,卻因背叛衛國公而有了今日的位高權重,在旁人眼裡,他就是一條白眼狼,理應遭人唾罵,爲人不齒。”
藺既明還想再問什麼,卻被周維嶽打斷:“你在寫什麼?”
他愣了愣,看見周維嶽對他搖了搖頭,示意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
藺既明於是便將鋪在桌上的中衣遞給他看:“我們還沒有被徐雪松扣押的時候,我曾無意間得知了一些事情,當時還想着等平定叛亂之後再詳查,橫豎現在無事,索性都記下來,免得回頭忘了。”
周維嶽捧着他的中衣看了一會,驚訝道:“徐雪松曾經給曹德彰送過重金?”
藺既明哼笑一聲:“何止是重金,他送的,比上貢給陛下的還要多。”
周維嶽皺起眉:“這麼說……廣西叛亂,曹德彰早就知道?他默許了?”
藺既明搖頭道:“他應該不知道徐雪松想叛亂,但必然知道廣西要出事,只是他從來沒有提起過,想必是收人錢財,試圖替人遮掩一二。”
周維嶽沉思了一會,忽然擡頭看他,表情嚴肅:“藺大人,我有個計劃,或許能解了我們眼下的危局,不知你是否願意配合。”
藺既明肅然道:“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周維嶽看着他,慢慢地笑了起來:“聽說你和曹首輔關係甚篤,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藺既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