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世三十年二月,昭平侯李劭卿平定廣西叛亂,班師回朝。
皇帝在他抵達長安的前兩日閉關修道,令太子代爲主持班師大典,一直被隔絕在朝政之外的儲君第一次代替皇帝站在了至尊的位置上,雖然只是一個儀式,但其中的象徵意義和透露出的皇帝心意,卻讓大部分人感到心驚。
太子替皇帝頒佈封賞的聖旨,獎賞給有功的軍士們以榮譽和金銀,李劭卿一一代領,向太子叩謝隆恩。
太子手裡拿着一卷明黃的布帛,對李劭卿微笑:“依李卿奏報,周巡撫、杭教授和藺大人三人,留在廣西處理後事,對麼?”
李劭卿點頭道:“廣西九成以上的官員與柏賊叛亂有關,新的地方官任命尚未下達,廣西無首,藺大人便以欽差的身份駐留廣西,待新官上任,再行返京。”
太子“嗯”了一聲,又問:“那周巡撫爲何也滯留廣西了?”
李劭卿按照之前構思好的臺詞回答:“浙江兵在廣西作戰時有所傷亡,周巡撫在處理此事。”
太子意味莫名地笑了一下:“好,既然如此,那這道聖旨,就委託錦衣衛傳往廣西吧。”
李劭卿心裡咯噔了一下,急忙追問:“敢問殿下……陛下有何旨意?”
太子道:“哦,周巡撫此次平叛有功,父皇特意加封他爲恪勤伯,晉右副都御使,留在長安任職,不必在、巡撫浙江了。”
居然直接把人留長安了……
想當年他李劭卿在邊關,喝了幾年的東北風都沒撈着一個封爵,最後還是因爲攀上曹德彰那條線,又跟着杭遠山一路殺進草原腹地才混了個五等伯。如今他周維嶽以副手的身份出去平了個叛,不僅封了爵,居然還升了官,這尼瑪擺明就是要飛上枝頭的節奏啊,如果皇帝沒有別的打算,怎麼會這麼大方地直接將他封成伯爵。
李劭卿想起太子讓陳科代爲轉告的那句話,心底一慌,典禮結束後連曹府都沒來得及去,直接就求見了太子。
太子在東宮接見他,還故意問左右道:“九娘還在御書房?”
東宮近臣回覆他:“陛下閉關後,一直在由公主殿下代閱奏摺。”
太子點點頭:“恪勤伯滯留廣西的事情,公主知道了嗎?”
近臣帶着笑意看了李劭卿一眼:“公主知道,已經命兵部草擬浙江兵陣亡將士的撫卹方案,殿下需要過目嗎?”
太子道:“不用,她做主便是了。”
該問的不該問的都問完了,太子才笑眯眯地看向李劭卿:“還沒有恭喜昭平侯榮升。”
李劭卿對他欠身行禮,道:“多謝殿下。”
太子又道:“實在是不巧,昭平侯若是能晚一日回來,便正好能趕上父皇出關,屆時他一定會親自接見你。”
李劭卿趕緊道:“太子殿下能主持臣的班師典,是臣的榮幸。”
太子笑了笑,看着李劭卿腦門上浮着的一層薄汗,很善解人意地給他起了個話頭:“那昭平侯今日求見,可是有要事奏報?”
李劭卿向左右看了一下,猶豫道:“臣的確是有事要奏稟殿下,只是……”
列席的年輕官員們,都是太子在內閣聽政時所結交的新臣,大多數是昭宸大學的畢業生,傅博彥他爹親自推薦給東宮的近臣,很受信任。
太子也向左右看了看,擡手道:“不礙事,你有話直說便是。”
李劭卿深吸了口氣,先對太子行了個大禮,才直起身道:“臣欲求娶文譽公主爲妻,特來請求殿下同意。”
太子裝出一副爲難的表情:“哦,昭平侯想要娶本宮的妹妹……”
李劭卿很緊張地回答:“是,還請太子允准。”
太子道:“這個麼……本宮也不瞞你,父皇這次封了恪勤伯,其實是想令他尚九公主爲妻的,唔,誠然你比恪勤伯在年歲上與九娘更般配些,但婚姻大事麼,還是要聽父母之命。”
李劭卿心裡無比悲憤,明明是你讓陳科告訴我你不同意這事就沒戲,現在你又來裝模作樣地說你做不了主!還能不能繼續合作下去了?
太子又道:“這樣吧,你來說個理由給本宮聽一聽,倘若這理由足夠能打動本宮,本宮就爲你去向父皇說情,如何?”
理由?李劭卿又看了一眼左右人羣:“殿下……要臣在這兒說?”
太子理所應當道:“對啊,有什麼不妥嗎?實不相瞞,他們之中心悅九孃的大有人在,倘若你沒有什麼很好的理由證明你比他們更好,那本宮爲什麼要把妹妹嫁給你呢?”
他這句話不知道是真是假,李劭卿又看了一眼那羣年輕的文臣們,文臣們也都笑眯眯地看着他,還都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表情。
李劭卿腦門上的薄汗變成了厚汗,他沒經歷過四書五經的培養,於口才一途實在沒什麼天賦,不具備舌燦蓮花的技能,如今又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想自誇都無從下手。
早知道就先找個媒婆學習一下再來了,李劭卿無比鬱悶地如此作想。
文官中有一人,可能實在看不下去他這幅窘迫的模樣,很善良地提醒他:“昭平侯只需要告訴太子殿下,您比我們好在哪,有什麼我們所沒有的的資格求娶公主即可。”
“臣……臣的確沒有什麼特別的過人之處,”李劭卿老老實實道:“臣的功名,都是薊遼邊關百萬守軍出生入死換來的,將它私心納作臣自己的功勞,臣着實辦不到。而臣的地位,也全賴陛下和殿下的青睞所賜。在場的諸位,假以時日,必是我朝的肱骨能臣,況且臣爲武將,諸君爲文臣,本身就沒有誰的能力可蓋過誰之說。”
太子有點驚訝,道:“既然如此……”
李劭卿打斷他:“但臣以爲,針對臣所求的事情,功名利祿都不是什麼可以取勝的籌碼,殿下問臣有什麼資格娶公主爲妻,臣仔細思量了一下,約莫就只有……公主的心意了吧。”
太子脣邊浮起微笑,饒有興致地向前傾身:“此言何意?”
李劭卿拱手道:“臣欲娶公主韞玉爲妻,殿下請去詢問公主的意願,若她也情願下嫁微臣,那這就是臣唯一的勝算了。”
太子聞言大笑:“的確,的確,倘若韞玉也有心結好,那的確是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娶她爲妻了。”
李劭卿鬆了口氣,藉着欠身行禮的動作在腦門上抹了一下,又道:“那就勞煩殿下了。”
太子卻擺了擺手:“不着急,昭平侯,本宮還有一事要問你,這長安之中貴女繁多,你爲何單單想要娶九娘爲妻?”
李劭卿默了默,脣邊浮起一個淺淡和煦的微笑:“殿下知道公主曾經赴三屯營領兵,臣有幸與公主並肩作戰。實不相瞞,在此之前,臣並無尚公主爲妻的想法,但那之後,卻不自禁爲公主的風華氣度所吸引,故而傾心。”
他說着,又向左右看了一眼,繼續道:“殿下明鑑,臣並非欲尚公主,只是臣想娶的人,恰好是公主罷了。”
言外之意,你們這幫連話都不一定跟公主說過幾句的人卻嚷嚷着傾慕她,傾慕的明顯只是公主這個身份罷了,跟她這個人又有多少關係呢?
太子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笑意更深,擡頭對其餘人玩笑道:“有這樣的交情在,恐怕諸位敗局已定啊。”
各位近臣都嘻嘻哈哈地對太子和李劭卿行拱手禮:“情願服輸。”
太子道:“既然如此,那諸位且先離去吧,讓本宮與昭平侯商量一下嫁妝與聘禮的問題。”
未來的肱骨能臣們紛紛欠身告退,太子微笑着目送他們離開,忽然又想起什麼,道:“今日發生的事情,還望各位在塵埃落定之前三緘其口,倘若走漏了風聲,影響到公主清譽,本宮可要拿諸位試問。”
殿上走空的時候,太子臉上的笑意也隨之消失,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你知道九娘與我的關係,也該知道你娶九娘意味着什麼。”
李劭卿乾脆而直接道:“願爲太子驅使。”
太子沒料到他會如此直白,愣了一下才道:“那你與曹德彰……”
李劭卿道:“倘若殿下需要,臣隨時可與他交惡。”
太子意味深長道:“爲了九娘,你可真是不惜一切代價。”
李劭卿低頭一拜:“臣與臣父能有今日,全賴衛國公賞識提攜,如今杭氏有難,李氏怎可袖手旁觀。”
太子又問:“你當初向曹德彰低頭,僅僅是因爲杭氏有難?”
李劭卿道:“是。”
太子道:“那現在呢?”
李劭卿道:“公主的心意便是臣的心意。”
太子笑了笑:“這纔是你的勝算。”
李劭卿莫名其妙擡了擡頭:“殿下這話是何意?”
太子卻沒有回答,反而道:“那本金銀冊帶來了嗎?”
李劭卿從胸口掏出一本牛皮包裹的書冊,呈到了太子案頭:“贗品已經做好了,不勞殿下分神。”
太子“哦”了一聲:“誰做的?”
李劭卿道:“周維嶽。”
太子愣了愣,又笑了起來:“你可真是……”他頓了頓,道:“好了,去御書房吧,你是遠歸的戰將,理應向父皇彙報戰況,如今父皇閉關,九公主代替皇帝硃筆劃紅,你去見她,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李劭卿道:“那臣所求的事情……”
太子道:“本宮自會放在心上,昭平侯靜候佳音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