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閉關的時候帶走了吳衛,卻刻意留下孫知良在御書房盯着九公主,想必是知道孫知良和九公主不對付,特意將他們放在一起,防止其中哪一方有異心,在摺子上做手腳。
孫知良弓着腰給九公主奉上一盞清神明目的薄荷茶,九公主放下硃筆接過茶來,習慣性地用杯蓋颳着水面上的浮沫道:“有勞孫公公。”
孫知良陪着笑道:“殿下不宜太過操勞。”
九公主側臉看他,對他微笑:“廣西叛亂已平,昭平伯也回京了,我想等父皇出關後,便辭掉代批奏摺的差事,孫公公以爲如何?”
孫知良道:“殿下英明。”
九公主輕輕笑了一聲,道:“屆時還要勞煩公公,盯着御書房的風吹草動。”
孫知良躬身道:“太子殿下習政已久,應當爲陛下分憂解難。”
九公主滿意地點了一下頭:“公公有心就好。”
孫知良更加諂媚:“能爲殿下效力,是老奴的榮幸。”
九公主輕笑了一聲:“孫公公這個大總管,做的可還順手。”
孫知良道:“拖公主洪福庇佑,還算順手。”
九公主道:“你和曹德彰,還有聯繫嗎?”
孫知良急忙搖頭:“並無,並無,曹賊先構陷老奴,又暗害孫常,老奴與他不共戴天。”
九公主偏頭看着他:“可孫常是死在昭平侯手上的。”
孫知良嘆了口氣:“昭平侯也是受制於曹賊,這點老奴心裡清楚。”
九公主無聲地勾了勾脣角,誰能想到當年那個無時無刻不想至她於死地的大總管,會淪落到今天這一奴顏媚骨的地步呢?
她又道:“先前曹德彰與你一人把持外朝,一人掌控內宮,相安無事,如今你們之間的結盟破裂,他又沒有成功至你於死地,定在會在內宮重尋眼線,你可記得長個心眼,小心又被暗算了。”
孫知良急忙拜道:“多謝公主提醒。”
九公主揉了揉額頭,又伸手拿起硃筆:“好了,退下吧。”
孫知良卻躊躇着不肯走,反而小心翼翼地喚了一句:“殿下……”
九公主皺着眉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輕笑一聲:“是不是已經找郎中看過了,發現你身上的毒,你自己連解藥都配不出來?”
孫知良陪笑道:“沒有沒有,老奴既然依附了貴妃娘娘,定然不會做讓娘娘不放心的事情。”
九公主道:“不必擔心,解藥自會算着日子給你,你現在還不到該死的時候,母妃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孫知良感恩戴德道:“多謝娘娘,多謝殿下。”
正說着,殿外忽然有內侍奏報:“昭平侯求見。”
孫知良立刻道:“不耽誤殿下與昭平伯議政,老奴告退。”
九公主的心神都在“昭平伯求見”這句話上,壓根無心去管孫知良,胡亂點頭允准,便將目光盯在了門口,孫知良在門邊與李劭卿見了禮,畫蛇添足地補了一句:“恭喜侯爺榮升。”
李劭卿與他客氣兩句,反手關上殿門。
九公主在御書房的時候,最討厭有人打擾,孫知良早就將殿內的內侍宮女一概逐了出去。李劭卿進門發現殿中只有九公主一人,緊繃的神經頓時一鬆,只覺得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心口,卻又不知道該說哪一句,竟然一時無言。
九公主在他的目光下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她已經親口同意了皇后的賜婚打算,再看到他時,完全是看自己未婚夫婿的心情了,她藉着喝茶的動作掩飾情緒,再放下茶盞時對他微笑,溫聲道:“你回來了。”
李劭卿回她以微笑,又向前走了兩步:“我回來了。”
九公主又問:“廣西那邊,現在怎麼樣了?”
李劭卿道:“與叛亂有關的官員已經全部羈押候審,徐雪松還未被捕便已自盡,柏大崢倒是活着,已經押進錦衣衛的詔獄了。”
九公主點了下頭,又問道:“廣西叛軍裡爲什麼會有倭國人的影子?”
李劭卿道:“這就是周維嶽滯留廣西的原因,根據柏大崢的供詞,是徐雪松爲他聯繫到了倭國的大名,柏大崢用事成後與倭國二分天下的代價,換取倭國出兵相助。”
九公主道:“那一支浪人隊伍呢?”
李劭卿道:“多數死在方城了,少數浪人逃脫,已經告知了周邊地方官,倘若發現,一律抓捕。”
九公主道:“徐雪松爲什麼能搭上倭國大名這條線?”
李劭卿道:“推測應該是有內鬼,周維嶽正全力追查。”
九公主忍不住問道:“聽你三番四次提到周維嶽,這個人是不是很厲害?”
李劭卿心裡頓時警鈴大作:“還行吧……呃,沒我厲害,你問這個幹什麼?”
九公主道:“好奇罷了,他雖然戰功累累,卻還達不到封爵的地步,這次父皇竟然封了一個恪勤伯給他,讓我禁不住對他有幾分探究之意,想要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看來九公主還不知道皇帝心裡打的算盤,李劭卿放了半顆心下去,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九公主繼續道:“不過如今封爵也不如以往那樣神聖,連你都能在曹首輔的大力保舉下封爵,何況是他。”
李劭卿抑鬱道:“我這樣的怎麼了?我難道沒有封爵的資格嗎?”說着又想起什麼,立刻補充道:“就算作爲將軍沒有,那作爲公主駙馬,封個爵也不爲過吧。”
九公主咳了一聲,低下頭又執起筆,裝模作樣地看摺子:“什麼公主駙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李劭卿笑眯眯地蹭到她桌案前:“我方纔去見了太子殿下,向他請求娶你爲妻,你猜太子怎麼說的?”
九公主板着臉道:“我纔不關心他怎麼說的,反正父皇不同意,他再情願也沒用。”
李劭卿自顧自道:“太子殿下說,九娘終於要出閣了,終於了了一樁心事,她在閨中耽擱到如今,再不出閣,就再出不去了吧。”
九公主掌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不可能,太子哥哥纔不會這樣說我。”
李劭卿促狹地看着她:“你不是不關心他說什麼嗎?”
九公主故意沉下臉:“一回來就招人嫌,廣西怎麼就不能多亂一會,讓我多清靜清靜。”
李劭卿故意裝出一臉失望落寞的表情,退了一步:“我不知你原來竟這樣膩煩我,真是……”他苦笑了一聲,語調驀然蒼涼:“想我往日如此費心地取悅你,當真是……可笑之極。”
九公主沒料到他忽然變臉,暗暗吃了一驚,但臉上仍然壓住了,鎮靜地坐在書案後看他:“你這句話,是何用意?”
李劭卿道:“公主既然厭煩微臣,那臣自然不會再自討沒趣,公主請便,臣告退了。”說完,竟真的轉身走了。
九公主沒料到他的玻璃心居然一摔就碎,不由愕然,下意識喝道:“站住!你說來便來說走就走,以爲這裡是你家不成?”
李劭卿停住腳步,卻不轉身,只背對着她道:“你又不願意看到我,何必還留我在這裡礙你的眼。”
九公主皺着眉,巨有氣勢地一拍桌子:“我何時說過我不願看到你?”
李劭卿立刻道:“那你也沒說你願意看到我。”
九公主終於反應過來,他這分明就是在故意逗她,於是又坐了回去,默默一扶額:“……算了你還是走吧……”
李劭卿卻轉過身,又蹭到她的書案前,還伸手去握她執筆的手:“你叫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沒面子。”
九公主哭笑不得,加重語氣道:“這可是御書房!”
李劭卿便沒在強求,只道:“明天出宮來好嗎?我有件東西要給你。”
九公主自動忽略他這句話,又沉下臉道:“我有件事問你,你務必老實回答。”
李劭卿道:“你先答應我,不然不管你問什麼我都不會告訴你。”
九公主沒搭理他,直接發問道:“爲什麼你先回來了,而他們三個都留在廣西?就算是有後事需要處理,那留杭子茂和藺既明兩個人還不夠嗎?周維嶽第一次接受封爵就缺席大典,你難道不怕他懷疑是你有意作梗,搶他的風頭?”
李劭卿聽她前半句還一臉不高興,一直聽到最後一句才又笑起來:“不會,你放心,維嶽在廣西是有正事要做,原本打算待他事畢再一同回京,但因爲我也有正事要做,所以就先趕回來了。”
九公主道:“你?什麼正事?”
李劭卿笑眯眯道:“草原春來早,有人要我速戰速決,我怎敢拖延時日。”
他提起草原,九公主這纔想起來,立刻又道:“那日鬆或許快要回草原去了,你知不知道?”
李劭卿表情一變:“你怎麼知道他快要回草原了?”
九公主道:“他自己說的,草原的四季節快到了,我聽他口風,似乎是要在四季節上有所打算。”
李劭卿皺起眉心,沉吟道:“鐵勒可汗會在四季節上賜宴各個部落的大首領,他如果要在四季節上奪位,顯然是謀反的打算,依那日鬆的性情,不會選擇這條路,最大的可能性,是他要通過四季節來得到什麼消息,然後再確定接下來的舉動。”
九公主道:“你對他倒是瞭解得很。”
李劭卿淡定道:“畢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九公主點了點頭,忽然道:“你信不信,他很快又要上奏摺求娶我了。”
李劭卿咬牙切齒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