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洗過澡換了一身清爽衣服的裴行儼是個標誌的少年,十七八歲年紀,身材比李閒略微矮一些,但看起來要壯實不少。填飽了肚子,又徹徹底底洗了四遍澡後,換了一身衣服看起來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這澡足足洗了半個多時辰,第一桶水洗過之後簡直就如黃河的河水一樣讓人看了觸目驚心,又洗了三遍,幫他搓背的士兵都累出來一身臭汗,皮膚都被搓成紅色這才清洗乾淨。
洗過澡之後裴行儼覺得自己換了一個人似的,從頭到腳都輕鬆無比。出了軍帳他找到正在一條小河邊垂釣的李閒,站在李閒身後微微彎腰施禮道:“多謝!”
李閒回頭對他笑了笑,指了指身邊草地道:“坐下來聊聊吧。”
裴行儼距離李閒一米左右站住,想坐下猶豫了一會兒卻嘆了口氣沒有坐下,李閒見他樣子可笑於是問道:“怎麼了?”
裴行儼嘆道:“不經一事不明一理,瓦崗一戰後我落魄潦倒連飯都吃不上,東郡俱是瓦崗寨的人,而東平郡俱是你燕雲寨的人,本想以我的身份一路投官府最起碼不可能解決不了吃喝,可後來才返現東郡,東平郡內想找個官府竟然都是難如登天。沒奈何只好一路討飯前行,那一身髒衣服又做被子又做衣服,着實陪了我幾個月,現在換了一身新衣服竟然捨不得席地而坐了,慚愧。”
李閒哈哈大笑道:“既然你打算留下來,難道還怕我燕雲寨連衣服都沒有?說說吧,以你的本事,就算輕敵冒進也不會如此落魄吧,怎麼可能一個士兵都沒有帶出來?”
裴行儼苦笑,蹲在李閒身邊道:“我與家父光祿大夫河南道討捕大使裴仁基率軍攻瓦崗,一開始的時候戰事頗爲順利,屢有斬獲,瓦崗兵力多於我軍,爲激勵士氣家父將所繳獲之財物俱分賞給士兵,監軍御史蕭懷靜向我父索要賄賂,不然就以這件事上書彈劾家父。家父已經將財寶全都分了出去,哪裡還有錢財給他?”
“第二日,家父率軍進擊,瓦崗寨中兵馬盡出與我軍激戰,瓦崗寨有一員虎將名單雄信,與我父交手,我父不敵,我便率軍去接應,卻被瓦崗寨的馬軍首領程知節率軍阻攔。那程知節使一條丈八長槊,武藝精湛,與我交手幾十回合不分勝負,我心急去救家父,卻又被瓦崗寨軍師徐世績派兵抄了後路,蕭懷靜那廝竟然不許援軍救我,率後軍退走!我奮力廝殺衝出重圍,可家父卻被那單雄信擒住帶回瓦崗寨。”
“我獨自一人回營中找蕭懷靜那廝理論,那廝竟然說是家父與我勾結瓦崗寨才以至有此慘敗,他命人抓我,我殺出一條血路出來,然後覺得不忿,便又持我的雙錘殺回去,一錘將蕭懷靜那廝砸死,我本欲收拾人馬再去救家父,奈何那些士兵將校見我砸死了蕭懷靜不敢隨我,蕭懷靜那廝的親兵以弓箭圍射,我只能再次殺出重圍逃走。”
“後來我便獨自一人去瓦崗寨門前叫陣,讓瓦崗寨放了我父親。又是瓦崗寨馬軍首領程知節出來,他說我若能贏得過他手中長槊便放了我父,我與其在瓦崗寨外大戰了二百回合,我當時已經一日一夜沒有吃過飯,氣力漸有不支,贏不下程知節便只能退走,那程知節也是個好漢,瓦崗寨軍師徐世績在城牆上勸我投降,並且說厚待我們父子,我不允,徐世績下令士兵們用撓鉤套索抓我,被我衝出,程知節沒有趁人之危,當得起磊落兩個字。”
李閒感興趣道:“那你便打算一路走到齊郡去?”
裴行儼點了點頭道:“家父曾在張須陀老將軍麾下任職過,我本打算去投靠他的。”
“那你爲什麼決定留下來?”
李閒又問。
“我想來想去,在你和張須陀老將軍之間,還是覺得你救出我爹的成算大一些。老將軍就算仗義可他爲齊郡通守,也不能擅離職守去攻打瓦崗吧,再說……以他手下那三萬郡兵,未見得是瓦崗寨的對手。”
“有件事要告訴你。”
李閒微笑着說道:“朝廷已經下旨,命張須陀率軍西進征討瓦崗寨。”
“啊?!”
裴行儼猛的站起來看着李閒問道:“當真?”
“千真萬確。”
裴行儼大喜道:“如此來說,救出家父有望?”
李閒搖了搖頭緩緩而認真的說道:“指望張須陀救出你父親,一點希望都沒有。因爲……我就是來阻止他西進的。”
……
……
“不走?”
李閒眯着眼睛看着裴行儼問道。
裴行儼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下來,也不在可惜那身乾淨的新衣服,揉了揉發皺的眉頭苦笑着嘆氣道:“我若走了去投張須陀,便先要和燕雲寨的人馬開戰,先不說能不能打贏,就算能打贏,張須陀老將軍率軍千里進擊,瓦崗寨以逸待勞,勝算也不大。”
他側頭問李閒道:“你真有辦法救出我父親?”
李閒真誠道:“現在沒有辦法,我與瓦崗寨大當家翟讓沒有交往,我就是現在答應了你也是虛情假意,日後做不到的話,你便會恨我。我欣賞你的本事,敬重你的爲人想留下你這不假,但我不能騙你。”
他笑了笑道:“不過我義父張仲堅與翟讓有很深的交情,我已經寫了一封書信送回東平郡給我義父,請他寫信送去瓦崗寨,看看能不能讓翟讓放人。不過我聽說瓦崗寨軍師徐世績愛才,他必然不會難爲你父親的,而且,他若是想殺你只需下令萬箭齊發你不也逃不了嗎?所以你放心,你父親現在應該沒有危險。”
他想了想說道:“你若是不急,便在我這裡等些日子。若是心急,可去投張須陀。只一樣,若是張須陀繞過東平郡,我不會阻攔他,若是張須陀率軍走東平郡的話,我與他之間必有一戰。”
李閒道:“之所以我來見張須陀,是因爲他手下都尉羅士信與我乃是兄弟之交,我不想與他在沙場上見面。所以纔會來齊郡,打算勸一勸張須陀。還有都尉秦瓊,雖然只與我有一面之緣,但我對其爲人也十分欽佩。與這樣的英雄豪傑廝殺非我所欲也,若是你再去齊郡的話,這一戰我便更不能打了。”
李閒考慮了很久後說道:“這樣吧,你若是決定去投齊郡,替我勸說張須陀不要打我燕雲寨的主意。爲了羅士信,秦叔寶,再爲了你父親,我便再退一步,他可以率軍從東平經過,但不要有什麼圖謀,不然,爲了才過上幾天安穩日子的東平郡百姓,即便他是當世名將,我也誓殺此人。”
李閒道:“你自己考慮吧。”
說完,便盯着小河中那魚漂,不再理會裴行儼。
裴行儼坐在李閒身邊久久無語,足足坐了半個多時辰後終究還是長嘆一聲道:“爲什麼綠林中多豪傑,意氣相投,可朝廷中卻都是勾心鬥角陰謀算計?你爲了羅士信可以不與張須陀交戰,才與我相遇便如此仗義,我如何還能走?”
他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投進水裡,驚散了才準備要鉤的魚兒。
“將軍可有把握說服張須陀?”
李閒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很小,很漂亮。
……
……
“元慶,你這一對銅錘,真的一支三百斤,一對六百斤?”
李閒好奇問道。
裴元慶將雙錘掂量了一下笑道:“將軍這是聽誰說的?真要是六百斤誰能舞的起來?提起來倒是可以,戰陣廝殺用六百斤的兵器,累也累死了,還怎麼與人交手啊。此錘一個重三十八斤,兩個加在一起也不足百斤。”
李閒微微詫異,心說前世那評書果然不靠譜。
他仔細看了看裴行儼這對銅錘,錘柄足有一米,錘頭如西瓜大小,想來不是純銅打造,估計着也不是實心的東西,不然那麼大一個鐵疙瘩也不知三十八斤。這錘如橫刀差不多長短,銅錘上有不少銳利的倒刺,若是砸在人身上估計立刻就會血肉模糊。他走過去接過一柄在手裡掂量了一下,與他黑刀重量倒是相差無幾,只是比他黑刀短了足有三分之一。
雖然銅錘並不似前世評書中所說的什麼足有六百斤沉重,但因爲錘柄很長,所以一般人想要舞動起來也是極艱難的,由此可見裴行儼這一身的力氣着實驚人。
見李閒對自己的兵器感興趣,裴行儼起了比武之心,他猶豫了一會兒問道:“要不,我陪將軍過幾招?”
李閒哈哈大笑道:“免了吧,你若是想比,過幾日便會有一個武癡前來,你和他比過再說。”
裴行儼失望的嘆了口氣,他已經知道李閒便是在遼東大出風頭的少年將軍燕雲,傳說中那一柄黑刀威力無窮,燕雲此人更是被傳的神乎其神,說其有鬼神難測之功。如今傳說中的人物就在眼前卻不能一戰,裴行儼心裡癢癢的要命。
李閒看着他那失望的樣子笑了笑道:“待解決了張須陀之事,回到東平郡我自會與你比試一番,當着大家的面打一場,這樣我也好爲你安排位置。”
裴行儼恍然,知道李閒是要重用自己,連忙抱拳道:“多謝將軍!”
李閒說等到回東平郡在比武,分明是想讓他在燕雲寨的好漢們面前展露本事以服衆,這樣李閒纔好名正言順的給他安排一個位置。想到此處,裴行儼對李閒更是欽佩。他實在想不到,這少年將軍非但仗義,而且心思也極細密。又一想李閒如此年紀便能成爲佔據一方的大豪傑,必然是極有本事的。
就這樣在此地等了六天,第六日傍晚時候,幾十騎人馬從遠處風馳電掣而來,他們能通過二十里外和十里外兩道戒備,其身份已經昭然若揭。果然,才進了軍營,最前面的一個臉色黝黑的少年便大聲喊道:“安之在何處?快出來見我!”
在他身後,一個身高九尺的黃臉大漢微笑着走在後面,牽着一匹極雄駿的黃驃馬,馬鞍旁得勝勾上掛着一杆長槊,那槊鋒竟然足有四尺長,看起來鋒利無匹。此人面貌忠厚,眉如臥蠶,一雙大眼極爲有神,看起來三十幾歲年紀,正是齊郡都尉秦瓊秦叔寶。
快步走進軍營的黑臉小子自然就是羅士信,他一邊高聲呼喊一邊大叫道:“老子來討酒喝了,安之還不快出來迎接!”
他話才喊完,一個酒囊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了過來,去勢極快,直奔羅士信的面門。若是被打中的話,說不得會被打破了鼻子。
羅士信伸手接住,哈哈大笑道:“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某人慢悠悠從大帳中走出來嘆道:“你哪裡像是個客人?倒像是個打家劫舍的蠻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