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天上晴空萬里,但蘇蘇總感覺有一團巨大的陰雲寵罩在這座城市上方,她脊背也是冰涼一片,好半晌,終於看到一個行人,是個中年漢子,看起來精神矍鑠,蘇蘇下了馬車,迎上去,試圖打探有關王洛堯的可能的任何消息。
“您打聽的是不是王公子?”
中年漢子的迴應,直讓蘇蘇意外之極,她沒指望他能給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不料,這漢子徑自就提了一個“王公子”。
蘇蘇腦子裡儘管閃出各色念頭,但每個念頭都不敢深入,只是輕觸即放。
她鎮定心神,雙眼直直地盯着中年漢子,小心地確認:“阿伯,您口中的王公子可是江寧人氏?可是這般高瘦?走路形容這般?”
蘇蘇一邊說着,一邊比劃着模仿王洛堯。
中年漢子笑着擺擺手:“小公子,不要再這般這般了,這位王公子一定是你找的人那位啦,如今泉城百姓誰人不知,無人不曉,城內來了個玉樹臨風又醫術了得的華貴公子!泉城差些就快成了死城,誰還敢進來啊,前些日子先是來了一個美妙女子,可惜染了麻風病,然後又來了一個華貴公子,大家皆以爲又要可惜一個妙人,不想,他不僅沒染上麻風病,還讓大家的麻風病有了治。這不,今兒又來了你這麼個清俊小公子!”
蘇蘇在聽到他這段話時,直是心驚肉跳。
依據前半段話,她幾乎已能確定,王洛堯真的在泉城,而且行事頗爲轟動,怎麼後半段話,又冒出個美妙女子?還染上麻風病。
她聯想到王洛堯,擔心他也染上,不料,中年漢子話鋒一轉,說他非但未曾染上,還能治好麻風病,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顧不得思前想後,她連忙懇請:“阿伯,那位王公子現下何處,可否引路一段?”
中年漢子樂意地點點頭:“看起來你們很熟,想必是極要好的兄弟,這麼難得,你能不畏生死,前來泉城!走吧,我帶你過去!”
路上,兩人都坐於車頭,通過中年漢子的口,蘇蘇大概知道王洛堯的處境,還有這些日子他在泉城的情況。
半個月前,他來到泉城,起初,他一進城便四下打聽一個人,有人以爲他是要找比他先幾日來到泉城的一個美麗女子,便將他帶去,結果發現那女子已經染上麻風病,面容開始潰爛,神智也糊塗,他不顧被染風險,將女子安頓,開始着手替她治療。
他自己親自配藥熬製,沒想到療效很好,女子病情被抑制,然後他便將所制之藥,公開發配,所有的麻風病人但凡得到消息,皆去領藥。
發現病情皆得到遏制,沒有再惡化,雖然仍有病入膏肓的麻風病人接連死去,但無疑疫情確被控制住了。
蘇蘇路上雖仔細同中年漢子打聽王洛堯的事情,但腦子裡一直在盤想中年漢子所言的美妙女子是誰?
如果沒有親眼見過潘欣瑜,她會以爲那個女子是潘欣瑜,不是潘欣瑜的話,會是誰呢?
他還親自給她安頓,爲她製藥,是林夢靈嗎?
因爲容貌有恙,又神智不清,他會誤以爲那個林夢靈是她嗎?
要真是林夢靈,她得了如此下場,倒也解氣,若是因爲她,洛堯染了病,定不能輕饒她!
王洛堯現在所居是泉城最大的一家醫館,據說是他以重金盤下,很多病人都慕名露宿醫館外頭,等着求一線生機。
這樣的狀況,蘇蘇委實意外,她一路各種壞的結果都有想過,也有想過以他的才智,不被傻到被染上麻風病,只是其間有達燁作梗,一切就不好說了,而且達燁言之鑿鑿,她想樂觀也樂觀不起來。
心灰意冷地來到泉城外,拼着跟他同甘共苦的意念進得城來,不想,竟是聽聞他開起醫館行起醫來了。
着實意外,又着實驚喜,希望見到他的那一刻,他仍是完好無損!
遠遠地,順着中年漢子的指示,蘇蘇看到前方街邊一家門楣寬闊的醫館:東籬醫館。
一看這名字,蘇蘇就笑着落下淚來,中年漢子所言不虛。
告別中年漢子,蘇蘇將馬車拴好,然後抹了一把淚,便迫不及待地往醫館行去。
顧不得路邊一衆麻風病人,她連走帶跑,來到醫館外時,她不由駐足,擡頭仰望門匾,是他的墨跡,龍飛鳳舞的,遒勁有力。
吸了吸鼻子,正要走進,突然一隻有力地胳膊將她一把拉進門檻,接着就撞上一個寬碩的胸膛。
擡眼便被兩汪漆潭深深鎖住,四目對視良久,直到雙眸酸澀,纔不舍地撤開。
蘇蘇正要開口說話,王洛堯將她帶入館內,蘇蘇以爲他猴急地要,要,行那等羞人之事,趕緊腳下用力,試圖掙扎。
王洛堯嘴角微勾,繼續手上用力。 ⊙ ttκā n⊙ c o
蘇蘇見此,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不由低聲相勸:“外面那麼多病人,這大白天的,那樣不好啊!”
王洛堯停下腳步,低頭看她:“哪樣不好啊?”
蘇蘇臉上紅雲密佈:“你,你明知故問!”
王洛堯撥起她的下巴:“是不是思我太甚?腦子糊塗了?”說着,伸手端過桌上一碗藥湯,遞至她嘴前:“先把這個喝下!”
蘇蘇這才意識到王洛堯剛纔的動靜不過是爲了給她拿藥湯,登時鬧個大窘,忙搶過藥湯,喝時把大半個臉都擋住。
放下碗時,王洛堯上下將她打量,半晌後,關心道:“是不是想沐個浴?”
這話戳中蘇蘇的心思,既發現王洛堯安然無恙,她整個人也放鬆下來,頓覺渾身粘膩,剛纔不讓他碰,一方面也是考慮到自己蓬頭垢面。
“這裡方便嗎?”蘇蘇打量了下所在,前廳倒是挺寬敞,不知後面如何。
“既是打算長駐,豈會連沐浴的地方都沒有?”王洛堯牽着她,往後院走去。
後院別有洞天,一個大大的院子,一圈皆是屋舍,正房高大闊氣,現在王洛堯便帶她往正房走。
“這裡沒有僱個服侍的?”蘇蘇沒有看到其他人。
“你來了,自然是要僱幾個下人的!”王洛堯腳步不知不覺在加快。
蘇蘇沒有覺察出,只一徑四下張看,直到被帶進正房裡臥的淨房內,她才反應過來,他身邊之人似有些急迫。
“沒有下人服侍,暫且讓夫君幫你搭把手吧!”
蘇蘇臉上火燒,雖不願他摻合,但自以爲定然推他不過,只得依了他的意。
不一會兒之後,淨房內便是一片旖旎之色,不是春光勝似春光。
二人雙雙出浴後,躺到牀榻之上好生歇了一會兒,便聊起各自近況。
“那個林夢靈呢?”蘇蘇起口問及林夢靈。
王洛堯有些意外蘇蘇這靈通的消息,但她能找來泉城,可見是有消息來源的。
“是不是達燁去找你了?”
蘇蘇點點頭:“剛纔你問我脖子上的傷口是怎麼回事,就是見他時留下的!”
她說得輕描淡寫,王洛堯伸手撫上她脖上的傷口,努力抑制心頭涌起的沉痛,指尖稍稍移了個位置,有心取笑道:“刺進這個位置,才叫自盡!”
蘇蘇捶他:“你還沒說林夢靈呢!”
王洛堯指尖仍在她傷口周圍輕撫,蘇蘇被她撫得直癢,遂伸手把他的手拂開:“林夢靈人呢?聽說她染了麻風病?”
“嗯!”王洛堯提起林夢靈,現下仍心有餘悸,當初爲了不驚動達燁,他獨自尾隨,直到遼山,怕驚動他,只能遠遠地跟着,後來就見達燁帶了一個女子,一路疾馳,他還以爲那女子就是蘇蘇,自然繼續追蹤,不想他們竟是路徑奇怪,並非行往海岸,而是往內陸方向行進。
揣着疑惑,他遠遠跟蹤,蘇蘇在達燁手中,爲了不逼達燁鋌而走險,傷到蘇蘇,他一路皆很低調地緊跟。
後來,發現他們的方向是泉城,達燁進城很輕易,他開始沒有貿然跟進,怕達燁在城內使詐,直到三日後,達燁重新出得城門,他才迎了上去,雙方自是一番對壘,直到達燁說出,蘇蘇正在城內,且城內早已麻風病氾濫,她一進城便被感染上。
儘管蹊蹺,但他還是謹慎處之,恰巧達燁也是獨身一人出來的,聽聞蘇蘇遇險,他也顧不得擒拿達燁,趕緊進入泉城城門。
幾經查找,還真被他找一個女子,果然染上麻風病,短短几日,面上已全非,但依稀可見其形容身材很像蘇蘇麼,他頓時慌亂,傾盡所能,意欲將她救治,發現城內醫館已形虛設,連大夫都能跑就跑了。
於是他當即決定自己親自給她治療,遂盤下城中最大的一家醫館,這家醫館主人並非行醫,裡面的大夫皆是他僱來的,現在大夫不在,醫館也就跟着關閉,他這纔有機會。
待將那女子帶入醫館,高熱中她忽地一句糊話,他方纔意識到那女子並非他要找的蘇蘇,後來他就聯想到林夢靈,不想她卻被達燁丟棄至此。
蘇蘇將她被林夢靈騙至泉城,然後幸得唐家相助,這才脫離苦海的經過講述給王洛堯聽。
“她現下人呢?”
王洛堯指了指醫館外頭:“都在外面了!”
蘇蘇吐吐舌,故意挖苦:“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姑娘,你好意思如此待她!”
“一視同仁,所有的病人都在外面!”
“你好歹也是堂堂的江寧府尹,明明醫館這麼大,寧願空着,也不願讓患者住進來嗎?”
王洛堯瞄她一眼,搖搖頭:“雖然我不想讓他們進來,但實在露天於他們也許更有利,外面空氣流通,聚在室內反容易加重病情,另外,此季天氣不冷不熱,歷經日曬也對恢復有好處!”
“哦,原是如此!”蘇蘇坐起來,“林夢靈,呵,真是惡人自有惡報,她那樣好強的人,毀了容貌,怕是不等我出手,她自己就活不下去!”
王洛堯認可:“她一心放在達燁身上,最終落得如此,受的打擊必是不小,她若不死,你又看她不順眼,我把她遣走就是!”
蘇蘇點點頭,忽地想起一事:“你趕緊收拾一下,估計京都那邊來的人快該到了!”
王洛堯毫不意外,點點頭:“好!”
二人一邊更衣,一邊仍舊你一言我一語地聊着。
“衛國侯府不日就要從江寧搬到京都了!”蘇蘇繫着前襟,“你有什麼安排沒有?”
“嗯,我也正想同你說這事呢!趁此機會,該帶來的人則帶來,不該帶的便留在江寧吧!”
聞此,蘇蘇手下一頓,哪些是該帶的,哪些是不該帶的?比如趙鳳玲,比如肖雪,這二人是該帶還是不該帶?
“你這話何意?”
王洛堯亦停下手,偏了偏頭看着她:“你心裡想的那兩人,都不必帶去京都了!趙鳳玲本意欲呆在素園,至於肖雪,你看着辦吧,是讓她另配了人,還是回她哥哥那兒去,你自己定奪!”
蘇蘇聽及,忍住心頭訝異:“你便不打算給自己留條退路?”
“什麼退路?你即是我最後的退路!”王洛堯擺擺手,“你若嫌麻煩,那就隨她們自己,反正今後京都又不是我們的長駐之地,她們要跟到京都,即讓她們跟吧!”
“不在京都?”蘇蘇一聽這話,詫住了:“不在京都,那在哪兒,難道我們單獨留在江寧?”
王洛堯指了指頭頂:“在這裡啊!過了幾天癮,突然覺得開個醫館很是不錯啊!”
啊!
蘇蘇簡直跟不上他的思維:“你一天醫術未學,哦,不對,你就跟着石淵學了那麼點醫術,便要妄圖開醫館,你豈非謀財害命!”
“我若謀財害命,館外那些,還是你夫君我,還能好好地杵在你面前嗎?”
蘇蘇輕笑:“你能,你能,你全能!”
其實她也不怎麼傾心留在京都,新帝登基,衛國侯把政,他作爲衛國侯的人,勢必要承擔重任,一時位高權重,但卻非長久之計,此時急流勇退,反而妥當。
衛國侯不一樣,年紀大了,將新帝扶持成人然後再告老,這樣一來,衛國侯府居功至偉,且到彼爲止,不會有從天摔到地的可能。
衛國侯府向來行事謹慎,張揚不是他們的個性,包括王洛堯本人,亦是如此行事。
所以,他的決定,她完全支持:“你開醫館,我賣珠寶,咱們夫唱婦隨!”
“夫唱婦隨,應該是夫君開醫館,夫人當掌櫃!”
“嗯嗯,我不要當掌櫃,我要把匯珍樓開遍大梁!”
“好好好,隨你意,開開開!把匯珍樓開遍大梁!”
“這樣纔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