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暗艙中兀自心神不寧、擔憂不已的蘇蘇這時聽聞動靜,嚇得蜷起身子大氣不敢出,又聽來人衆多更是心跳如鼓。
一行人進艙後,就開始有說有笑,嗓門大開。
“頭兒,這次咱們收穫不小啊!剛纔小的們來報,光是金銀就不下這個數!”
“那是,這可是咱們頭兒親自挑選的大魚,收穫能小麼?”
“可不是?原本以爲還要再忍兩天的,不想這麼快就上起大霧!哈哈,真是天助我等!”
“加上這艘大船,咱們的隊伍又壯大不少!弟兄們的日子越過越好了!”
“有頭兒的雄才偉略,再有鎮船之寶的輔佑,咱們戰無不勝哪!”
“哈哈哈——”
一干人笑得極是猖獗,蘇蘇聽在耳裡,恨得牙根直癢,她不知道外頭的情形進展如何,爹爹究竟是死是活,但聽這夥賊寇的話音,似乎凶多吉少,這麼一想,她的心如墮冰窟。
“好了,都別再瞎吵嚷了!去把財物清點一下,兩柱香後到我這裡匯合!”
這人的聲音低沉有力,操着京都官話,不似剛纔那幾人的聲音不僅口音重,話裡話外還透着輕佻自大和殘忍狂妄。
蘇蘇蹙着眉尖,目光譏諷:這些人定是匪寇無疑了,卻是一羣烏合之衆!
這幾年,她經常隨船出海,每次動轍三兩月,與來自五湖四海的船客同乘同住,久而久之,她對各地方言都有個大概瞭解。
剛纔吵嚷的幾個匪寇,最先說話的那人吳腔很重,提到什麼大魚不大魚的那人一口閩南腔,說什麼大霧又什麼戰無不勝的那人分明是蜀人。
蘇蘇凝神屏息,不敢亂出一口氣,暗艙只隔了一層木板,稍微大點兒的動靜,上面就可能聽到。
那個低沉聲音一出,其餘人即閉上嘴巴,迅速退出了艙室。
片刻之後,室裡才漸趨安靜,直到再沒有聲響。
蘇蘇長吁一口氣,她只當人全部走光,遂動動身體調整下姿勢,剛剛一直一動不動地蹲着,兩條腳都快麻痹了。
不想,這時,上面再次響起腳步聲,蘇蘇唬得掩嘴閉息。
那腳步踱至榻前停止,然後榻椅咯吱響了一聲。
蘇蘇暗暗叫苦:倘若這個人要一直呆在這間艙室裡,那可怎麼辦?萬一他們劫了這船後久久不靠岸又該怎麼辦?自己總是要吃喝拉撒的吧!
伸手撫向額頭,蘇蘇頓感無力:爹爹自以爲這是個絕妙主意,錢乙死掉,躲在他的暗艙裡,又保險又不會有人來打攪!結果呢?
她一聲暗歎:哎,殊不知,這黴運要真是賴上你,饒你怎麼躲也躲不過!
正長吁短嘆間,暗艙內突然射進數道強烈的光線,蘇蘇猛地擡頭,發現暗板上的茶几被搬走了,陽光穿過窗戶由經她所鏨的小孔射進來。
蘇蘇繃緊身體,儘可能地縮小自己,然更可怕的事情隨之而來。
雖然九個小孔皆很細小,但外頭明亮一片,所以她能依稀看見上面的情形,只見一道頎長的灰影蹲了下來,屈指叩了一叩又叩了一叩暗板。
指力勁道十足,蘇蘇只覺自己的頭皮都被震得發麻。
叩完,頎長的灰影起身立定,久久沒有再挪動。
蘇蘇悄悄嚥了口唾沫,額頭直冒汗:這人是發現自己了麼?自己是不是該主動出去,請求寬大處理?
這個念頭剛一冒,她又轉念:自己出去又能怎麼樣,憑什麼相信這個賊寇會對自己寬大處理?
蘇蘇內心焦躁,可這麼沒根沒據地呆下去也不是個事,萬一這個灰影明明已經發現暗艙,卻裝作沒有發現,反而更加危險,他很可能會採用極端手段逼自己現形。
相反,假如自己乖乖就範,或許他會看在自己一個孩子的份上,手下留情,給自己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呸,什麼重新做人!
蘇蘇不禁自唾了一口。
“再不出來,我可就要往裡頭灌水了——”
聞聲,蘇蘇嗖地瞪大眼睛,心跳都爲之漏跳一拍:果然,自己當真是被發現了!
辨聲音,外面的正是剛纔那個聲音有些低沉之人。
蘇蘇腦中飛快一轉,暗忖:待會兒現身後唯有使一招“以小賣小”或許能護得小命!
再不敢耽擱,摸摸假眉還有右頰的胎記,蘇蘇抱起零食和水袋,用力推開頭頂的木板,然後鼓着嘴擡起頭,露出她那張稚嫩無害的小臉。
不過下一瞬她就險些沒兜住臉上的表情,因爲等在外面的人正定定地看着暗艙的位置,此時,他正低頭瞧向自己。
和自己所預想的完全不一樣,這人不但年紀輕輕,面容還十分英俊,皮膚雖黝黑卻勝在五官精朗,披垂的頭髮以及額前的髮箍憑空給他添了幾分異域風情,可不就是先前一箭射死錢乙的麻衣青年。
蘇蘇一邊往上爬,一邊低垂眼簾:這個年輕人竟是衆匪的頭領!
爬出窄小的暗艙,全身筋骨得到自由,蘇蘇真想甩甩胳膊抖抖腿,可現實不允許,她只得縮肩含胸,然後可憐兮兮地把懷中抱着的零嘴往前一遞:“這個給你,求你不要殺我——”
蘇蘇頷首低眉,思量自己這個舉動是不是太裝嫩了些,這傢伙不會識破吧?
轉念又想,自己本來就只有十來歲,雖說見識多了些,心思也跟着稍顯成熟,但年齡擺在這裡!
麻衣青年斜眸瞥着身前的小包裹,又覷了眼站在一步開外、個頭尚不及自己胸口的粗眉小郎,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裡面是什麼?”
“裡面有肉絲糕、豐糖糕、乳糕,還有線肉條子、算條、臘肉、皁角鋌、幹鹹豉!”蘇蘇一股腦說了一堆,其實她根本不知道爹爹到底給她抓了什麼吃食,當時那種時候她哪裡還有心思關心吃不吃的!
但大包裹裡頭有這些東西是真的,臨行前孃親可是備了很多吃食,除了剛纔說得幾樣,另有慄糕、鏡面糕、重陽糕、棗糕、拍花糕、糖蜜糕、荔枝甘露餅、酥胡桃、纏棗圈、纏梨肉、香藥葡萄、纏松子、糖霜玉蜂兒、鵝梨餅子。
不過自己最喜歡吃剛纔報出的那幾樣,是以,包裹裡裝得也最多!
“哼——”青年聽後一聲冷哼。
蘇蘇登時打了個哆嗦,慢慢收回遞出去的手和包裹。
“十多歲的兒郎,一點血性都沒有!”麻衣青年言中不帶一絲溫度,甚至滿含鄙夷,接着轉頭對着艙門揚聲,“陸三兒——”
蘇蘇腦子“嗡嗡”直響,感覺自己的小命即將不保。
麻衣青年聲音一落,艙門即被打開,一細高個青年人走進來,躬身待命。
這時候,蘇蘇很想挺直脊背,很想表現地視死如歸,不想叫這個麻衣青年看扁,可自己的兩條腿偏就是不爭氣,不停地給她抖來抖去,心裡那隻小鹿也跟正被一頭雄獅追殺般地瘋狂亂躥。
麻衣青年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的聲音遠比他的臉來得老成許多,蘇蘇垂着脖頸,懊惱不已:早知如此,剛纔不若死活賴在爹的旁邊,那樣起碼可以與爹相伴,總好過現在這樣孤苦伶仃地任人宰割。
“把他送到甲板上去——”
蘇蘇驚魂未定,一聽這話,猛地擡頭,不過麻衣青年已經背過身去面窗而立。
而陸三似乎十分驚訝她的出現,偏着頭把她從頭到腳打量個遍,突然伸手攥住她的細胳膊,同時另一隻手一把搶過她懷中的吃食,然後將她拖出艙室。
和陸三走在過道時,蘇蘇琢磨着剛纔麻衣青年的話中之意,他沒有下令殺掉自己,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暫時是安全的,那……爹爹他們呢?
忐忑不已中,蘇蘇爬過階梯,來到甲板上,發現甲板上坐着滿滿的人,且皆是原本商船上的人,她心裡不禁一喜,迫不及待地尋找她爹的身影。
幾十名海寇手握兵器,面無表情地在甲板上走動,他們身形高大,肌骨壯碩。
在她正四下掃視間,突然身旁的陸三推了自己一把,蘇蘇忙擡腳繼續往前去。
“蘇兒——唔——”
“坐下——”
蘇蘇循聲望去,一眼覷見面帶痛色的蘇齊徽,他剛纔起身間被看守在側的一個匪寇狠狠踹了一腳,痛得他悶哼一聲。
見狀,蘇蘇又是心疼又是緊張又是害怕,她扭頭看了眼身後的陸三,瞧他並沒有阻止的意思,擡腳就往她爹的所在奔跑過去:“爹爹——”
蘇齊徽和崔大海兩人趕緊往兩邊挪開一些,騰出空子,蘇蘇連忙坐過去,擠到二人中間。
一坐下來,蘇蘇即要張嘴詢問,蘇齊徽卻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閉嘴不語。
蘇蘇悶悶地低下頭,儘管心裡難過,但好在爹和崔大海都還活着。
她倚靠在蘇齊徽的身上,心事重重地仰頭看天,發現陽光已經開始射眼,只好偏過頭,閉上眼睛。
這時,船艙裡陸陸續續有寇匪跑出來,他們或拎或抱或提着各色箱籠,徑直穿過舢板,將財物送到他們自己的匪船中,再返回,看到甲板上有商客不住往他們手中張望,有幾個乾脆停住腳,對着商客一通橫眉豎眼。
衆人肉疼地看着自己的財物被這幫盜匪搜刮殆盡,卻不敢怒也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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