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傑一見這女子,頓時大吃一驚:這不就是那天在天上飛、並向他發射了一束奇異光線的藍衣女子嗎?
他再揉了揉眼睛:沒錯,就是她!
那天她在天上、他在地下,隔得遠,又是仰視,對她的樣貌自然看得並不是太清楚,現在他纔算真真切切看清了這女子的容貌: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絕色姿容,就算沉魚落雁也不能與之比擬!吳巧和烏雲夠美麗的了,但也不象這女子如此撩動他的心絃,令他心神懾動,幾乎忘了自己的存在……
賢傑正在發怔,只聽那女子喝道:“對面那賊眉鼠眼的匹夫,通上名來!”
賢傑被那女子一喝,這才醒過神來,抱拳行禮道:“在下楊賢傑,不知尊駕爲何發兵到此?”
“楊賢傑,你聽着,我此番發兵,不爲唐朝,只爲報仇而來!”那女將橫眉怒目道。
賢傑奇怪道:“報仇?報什麼仇?”
“楊賊,你聽着,你姑奶奶柳雲嬌,特爲師姐吳巧報仇而來!”
“什麼?你是吳巧的師妹?你爲吳巧報仇而來?”賢傑只覺得腦袋裡嗡嗡響,眼前金星亂冒,一時方寸大亂……
蓋因這女將提起吳巧,又觸動了他的心事,吳巧幽怨的容顏彷彿就在他眼前晃動,一時又和那女將重合在一起,以至他差點把那女將看成了吳巧。他嘴脣嚅動着,竟忘了表述何種言語。
柳雲嬌自打和吳巧分手後,就感到右眼皮直跳,她已然察覺吳巧實已墜入自己編織的情劫,已經深陷到底、不能自拔,而且很有可能將會以身殉情——果不然,她終於接到了吳巧的死訊。她當時就哭得死去活來,她知道,吳巧是心死而身隨心歿,正如一句古話所說“哀莫大於心死”,心既死,那身軀活着又有何意義?
柳雲嬌傷痛之餘也頗不服氣,她實在不明白這楊賢傑有何種魔力竟能令她的師姐如此執迷,甚至不惜殉情以銘此志,難道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獨獨令她看上了這一個人?生不能和他結合,就痛絕歸塵,期待來生再續此緣?
師姐呀,你這又是何苦?爲一個男人癡情如廝,值得嗎?男人三妻四妾、喜新厭舊、得隴望蜀者何其多,有幾人能爲女子專情?憑什麼要女子爲他們專情?
柳雲嬌心裡也轉過了千般念頭,她名爲報仇,實則也是來窺探虛實,一是看那楊賢傑究竟有何魔力能令吳巧身陷情劫,二也是想看看那楊賢傑的態度,看他是否爲世上癡情之男人,值不值得她師姐錯愛?
剛纔蒲一照面,她也認出了楊賢傑就是那天她在天上看到之人,那天由於趕路急切,她也沒有太過留心賢傑的樣貌,今天兩軍陣前總算看了個真切:這廝那份氣質和風度果然令人怦然心動,魅力確實非同一般,確實是“少女殺手”,能令無數癡情女子動容;怪不得師姐吳巧爲他鬼迷心竅、爲他而歿……
不過她同時對賢傑又生起一股厭惡之情,這主要是賢傑癡癡地盯着她看引起了她的不滿,她由此認定賢傑是一個“不專”的男人,不值得吳巧去爲他歿滅……
賢傑當然不明白柳雲嬌腦裡的念頭。他正在胡思亂想,只見柳雲嬌忽然柳眉倒豎,大喝一聲:“楊賊,受死吧!”催動坐下戰馬,揮舞銀槍旋風一般衝來。
“女將慢來!”逆軍陣中早有石明亮持一雙板斧,飛馬衝出,迎住柳雲嬌——才戰了一合,柳雲嬌“刷”地一槍刺來,槍尖一下子抵住了石明亮的咽喉!
然而她並沒有往裡扎,只是喝道:“滾回去吧,姑奶奶不殺無名之輩,叫楊賢傑來受死!”說罷鬆開了槍尖。那石明亮先是被嚇呆了:哪裡見過如此快的槍法?接着是滿臉羞愧、屁滾尿流逃回了本陣。
“醜女休得猖狂,看本將斬了你!”齊大召拍馬舞刀疾衝而至,揮刀便砍——然而他的刀還沒往下落,柳雲嬌的槍尖照樣抵在了他的咽喉上,嚇得他屎尿拉了一褲襠,黃糊糊的穢物順着褲腿直滴到了地上……
柳雲嬌冷笑一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配跟姑奶奶打嗎?滾吧!”
賢傑身邊的衆將全不服氣,高應龍、高應虎、華元豐、華元山、謝志君、曹一顯、趙芳、馬平、姜紅火、尤奔放走馬燈似地接連上陣,然而皆在一招之間便敗了下來。
這時賢安身體未康復,自是不能作戰,龍彪也受了傷——他就算沒受傷也是白搭。普濟、閒空在湖邊督造戰船,自然也不能來——來了也是枉然。無奈,賢傑只有自己出戰了。
此時的賢傑,由於剛剛經歷了大敗,其實精神萎靡,大失以往的瀟灑和氣度(柳雲嬌若是看到他以前雄赳赳的樣子不知又會作何感想?要知道他的病夫之態都已經引起了她心中不小的漣漪,認定了他是“少女殺手”),他有氣無力來到陣前,和柳雲嬌相距一丈立定,勒住馬繮,望着柳雲嬌,嘴脣嚅動道:“女將武藝高強,在下萬分欽佩,女將可否聽在下一言?”
柳雲嬌冷冷地斜睨着他,不耐煩道:“有屁快放!”
“女將,咱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你戰勝了我諸多弟兄,已經露臉了,何必還要苦苦相逼?你師姐吳巧歿命,在下也深表痛悔,然戰場交兵、刀劍無眼、難免有死有傷,此亦天數使然,非人力可挽回……況吾已與唐朝講和,你復興刀兵討伐,豈不累及無辜生靈?”
“廢話少說,納命來!”柳雲嬌冷叱一聲,縱馬衝來,綽槍便剌——
賢傑急架相迎。兩人催動坐下戰馬,兩槍相交,“叮叮噹噹”好一場大戰——但見那柳雲嬌,一出手便是快招迭出,那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快槍如閃電奔雷、風馳電掣,彷彿如千萬只毒信齊發,又似萬瀑狂瀉,槍尖上殺氣森森,恰似附着無數幽靈戾魂,張牙舞爪、咆哮嘶吼,要將賢傑扯拽撕咬!饒是一向以快槍著稱的賢傑也是手忙腳亂,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賢傑心中着實吃驚:他原以爲顏鐵洪纔是生平遇到的第一對手,沒想到這柳雲嬌竟比顏鐵洪還高明十倍——這纔是生平所遇第一勁敵!
柳雲嬌心內也是震撼不已:色藝雙絕的她一向視天下男人如無物,這楊賢傑形象萎靡,本就令她不快,令她先有了三分輕視,她原以爲一頓快槍便能將楊賢傑扎七、八個透明窟窿,沒想到這廝還有兩下手段,楞是防住了她的所有進招。她心下一凜,更加用命,各種狠招、怪招、毒招、悍招、絕招迭出不窮,直鬥得楊賢傑是氣喘如牛、左支右拙、狼狽不堪!
五六十個回合下來,賢傑始終處於守勢,窮於應付,根本就找不到反擊的機會……
其實賢傑是正宗的楊家槍法,絕世無雙,無論論槍法、論體力,他都要勝過柳雲嬌一籌,然而此時他卻不能集中精力應戰——原因有三,一是剛剛被唐朝打敗,情緒不佳;二是牽掛胞妹的下落,無法凝神靜氣;三是由吳巧想到了眼前這女將,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一下一下地撩撥他的心絃……
其實他已經被柳雲嬌的容貌和武藝深深地吸引,已經心生愛慕之意,無意下殺手全力反擊。賢傑當然不會知道自己內心所起的這種微妙的變化,就如當初烏雲和吳巧愛上了他一樣,他如今也敞開了心扉,愛上了這柳雲嬌。如果說他只是被動地去感受烏雲和吳巧對他的愛的話,那麼這一次他卻是去主動愛別人了……可惜他愛的不是時候。
又戰了三十多個回合,他略一疏忽,露出了一個空門。柳雲嬌怎肯放過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刷”地一槍便刺了過來——她這一槍本欲取楊賢傑咽喉,但不知爲什麼臨近咽喉時她卻忽然手軟了,槍尖不受控制似地向下一滑,紮在賢傑肋間,“咯嘣”她聽見了槍尖扎斷肋骨的聲音……她的心猛地一顫,急收回了槍,是以並未扎得很重。賢傑“啊唷”一聲,慌忙掛下槍,狼狽逃回陣中,同時有一物自他懷中滑落到地上,而他卻渾然不覺。
柳雲嬌楞了片刻,方回過神來,揮軍掩殺過去。逆軍陣中卻敲起收兵鑼,所有的將官、士卒都爭先恐後地逃入營中,關緊了大門。
雲嬌見狀便也傳令收兵,掌得勝鼓退後十里下寨,自去造飯休息。
賢傑雖然斷了一根肋骨,不過並無大礙,請郎中接好骨後,照常升帳辦公。他怕對方晚上劫營,便命軍士在營外掘了一條三丈多寬、兩丈多深的壕溝,並引來湖水灌滿,同時將挖出來的泥土夯築成一座兩人多高的土城,在城上安排住弓手、弩手和巡邏士卒,然後纔去休息。
望着賢傑步履蹣跚的樣子,衆將不住搖頭嘆息。石明亮道:“我一看大哥那架勢,就知道必敗無疑,果不其然!”齊大召道:“大哥並非不能勝那婆娘,只是大哥心神不專,才讓那婆娘鑽了空子!”謝志君道:“我看大哥是輸在一股氣上,這回敗給唐朝,把大哥的那股威氣都喪盡了!”曹一顯道:“恐怕還不止這個原因,我看大哥主要還是輸在一個‘情’字上,放不下那兩個女人,唉……”
賢傑聽着衆人的議論,心裡頗不是滋味,暗歎道:“我究竟何時才能恢復這股一往無前、戰無不勝之氣?莫非我真的是輸在一個‘情’字上?看來日後倒要拋開這一切情愫,做個徹底忘‘情’之人!”他往懷裡掏了搗,忽然發現平時帶在身上的那兩塊靈牌少了一塊,不由一楞。看來定是落在戰場上了,罷了,再削一塊新的吧。
賢傑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已經來到後營,看見泰帝楊侗帶着妻小正在那裡關切地望着他,忙走過去與他們攀談。
楊侗道:“叔父的傷勢如何?要緊不要緊?”賢傑黯然道:“一點小傷,不礙事。”當談到今天刺傷他的那員女將叫柳雲嬌時,楊侗的長女楊萍驚訝道:“唉呀,一定是誤會了,那柳雲嬌就是我丈夫柳雲飛的姐姐呀,她不是在廬州做都統制麼?爲何領兵到了此處?”
楊侗道:“你沒聽說她是給她的師姐吳巧報仇來的麼?”楊萍道:“我這位大姑,十年前曾經同兩位奇女子吳巧和顏如雪上鄂西北黿山祈仙觀跟隨隱士白雲尊者學修真之術,不僅姿容天下無雙,修真之術出類拔萃,還熟讀兵書戰策,精通六韜五略,馬上功夫也是天下無二,更善使一條六合銀環鎖喉槍,天下鮮逢敵手!”
賢傑點頭道:“不錯,此女槍法確實天下無二!”
楊侗看了楊萍一眼道:“現在不是要你誇她——你可有幫叔爺退敵之策?”
楊萍道:“此事等我丈夫柳雲飛回來,叫他去勸雲嬌姐姐退兵便是了。”
賢傑道:“既如此,這仗也不用打了。只是不知你丈夫在何處?如何才能將他找來?”
楊萍道:“叔爺不用擔心,雲飛是我家的上門女婿,我們在哪,他一定會找來的。”
正在這時,軍士來報,說有一個姓柳的壯士求見。楊萍笑道:“這不就來了?”賢傑大喜,忙令快請。不一會,士卒帶進了那柳壯士——果然就是柳雲飛。
當下與衆人見了面,賢傑把情況一講,對他道:“你能勸你姐姐息兵罷戰嗎?”
柳雲飛犯難道:“舍姐脾氣犟,愛認死理,只怕不易說服……不過我可以試試看。”
賢傑便叫雲飛休息一晚,俟明日去做和使。
當夜,賢傑躺在牀上想着白天交戰的情景,臉上先是緊張,但接着又露出一絲和緩之色,心裡暗暗道:“這柳雲嬌果然是天下奇女子,不知爲何,與她竟有一見如故的感覺?莫非她就是我前世的故人?當日在大鐵爐子身陷唐朝百萬軍中,吾心中隱隱有一絲掛牽,似乎覺得冥冥中有一企望在引導着我不訣絕塵世,莫非就是因爲她?是了,她心中的念想其實也和我一樣,要不今日陣上她那一槍明明扎向吾心,爲何偏偏下滑至了肋下?那一刻她一定心痛了,所以纔沒有紮下去!明日待雲飛前去與她說和後,說不定,她已和我楊賢傑成伉儷之好……”賢傑越想越興奮、越想越激動,竟高興得一夜也睡不好。
次日,柳雲飛便去柳雲嬌營中講和。晌午的時候,他回來了,然而卻一臉哭喪,對賢傑尷尬道:“叔爺見諒,小侄實在是有辱使命……舍姐不肯息兵,口口聲聲要取你性命,還說不看在我是她弟弟的份上,定以奸細的名義問罪。這不,她不顧情義,一頓亂棒將小侄趕打了出來!”
賢傑如被一盆涼水澆頭,從頭涼到了心裡……難道自己昨天晚上判斷失誤?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看來真是空歡喜了一場,那柳雲嬌根本就不甩他!
正在這時,營外喊殺震天,人報柳雲嬌已經催兵殺了過來。賢傑急令高絞吊橋,不準任何人出戰,若敵攻城,只叫士卒放箭禦敵。
那柳雲嬌催動戰馬,指揮士卒潮水般地向土城衝來。然而卻被護城河阻隔,她衝不過來,又未帶得攻城的器械,只得在城外叫罵不迭:“楊賢傑你裝什麼龜孫子!有種的出來和我大戰三百個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