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翌日,一行人重新啓程。
白猊丘橫亙於潮州和勒州之間,使得兩州雖然相鄰往來卻要少上許多。然勒州的盛產明砂和紅寶石,這又使得歷代以來商賈花了大力氣在這白猊丘上開出了一條商道來。
但此時,正值夏日,並不是走商的好時節,比起其餘的幾個季節這時候已經很少有見商隊穿梭於白猊丘上了。
而林沉衍早已經尋了一隻商隊,讓衆人可隨之一齊穿越白猊丘。
白猊丘上都是珍珠白的砂礫,幾乎是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放眼望過去,砂子在陽光下閃耀着如珠寶一樣的光芒,而隨着風的變化,沙丘又在不斷的變化着。若不是跟着有經驗的駝隊,恐怕尋常人根本就難以走出這片沙丘。
車馬自然都是要丟棄了,一行人又另外買了駱駝,而蕭淮又命人去僱了臉兩個有經驗的嚮導來。
攬光此時身上裹着白色的袍子,寬大的帽檐將整張臉都掩蓋了下去。昨日忽然發病讓她這時候臉上都異乎尋常的透着股慘白的氣息,幾乎是與這身衣裳是要融合在一起了。她眯着眼朝着前面看,白猊丘的一望無邊,太陽才高懸起來,周遭卻已經是將人燒烤得幾乎要窒息。攬光的抿了抿脣,嘴脣乾涸,彷彿身體中的的最後一點水分都要被曬乾了。
蕭淮在前面轉頭,按了按系在腰畔的水囊剛有所動的時候,卻寧鬆的纏着說話起來。等他回過頭去,就已然看見的林沉衍駕着駱駝與攬光的並肩而行。
“拿着。”林沉衍的手已經是伸了出去片刻,見那人遲遲不去接,口氣不由得沉了幾分。
攬光擰了一下眉,漠然將那水囊接了過來。她盯着水囊的看了一會,忽然輕笑了一聲,想要開口反問,卻發現實在是沒有什麼可問的。若是她有水,又何必去接旁人的?
獨獨只有她的駱駝上沒有備水囊。
她心思迴轉,唯一的念頭竟然是——那人不過是欺負自己罷了。
攬光拔開那蓋子,一口氣喝得痛快,再將之扔給林沉衍之時,又攜恨的瞪了他一眼。
林沉衍將水囊接着,不用搖晃便是已經知道這裡頭恐怕是半點水都沒有了,他非但不怒,轉而是低淺的笑了一聲。這笑聲軟軟的低低的,似乎能搔動的人心。
這樣的燥熱,駝隊中沒有一絲交談聲響,只有領頭那隻駱駝脖子上繫着的駝鈴在叮叮咚咚的響個不停。
許久過後,林沉衍又忽然開口:“你這樣不信任我,我們又豈會有來日?”他說話的時候,卻是目光平靜的望着遠處,而神情中也多了一分……沉寂。若是沒有半點信任,他們之間又哪裡能夠聯合起來去達成那些目的。
若是沒有信任……恐怕遲早他們之中會有一人死於另外一人之手。
……遲早的事情罷了。
這事情原本算是被擱置下來了,可如今攬光又聽他光明正大的提起,並無半分愧疚後悔之意。只好像這一切的事情都是他林沉衍爲了她好才做下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瞥了他一眼卻又收回了目光。
來日?
攬光擡頭忘了一眼天上,可日光大盛,她不得不將手遮放在眼前。哪有什麼來日,她又怎麼會去肖想不可觸碰的來日?
見她不肯發問,林沉衍徑自開口,他的一隻手牽着纏在駱駝脖頸的上的繮繩,一隻手仍然是握着那隻水囊。指間微微的摩挲着,好像在感受上頭的餘溫。“不錯,那日船上的確有我。”
說着,他也朝着攬光看了一眼,似乎在查看她到底是什麼樣的神色,卻見她臉上並無半分驚詫,想來之前已經是知道了。林沉衍原本還要開口,攬光卻已經是忽然開口截斷了他的話,“你這個時候纔來說這……未免……太晚了。”
“不晚。”這二字被他說得斬釘截鐵,“這麼做,並非是要陷你於生死,而是救你於生死。”
攬光蹙着眉,顯得不信,她微微的上翹着脣角,如同是在譏笑一樣。
林沉衍見她這樣的模樣,心頭一鬱,隱約有些不痛快起來。再開口的說話,這口氣帶着幾分咬牙切齒,“蕭淮要劫你!”
這一話,終於是叫攬光的神情震動了幾分。她側轉過頭,幾乎帶着驚訝的張了張口。這……怎麼可能?她雖然已經是察覺到了蕭淮和那船老大有異,似乎早已經約定了什麼,可哪裡會想到他有這樣的念頭。
想了半晌,攬光搖頭,“不可能。”
今日的蕭淮早已經不是當日的蕭淮,又怎麼可能會放棄手中的權勢?而他這樣再三靠近自己,不也是懷着利用自己的心思?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放棄一切的去劫走自己?
林沉衍卻也不去反駁的攬光這話,卻是如同退了一步,轉而開口說道:“那你只當我是想要殺他罷。”
攬光也不再言語,可心中到底是忍不住腹嘲起來,難道他這樣的解釋就是爲了告訴自己,她若是死了,至多也只能是怪自己運氣不好?正因爲他的目的最終只是殺了蕭淮?
“攬光……”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喊了她一聲,聲音中透着幾分無奈,這大約也是他第一次開口喚她的名字。“我不會讓你死。”像是承諾和保證一樣,他喃喃了一句。正如攬光昨日所說的話,他們根本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若是沒了攬光,林沉衍也無勢可依託,而攬光亦是。
若是如蕭淮所願,裴攬光離開了京都離開了大長公主的身份,纔是無異於要了她的性命!
攬光低垂着頭,她將這番話默默的聽在了耳中,卻沒有生出任何的話。緊緊的抿着的雙脣,彷彿是一句話都懶得說,都厭倦了去說。
烈日將砂礫的曬得滾燙,一滾滾熱浪的襲面而來,吸一口氣都似乎要將心肺都燎燒起來。駱駝的甩動着頭,溼漉漉的鼻端在不斷朝着外面噴氣。
而林沉衍雖然將話說得坦白,心中卻不見一絲輕鬆,越加是滯鬱了起來。
這滋味,他似乎從未有過……
從未有過這樣無奈而又無處可下手,捫心自問,他的確是沒有加害之心,卻更不會讓裴攬光去死。這事情,本可以不去打破,可他卻又擔心她原本就少得可憐信任會因此而消失得感激,可眼下……卻也似乎也並未有絲毫好轉。
林沉衍半擡着頭看着天際,目光中也不由得顯露出了茫然之色。
白砂滿目,漠北的蕭瑟在這一刻顯露無疑。天地蒼茫,他們也不過就是這微末的一顆砂子一般渺小。
“你們……”忽然一道聲音插入了其中,這聲音非但極盡魅惑,而說話之人更是風情迷人。她打着駱駝趕上了前來,罩在頭上的紅紗將她整個人都籠在了其中,輕輕飄動着。不過纔開口說了兩個字,她已經是“咯咯咯”的嬌笑了起來,伴着她腳腕間亂顫的銀鈴。
她的笑聲爽朗清脆,驅散了燥熱。
攬光側頭望了她一眼,烈日將她的臉頰曬得通紅,她卻絲毫都不察覺一樣,深邃的眼眸中帶着不可抑制的興奮。等她笑罷了,才繼續說道:“我們勒州有個傳聞,若是漢子能捕捉到白猊丘上的白猊,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錯事,姑娘都要原諒她。”
說着,她還朝着林沉衍眨了眨眼睛。
這二人神態,儼然是相熟的。
攬光聽出此人是來勸和的,只是……她和林沉衍又豈是簡單的爭吵?她面上淡淡,越發有種不苟言笑的端正。
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若是旁人見着了,自然也就知趣自行離開了。可這紅裙的異族女子卻不然,繼而對着林沉衍玩笑着道:“你怎麼欺負這位姑娘咯?那蓮知道你這樣的男人肯定是負心漢!”
她的聲音婉轉柔媚,一開口,就引得數人朝着他們這處看來得來。而這話中,似乎又帶着幾分嗔怪和憂怨。
林沉衍低頭輕咳了兩聲,指了指攬光道:“這是……在下的夫人。”
自稱是那蓮的異族女子臉上大驚了一下,轉而又豔羨了着嘟囔:“原來這世間還有人能將林掩你拴住!”之後,她又笑了起來,只是純粹的笑,動聽悅耳,如同是唱着歌兒似的。
攬光猛然察覺到了什麼,抓着繮繩的手不由得緊了幾分。這……這不就是那日晚上那個如影隨形的魅聲?此時,她臉上的神情也實在是說不上好看,看都不願意再去看他二人一眼。
那蓮見林沉衍臉上若隱若現的帶着苦笑,不由怔了一番。她遊走各地表演歌舞,自然也擅察人的心思,當下也不好再說。這一番談論,早已經是驚動了前面的蕭淮和寧鬆。
“姐姐。”寧鬆坐在駱駝仍然忍不住想要和攬光湊在一處,見她神情不快,脫口道:“是駙……是他惹到你了?”她擡眉挑了挑林沉衍之處,原本嬌柔卻也在這一刻顯出了些袒護之情。
“啊!”不等攬光回答,那蓮忽然驚叫了一聲,她擡起頭望向側方,目力所及有白色一團,“白……白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