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幕僚長史,就是擁有長史的權力,卻沒有朝廷正式任命,屬於幕僚謀士性質,由張鉉自己掏腰包支付俸祿。
在這次抓捕李善衡的過程中,韋雲起表現出來的果斷和謀略給張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知道韋雲起當年的事蹟,這樣一個極富膽識和謀略的人才,卻不得重要,淪落爲一個小小的縣尉,實在令人感到可惜。
而且張鉉也覺得裴矩並不是真心重視韋雲起,崔君肅能做御史中丞、監軍,主管突厥事務,而資歷更老的韋雲起卻只能當一個縣尉,這何其不公平?
韋雲起感受得到張鉉的誠意,他心中十分感動,不過這不是一件小事,他需要考慮一下,他沉思片刻道:“我現在不能答覆將軍,容我考慮兩天。”
張鉉起身笑道:“我三天後出發,如果韋公有意向,可隨時來軍營找我。”
“好吧!我如果考慮清楚,我會來找將軍。”
張鉉告辭離去,韋雲起一直把他送出縣衙,望着張鉉遠去,他心中十分複雜,他知道張鉉是個做能大事之人,爲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不惜得罪裴矩、宇文述、竇慶這樣的重臣權貴。
從這次讖語案就看得出他謀略的成功,如果自己跟隨他,或許還能在最後二十年的人生中走向仕途高峰,如此,自己又何必在意一個小小的縣尉?
雖然韋雲起告訴張鉉,他需要考慮兩天,但就在張鉉剛剛離開縣衙之時,韋雲起便做出了自己的人生抉擇。
傍晚時分。張鉉獨自一人來到崇業坊,崇業坊距離天街大道較近,坊內大多官宦人家住宅,街道整齊乾淨,綠樹成蔭。清靜而優雅。
在崇業坊西北角,有一座佔地約二十畝的大宅,這裡便是范陽盧氏在洛陽的府宅,不僅是盧氏家族,幾乎天下各大世家在京城都有房宅,是各大世家在京城的聯絡點。天子腳下,離權力也是最近。
盧府在幾個月以前都一直空關着,只有幾名老家僕負責打理,但自從家主盧倬出任國子監祭酒後,這座空關已久的宅子便成了盧倬的官宅。
明天一早張鉉就要率軍趕赴齊郡了。在臨走之前,他還是想來拜訪一下盧家,他對盧倬當然沒有興趣,他只是想了解一下盧清的現狀。
張鉉騎馬來到盧府大門前,卻只見臺階前停着一輛華麗的馬車,車轅上掛着的燈籠上面寫着‘崔氏’二字。
張鉉翻身下馬,向臺階上走去,一名門房連忙出來問道:“這位公子有事嗎?”
“在下張鉉。和你們家主是舊識,能否替我通報一下。”張鉉取出一份自己的名帖遞給門房。
名帖類似於今天的名片,上面有姓名、官職等等信息。一般是上門拜訪時使用,一方面比較正規,表現出對主人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爲了防止門房誤事,怠慢了貴客。
門房接過拜帖,猶豫了一下道:“老爺有吩咐。暫時不見客。”
“是因爲崔召在嗎?”張鉉回頭看了一眼馬車。
“崔氏家主剛來,所以老爺吩咐暫時不見客。不過公子既然是舊識,或許會特殊一點。我去替公子稟報一下,請公子稍候。”
門房拿着張鉉的拜帖快步向府內走去,張鉉負手在臺階上來回踱步,他也不知道見到盧倬能談些什麼,或許可以談談盧慶元之事,或許也當做一次禮節性的拜訪。
更關鍵是,他想在臨出發前再見一次盧清。
這時,張鉉似乎聽見有人叫他,他一回頭,只見一座石獸背後露出了阿圓的小臉。
張鉉走上前笑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阿圓笑嘻嘻道:“我已經告訴她,你今天要來。”
“那她說什麼?”
“她沒說什麼,不過我看得出她很想見你,要不要我安排一下,讓你們見一面。”
“你安排?”
“公子小瞧人家了,人家已經把盧家的丫鬟家丁都打點好了,不信你等着瞧。”
就在這時,府內傳來匆匆腳步聲,只見盧倬快步了出來,拱手笑道:“賢侄,好久不見了。”
張鉉也連忙抱拳笑道:“很抱歉,不知家主有貴客,要不我下次再來。”
“賢侄也是貴客啊!不必客氣,快請進。”
盧倬對張鉉非常熱情,他前些天接到父親來信,才知道張鉉替盧家解決了得罪郭絢的大問題,這讓盧倬對張鉉格外感激。
張鉉回頭看了一眼,阿圓早已經不見了蹤影,他笑着搖搖頭,跟隨盧倬走進了府門。
“不知盧氏家學的場地問題,最後解決了沒有?”張鉉低聲笑問道。
“解決了,最後郭都督還是同意書院不用搬遷。”
盧倬心中感激地笑道:“多虧了張公子的建議,我父親走了崔禮的關係,崔禮替盧家說了情,郭都督也就通情達理地理解了盧家苦衷。”
盧倬沒有說盧家的苦衷是什麼,但張鉉卻很清楚,郭絢認爲盧家是羅藝的重要支持者,所以打擊盧家也就是打擊了羅藝,但事實上,盧家對羅藝的支持並不大,甚至是無足輕重。
關鍵是要讓郭絢明白這一點,正是張鉉的提醒,才使盧家找對了方向,最終解決了盧家所面臨的危機。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貴客堂,遠遠看見貴客堂上坐着兩人,正是崔召和他兒子崔文象。
崔召依稀覺得張鉉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卻想不起來,但崔文象卻對張鉉有刻骨銘心的印象,他的臉頓時沉了下來,輕輕哼了一聲。
“此人是誰,好像在哪裡見過?”崔召低聲問道。
“此人就是那個在涿郡盧府被御封的張鉉,父親忘了嗎?”
“原來是他!”
崔召心中有點不舒服起來。他正要和盧倬說重要事情,盧倬卻說有貴客上門,告罪離去了,沒想到卻帶來一個毛頭小子,這算什麼貴客?
崔召心中冷笑一聲。盧倬分明是不想答應自己的要求,才故意岔開話題,明擺着之事,把這個張鉉帶進來,他們還能談什麼。
崔召今天來拜訪是有求於盧倬,今天禮部剛剛宣佈一個消息。原本定在下月二十號舉行的科舉考試又被聖上推遲到了明年春天。
這對崔召卻是好事,他兒子崔文象原本打算明年秋天參加科舉,但如果今年科舉推遲,那麼崔召就打算讓兒子提前參加明天春天的考試。
不過每年的科舉異常殘酷,數萬士子參加考試。最後卻只錄取數十人,相當於一百人中只錄取一人,他兒子想脫穎而出,實在是難上加難。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所謂科舉從來就沒有公平過,崔文象若要通過今年的科舉,有很多辦法,走盧倬的路子就是其中之一。作爲國子監祭酒,盧倬在最後錄取上有很大的話語權。
不過盧倬似乎並不太熱心,正事還沒有說。他就把張鉉領進了貴客堂,一般而言,張鉉應該是先去別處等候,等盧倬送走崔氏父子後,再來接見張鉉,這纔是待客之道。
但現在盧倬卻把張鉉領來貴客堂。顯然是在暗示崔召,他不想聽科舉之事。
“呵呵!我給兩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慶元的好友張將軍,年少有爲。你們都應該見過吧!”
崔文象畢竟年輕,修煉還不夠深,他極爲勉強的點點頭,便裝作整理衣服而扭過頭去了,不願和張鉉打招呼。
崔召的城府卻要深得多,也更加虛僞,他滿臉堆笑道:“原來是張將軍,聽說張將軍在高句麗立下戰功,可喜可賀!”
張鉉微微笑着拱手道:“家主過獎了,不知崔太守現在近況如何?”
張鉉所指的崔太守便是前涿郡太守、左武衛將軍崔弘升,也是崔召的族叔,高句麗戰役結束後,崔弘升返回了大隋,被楊廣批准退仕,目前他已經返回了博陵祖地。
張鉉其實就是在提醒崔召,救出崔弘升也是他的戰功之一。
崔召的臉上頓時有點尷尬起來,半晌才勉強道:“家叔能從高句麗平安過來,還多虧了張將軍的大力救助,請張將軍受我一禮。”
說完,他深深向張鉉行一禮,旁邊崔文象見父親已經行禮了,他萬般無奈,也只得跟隨父親向張鉉行禮,心中卻在大罵張鉉。
“崔家主不用這樣客氣!”
張鉉笑眯眯地受了他們父子一禮,這纔回頭對盧倬道:“其實我也沒有什麼事,就是馬上要出發去齊郡了,所以趕在臨走前來拜訪一下世伯,既然世伯有客人,那我先告辭了。”
“不妨!崔家主也沒有什麼事,我們只是老朋友之間的閒聊,賢侄請坐,我還正想問問賢侄一些要緊事情呢!”
崔召再也忍不住了,盧倬分明是在趕自己走人,他心中惱怒萬分,給兒子使了個眼色,站起身道:“既然賢弟和張將軍要緊事,那我就不打擾了,改天再來拜訪,先告辭!”
“呵呵!真不好意思,改天我去貴府拜訪,今天怠慢兄長了。”
盧倬也不留人,對張鉉笑了笑,“賢侄請稍坐,我送一送客人。”
“世伯儘管自便!”
盧倬滿臉陪笑地送崔氏父子離去了,張鉉遠遠看見崔文象惡狠狠地回頭盯了自己一眼,他不由笑了起來。
在京城經歷了一場權力鬥爭的風波之後,他對崔文象這種小人物的威脅已經不放在眼裡了,莫說崔文象,就是他父親崔召威脅自己,又能如何?
就在這時,張鉉忽然若有所感,他一回頭,卻只見盧清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的側門內,幽幽地注視着他,目光中涌滿了刻骨銘心的思念。
才幾個月不見,張鉉卻覺得他們彷彿已經分別了很多年。
燈光下,盧清拆開了張鉉給她的一封信,她慢慢展開信箋,信中並沒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而只有一首她從未讀過樂府長短句。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清兒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盧清默默一遍又一遍地細讀,直到每一個字都刻入她心中,她慢慢站起身,來到窗前,凝視着遙遠的東方,她的心彷彿也已離開了洛陽,跟隨着張鉉一起開赴山東。(。)